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前台结课的时候,小米笑咪咪地拿出了签字表:“林清姐今天很猛哦,可惜艾力那边有学员约好了五点钟的课,今天就不能留你吃晚饭啦。”
“没关系,啊不是,谢谢,算了这样吧,小米,明天我不上班,下午五点钟左右我买好食材过来店里,我们一起吃晚饭吧。”
“太好啦!”小米的注意力显然不在林清为何明天不需要上班上:“那我打个电话给长风哥哥,叫他一起过来!”
“嗯也好,就当是多谢他那天的螃蟹。”
林清的话还没有说完,小米已经着急地在座机上拨号:“好的林清姐,那明天见!”
“明天见。”
入职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林清来到纪委接受调查,谈话的气氛正如她所预料的一样严肃和压抑,好在对方提交的所谓证据,只是目击了她在精神病院外和犯罪人家属的谈话。
那还是一个月前的周末,对于1325号案件,林清确实有了超出法官职责以外的关心,作为承办法官,她自知在这样的情况下,难以实现对案件的改判,但是作为女性,她却克制不住地希望能在案件审判之外,给这个无辜受害的十六岁女孩再多一点的安慰。
事发至今,女孩身上已经不再单单承受着基于案件本身的伤害,因为案件的审判带来的舆论压力,成为压在女孩身上的另一座大山,这种情况在□□案中并不鲜见。
在水山城,父母从小耳提面命,强调失贞对于女性而言的毁灭性打击,即便是事发,在最开始,包括女孩的父母在内,所有人都劝她既然已经**于犯罪人,那只有和他走入婚姻,才能让损失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内。
可她却不愿意就这么委身于伤害过她的人,那一夜的遭遇,对她而言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噩梦,她不敢想象,要跟这样一个罪犯共度余生会是怎样的生活,可她如果反抗这样的安排,一个已经**的女人,也没有未来可言。
于是,她选择了一种最懦弱又最决绝的反抗方式,在自己的手腕上,划下深深的一刀。
由于父母发现及时,她捡回了一条命,可是那呼啸而来的救护车,已经让邻里亲朋窥见了事情的隐情,终于,她的父母选择了报警,那不是因为终于意识到她所受的伤害有多么深重,只是他们不愿在舆论中,成为加害她的帮凶,不得已才选择为她而战。
认清了自己的无足轻重,她再也没有求生的意志,一而再再而三的自杀未遂,让父母无奈地将她送入了精神病院,在那里,她被剥夺了一切可能自杀自伤的工具,每天躺在病床上似死似生地活着。
林清虽然来到精神病院,但依据规定,她仍需要避免与受害人的单独会面,在此之前,她已经在案卷材料里数次见到这张满是伤痕的面孔,可在这里,她第一次离那个女孩这么近。
“护士你好,这是我带给晓婷的果篮,以及一封信,麻烦你判断一下,在晓婷状态合适的时候,把它交到晓婷手里。”
林清是在曾经某一场预防家暴普法活动中与妇联取得了联系,从那之后,她时不时地会以义工身份,参与妇联活动,而接手1325号案件后,也是林清向妇联申请,对晓婷提供及时的帮助。
护士知道林清的身份,接过林清手里的果篮:“果篮不能直接给到病人,就交给我们处理吧,这封信我拿给医生判断一下内容,合适的话就帮林法官送进去。”
“好的,辛苦你了。”
病房里,这个正值花季的女孩,如今已经消瘦到近乎不成人形。
“晓婷,今天觉得怎么样?”
护士进入病房,一如既往的,女孩没有答话,护士简单地进行了查体后,柔声对小婷说:“有一个姐姐给你送了一份礼物,礼物我给你放在床边,你想拆的时候,可以自己去拆礼物哦。”
林清提前和护士打过招呼,不要提起她承办法官的身份,对于现在的晓婷来说,面对法官意味着她必须回到受害人的身份中去,作为病人的她现在还没有足够的能量承受这些。
晓婷面朝着护士的方向,但她空洞的眼神里,却没有护士这个人,经医生诊断,晓婷目前正处于重度抑郁和创伤后应激状态,她已经失去跟这个世界交流的力气和**,更不要说反抗。
“你好,王晓婷,我叫林清,不好意思冒昧来信,不知道有没有打扰到你休息。”
“这是我给你的礼物,一张通往北方海滨城市的车票,当然啦,你现在的身体太虚弱了,即使有这张车票,可能也没办法按时上车,不过你放心,只要你恢复了体力,你还可以拿着这张车票再来找我,我会给你换成第二天的车票,那时候你应该已经有想去的地方了,不论去哪座城市都可以。”
“晓婷,这个世界非常非常大,相比之下,水山城很小很小,只要你从这里走出去,这里的任何人、任何事,都没办法再困住你。未来的生活究竟如何,只有你自己说了才算,而你现在所害怕的一切,只要一张车票,就能远远地被你甩在身后。”
“昨日死,今日生。你连面对死亡的勇气都有,更不必去害怕那些已经过去的事。法律会制裁所有犯了罪的人,而你最好的反抗,就是轻视那些他们以为能伤害到你的一切,然后往前走,去主宰自己的人生。”
林清想说的话话都在信里了,可她却不知道晓婷是否真能看得进去,护士走出了病房,如她来时一样,晓婷躺在病床上,胸膛均匀地起伏着,当她安静下来,病房里只有呼吸声。
护士回到林清身边,宽慰她道:“晓婷的状态比刚来的时候已经好很多了,这事发生在一个女孩子身上还是太残酷了,再给她一些时间吧。”
林清相信,作为专业的医护,护士的这番话绝不会在晓婷面前说,可就是这样的潜意识,那些虽然从善意出发,却不断强调案件的残酷、重大、不可逆转,才会暗示晓婷,这件事不是她能够有力量承受的。
林清向护士道过谢,走出了医院,就是在那里,她遇见了正想方设法潜入医院的嫌疑人亲属。
“这不是林法官吗?哎呀林法官,你帮我跟这个保安说说,他不让我们进去啊。”
精神卫生中心的保安恪尽职守,一动不动地站在他们身前:“这里是医院,你们不是病人的家属,也没有经过病人和家属同意,当然不能让你们进去。”
嫌疑人母亲一把拉住林清的手:“法官啊,律师都跟我们说了,我们要积极赔偿、道歉,现在他们家连面都不让我们见,我们上哪里去道歉?我们家都商量好了,我儿子出来就马上办婚礼,彩礼按双倍的给,让我们去跟女孩子见一面,我们才好跟她说呀。”
林清一闪身,挣开了自己被拉住的手:“首先现在不是工作时间,我也不是以法官身份出现在这里,对于医院的工作安排,我无权干涉。另外如果你们真心想道歉,应该寻找合适的方式,而不是在医院门口大吵大闹,受害人现在是病人,需要静养,你们这个样子,很有可能会刺激她的病情。”
“那我们怎么办呢?他们不写谅解书,我儿子就得去坐牢,明明是一件喜事,现在闹成这样,两个家都毁了,她年纪小,不懂事,她父母也不知道为她考虑,报警上新闻,她一个女孩子,以后怎么嫁人?我们现在是诚心诚意,你还说我刺激她。”
她越说越激动,两行泪落了下来:“我怎么命那么苦啊,一把屎一把尿把儿子拉扯这么大,眼看就要成家立业了,遇上这种事,当初拿八字去算,一个师父说**,一个师父说犯冲,我就应该拦着的,现在成冤家了。”
林清知道,她无论说什么,这家人都是听不进去的,在他们的心里,他们甚至不是加害者,而是受害人,他们所谓的道歉,无非是想通过受害人的谅解,来取得减刑的可能。
“如果你们真想取得谅解,建议采用更合适的方式,即便是要见面,也先取得院方和受害人的许可。”
可惜现场哭喊声一片,已经没有人能听见林清的劝告,保安见拦不住,也只能报警处理。
就是这一幕,成为了林清私下与嫌疑人一方接触的证据,被送到了纪委面前,好在当时的情况并非不能解释,纪委收下了林清提供的情况说明,并将在后续前往精神卫生中心取证,林清并不担心自己的情况,只是忍不住去想,晓婷现在怎样了呢?
那张送到晓婷面前的车票早已过期,可林清还在等待着,晓婷能挣脱阴霾,来向她兑现车票的那天。
当林清拎着新鲜的食材来到搏星时,艾力就站在门前,他从林清手里接过食材,拎向后厨,小米已经早早地蒸上了米饭。
“林清姐,你来啦!”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