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晨实习的第一周周末过得并不算好，一方面宿舍搬运忙忙碌碌，另一方面脑袋里想的都是那份被退回来的荷兰客户的合同。15.5美金，18美金，差价对于小件产品钟表而言，2.5美金确实有点多，但是和失去一个潜在的客户所带来的损失相比，第一笔订单的让利，换来长久的商务合作关系，不值得破釜沉舟一次么？

陆晨不明白，为什么这个道理，她懂，上司秦朗却不懂？

新的一周，因为已经住进了公司宿舍，陆晨提前刷卡来到了杂货部。

不出意外，Jessica，Henry, Bonnie已经坐在位置上了，剩余几位同事依旧姗姗来迟。

陆晨走到Bonnie的身边，悄悄问道：“Bonnie，上周五被秦经理退回来的荷兰客户，你不再争取一下么？”

Bonnie有丝意外，坦白回应：“目标价给的低，基本上没有利润。”

陆晨鼓励道：“要不争取一下?”

Bonnie不解：“15.5美金基本上就是成本价了，秦经理不会批的。”

陆晨虽然身为职场新人，可是凭借着大学课堂所学，跃跃欲试于将理论转化为实际，大胆建议：“从成本入手，你让采购部那边重新核价，按10000件的量。”

Bonnie面露难色，“已经按客户给的10000件量重新核价了，我们报价确实需要18美金，就算有空间，也达不到客户的目标价15.5美金的。”

“那就再和秦经理面谈，争取一下。优质的客户，就算第一单少赚点，也没什么。”

上班时间已过一刻，其余业务Linda, Simon,Albert 也陆陆续续地一边打哈欠一边坐到位置上。烧水的烧水，浇花的浇花，玩手机的玩手机，办公室终于在上班时间快过半小时的节点下，展现了些许“班味”，窸窸窣窣的有了活力。

Albert听到她们的对话，一边搅拌豆浆一边插嘴道：“你们太不了解老大了，没有利润的订单，老大宁愿不要这个客户，也不会不赚钱接下来的。”说完，他拉了椅子滑到Bonnie的工位边上，对着她们语重心长地说道，“小陆丫头，过来人告诉你，职场上，你得先摸透上司的做事风格，才能游刃有余。懂不？”

Bonnie不由地点点头，确实如此。

陆晨依旧不放弃，拍拍Bonnie的肩膀，笑道：“再试一次么？兴许，就有转机呢？”

说完，陆晨回到自己的工位，抓起笔记本和笔，赶往人事部那边培训。

Albert无奈地摇了摇头，拉了椅子回到自己的工位，喃喃自语：“人小鬼大。”

Bonnie则重新抽出这份退回来的合同，上面写着秦朗回签的几个字：目标价太低，不予合作。马上就是六月底了，又是统计半年接单报表的时刻，不出意外，她将再一次排在部门最后一名的位置。如果，这个订单可以在月底前接进来的话，至少，可以前进一个名次。也许，真的是个机会呢？

这边人事部大会议室内，陆晨望着幻灯片认真的记录笔记。培训专员几次提问，陆晨都踊跃答题，得到不少赞许。

中场休息的时候，旁边的新人同事看着陆晨，夸张地说道，“你记了好多笔记啊，可以借我抄一下么？不知道8月考核会不会有这些题目？”

对面的年轻男士自来熟地问：“你们是不是柜子部的业务啊？我是桌子部的业务，Alex. 你不用担心，我听我部门的老业务说，你们部门上半年订单暴涨，正缺人手，你只要考核不出原则性问题，都能留下。”

“真的么？我叫Yuki,我看我们部门那些老业务，上周已经加班了五天，周六还过来回邮件，确实忙得很。”

两个人你来我往，热络地聊了起来。

陆晨从他们的对话中再一次感受到家具部下面的各个分部是实打实的忙碌。他们的言谈举止，透露出一份加入这个部门的自信与不安。自信的是，作为居安家具部旗下的业务，无形之中像加了一道光环似的，有不少优先权。不安的是，老业务不停加班，他们也感到惶恐。毕竟也是刚出来的毕业生，玩心还没散去。

Alex爽朗健谈，结束和Yuki的对话，对着陆晨问道：“Hi,你是哪个部门的啊？你们领导是谁？是墙挂部的么？”

不远处的三个新人异口同声地回答：“我们三才是墙挂部的实习生呢！”

Alex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对着陆晨笑道：“原来你是灯具部的啊？你叫什么名字啊，你们部门就你一个新业务么？”

坐在不远处的Grace欲抢答，旁边的Paul按住了她的手，示意不要说话。这两个人才是灯具部的实习生。

Alex长得帅气，气质温和，自有一股吸引力。他问完的时候，全场的实习生看着他们两。

陆晨对他有印象，在秦朗给他看的实习生简历上，名校本科，海外硕士，履历优秀。她迎着众人的目光轻轻说道：“我是杂货部的，我叫陆晨。”

Alex异常困惑，“杂货部，为什么和我们业务员一起培训啊？”

“杂货部是哪个部门啊？”

“居安不是只有家具部么?”

……

众实习生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Yuki解释道：“我知道，杂货部也负责接单，在5楼，陆晨也是业务员。”

众人露出一个心领神会好像懂了的表情，实则依旧困顿不解。

杂货部实在是太冷门了。

居安的边缘部门，说出去，像是和后勤部，保卫部，档案部一个级别似的。

陆晨不再说话，认真地看着笔记，迎接下一场的培训。

下午，陆晨结束培训课程，回到工位，第一件事就是发信息给Bonnie确认荷兰客户订单的进展。

果不其然，秦朗还是拒绝了这份订单。

一股无名之火涌上心头，说不上来为什么。

仓库的主管这时候打来电话告诉陆晨，白羊座的水晶纸镇在箱底找到了两个。

陆晨撑起一把雨伞抵挡外头炎热的太阳，穿梭于最远处的仓库和办公楼，奔波了二十分钟拿到了白羊座水晶纸镇。她坐在椅子上，红扑扑的脸，情绪比六月的太阳还躁动。三七二十一，她敲了敲秦朗的门。

为什么明明不喜欢这个上司，还得要面对？

为什么提的要求这么无理，自己还得遵守？

为什么部门业绩垫底，却看不到上司作为领头人所做的努力与冲劲？

“请进。”

陆晨进了门，眼尖地发现上周说的几个托盘和已经按要求找到的四个纸镇都被堆成一叠杂乱地放在了角落里。

手上的水晶纸镇略有重量，陆晨再生气也秉持“轻拿轻放”的原则。万一真的砸到了办公桌上，轻则桌子出现划痕，重则落到脚背得不偿失。

秦朗抬头看了一眼说道：“放着吧。”

陆晨彻底无奈。

“还有事？”

“没什么事。”

一秒，三秒，五秒。

时间流逝。

陆晨却岿然不动。

秦朗不解，用眼神示意了门口的方向。显而易见，没有什么事，你可以先离开了。

刚才暴晒穿梭，鼻尖汗渍未消。陆晨开口说道：“也没其他事，就是不太懂。”

秦朗诧异，他也不太懂。

是觉得委屈？

瞧着是出了不少汗，估计找到这两个纸镇不容易。

也许也不是不可以，把那难看的三个交通信号灯托盘放回到办公桌桌面。

“为什么拒绝Bonnie那位荷兰客户的合同呢？”

“托盘我一会会放。”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南辕北辙。

秦朗端正了下坐姿，莫名其妙道：“你还是新人，目前还接手不到同客户接洽的地步。”

陆晨仍旧一脸倔强，“我只是不理解。”

秦朗沉默，作为新人，不理解的事情很多。

同样，作为上司，他自身不理解的事情也很多。

陆晨据理力争，“你不觉得它是个机会么？”

“我自有我的道理。”

“你的道理是什么？”

秦朗耐下性子，理智地说道：“你连基础的培训都没结束，工厂的内部接单流程都不了解。”

陆晨也回以平静的合理的口吻：“我们部门整体接单量已经很差了。如果有一笔十五万美金的订单在眼前，我觉得是个机会。”

不是所有的机会都是要抓住的。

你又如何知道，你抓住的那个机会，是蜂蜜，还是砒霜？

倔强如斯。刚好这周办公桌有了纸和笔，秦朗写下了一串数字，摊到陆晨面前，细致地说道：“你看下这款钟表。这是包装，机芯，玻璃，木头，钟标纸的成本。这部分是工人的人工费，组装，包装，擦洗。所有的成本相加，我需要95元人民币，还不算将集装箱遇到宁城的运费。也就是这款产品我的成本价就需要15.5美金，我不赚钱。我为什么要接这个订单？”

不管是理智还是情感，陆晨仍旧轴在某个节点，“我知道第一票订单不赚钱。但是，我们得看以后，不是么？客户第一票订单，单款的量可以达到10000件，如果后续返单几万件，成本缩减，利润上涨，同时巩固住了一个大客户，不是么？”

秦朗暗暗思索，新人有想法是好的，但是一根筋，不变通，就不行了。

陆晨紧接一句：“我们得变通，不是么？”

秦朗皱眉，两个人总算是默契地达成了不默契。

秦朗再一次说出自己的原则：“工厂目前并不缺订单，没有利润的订单，宁愿不接，也不会拿所谓的长远合作去冒险。”

陆晨道出自己心中的点，“工厂目前不缺订单，可是我们部门缺。”

“那你认为接下这笔没有利润的订单，新增一个所谓的以后有可能继续合作，有可能不继续合作的客户，对于部门有什么影响么？”秦朗正色道，“我告诉你，这个订单有无，对于部门并无影响。我的评判是，这个客户不值得尝试。”

“那要是我认为值得尝试呢？”

秦朗逐渐失去耐心，问道“你是上司，还是我是上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