「在那做梦的人的梦中，被梦见的人醒了。」

林冬橘合上手中的博尔赫斯短篇小说，起身把房间大灯关上，只留桌上一盏台灯。

“钟同学，你没睡吧，我们聊一聊吧。”

“我叫林冬橘，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钟斯与？我知道你听得见。”

房间窗帘是拉开的，小区里还有几户房间亮着灯，冬橘顿时觉得不那么孤单了，看来还有几个和她一样的深夜不眠人。

可一定没人跟她一样，在试图和鬼对话。

周围静悄悄，但这回她有十足的耐心。

谈判的第一步：自我介绍。

第二步，她要开始表现友好了。

她声音也温和，不带一点攻击性：“钟斯与，你放心吧，我对你没有恶意，你死了我也感到很遗憾，大家都是同学，我很愿意帮助你。”

具体要怎么帮她还没想好，她还没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两个钟斯与，一个活着，一个是鬼魂。

鬼魂徘徊在这房子里不肯离开，难道，他以后会死在这里？由于某种超自然的力量，鬼魂打破了时空限制，让现在的她见到了来自未来的亡灵。

难道是通过她的梦境？电影里不都这么拍吗，人有阳气护体，鬼怪不能轻易接近，只有先弄垮人的精神，击碎人的防卫，让人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失去任何反抗能力，鬼怪才会真正出现。

他想做什么，杀死她？可是奇怪，她没有感觉到他的恶意。

也许还来得及，她可以试试感化他。

第三步，同仇敌忾。

冬橘：“是谁杀了你？你要是知道就告诉我吧，我肯定帮你，害你的那个坏人不会有好下场的！”

第四步：……

算了，她暂时技穷，第四步就给钟斯与一点时间考虑，他不是那种活泼开朗型的。

可能是生日那一次见面给她印象太深刻，他的眼神戾气惊人。

咳……死后变厉鬼也不奇怪，他有那个气质。

她等了很久，一边看小说，等到自己都快睡着，忽然眼睛痒，怀疑是猫毛掉了进去，她拿过床头柜上的小镜子，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对着瞧眼睛。

另一边。

钟斯与睡得极不安稳，睡梦中，听见有人似乎在跟他说话。

法器果然没用，他被诈骗了。

声音非常飘忽，好像压低声音，有气无力的，似乎离他很近，之后又拉远了，还夹杂着奇怪的电流声，像是接触不良。

“……你没睡吧……”

“我……林冬橘……”

“……我知道你听得见……”

还知道他听得见？

“钟斯与……你死了……我……你……”

“杀了你……你……不会有好下场……”

这是死亡威胁？

他可算是睡不下去了，睁开眼睛，抬起手腕看时间，余光却注意到旁边的光源。

他的旁边，有一张脸。

女生的脸浸泡在森冷白光里，像一片失去了颜色和水分的花瓣，她五官模糊，只有眼睛瞪得老大。

她用手扯开眼皮，另一根手指往眼睛里戳。

钟斯与直接给吓醒了，她不会是要把眼珠子给抠下来吧？

他惊坐起身，可是这一眨眼的功夫，鬼影不见了。

看来放佛乐没用，法器和符咒也是塑料，反而惹得对方怨气更重，这次直接半夜显形。

刚才她手里拿着的，好像是一面镜子，还有她那张大白脸，越想越像是打光效果。

所以林冬橘变成鬼以后，每天洗澡梳头，做英语卷子，半夜照镜子还要玩手机，平时经常听歌，她该不会每天还跟着他去上学吧？

钟斯与气笑了，现在他只想把她抓出来，看她到底想怎么样。

没有斟酌语气，钟斯与直接出声：“林冬橘，你差不多得了。”

周围安静如一片死海，可他相信自己不是在自言自语。

“人死不能复生，也不是我害死了你，你纠缠我吓唬我也没用。”

他微微皱着眉，一双清冷的眼睛下覆着淡青色，连着几天没睡好，鬼熬得住，他熬不住。

“你非要在这里飘着，我随便你，但我有言在先，你不能再影响我的生活，否则我会想办法处理掉你。”

钟斯与认为自己已经足够有耐心了，她不要太过分。

大概过了十几秒，他听到了女生温和而警惕的声音：“喂？钟斯与？你还威胁我？”

冬橘用一只手捂着眼睛，万一鬼突脸呢？她可不想被吓死。

仿佛与世隔绝的深夜里，她侧耳静静倾听耳机对面鬼魂的声音，这实在太魔幻了。

“是我。”

“谈谈？”

片刻后，她听见了少年的声音，像是划破闷热空气的一道凛风，她的心加速狂跳，手心微微出汗。

不得了，她真的成功跟鬼对上话了。

“你好，我是林冬橘。”

“钟斯与。”

“你为什么非要在我家？我是说，我的房间里？”

“这话该我问你才对。”

林冬橘噎了一下，这鬼少年，说话还真不客气，她都无语了。

相反，钟斯与觉得自己够客气了，她不只丢三落四，还乱拿他的东西，半夜说话扰人清梦，还随便在他洗澡的时候闯入，偷窥……

算了，他想起来都难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