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渐热了,上海的夏季有时下暴雨,刮台风,这段时间尤为明显,风很大,吹得伞柄都弯了,甚至人的脊梁骨都被风给压弯了。
水影是在老常的“护送”下去的新光电影公司,刚进门,老常便费力地将玻璃门关上,像九死一生般地捂着脑门,说:“他奶奶的鬼天气,什么时候到个头哦。还好上部戏杀青了,不然这种天气,该怎么拍哦,要是中途停止,那片酬都不知道怎么算了。”他的金牙一闪,笑嘻嘻地说:“还好拍完了,运气好。”
老常是个财迷,在他眼里,什么都不如钱重要,平时藏私房钱和女儿阿凝也是斗智斗勇,不亦乐乎,有次甚至将钱藏在袜子里,结果被洗了,让他懊恼了三天三夜。
新光公司的装修十分有格调,旁边贴着大大小小的明星照片,还有各大剧组的剧照,用相框装裱得整整齐齐。
“电梯,这边请。”门童做了个请的手势,帮他们按了电梯。
今日是来商量上部电影的宣传事宜,电影名叫《春山恨》,讲述了一名女大学生和进步青年的爱情悲剧,结局令人唏嘘。水影发现,新光公司的大堂里已经出现了许多精美的花篮,上面预祝此电影票房大卖,名利双收。
电影公司的老板叫赫寒之,平日里甚少露面,行事低调,不过闷声干大事,投资的几部电影都盈利颇丰,手下的几名艺人也很有潜力。他在圈内口碑很好,几年前,新婚妻子从楼梯上摔下来,成了植物人,他还不离不弃,尽心尽力地照顾,大家都谓他有情有义,是个有担当的好老板。
走廊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只有淡淡的檀香味,萦绕在侧,这香的味道很特别,虽然淡,却浸人心脾,闻一次便难忘。
“小祖宗,这次可千万别像上次那样冲撞赫老板了,别仗着老板脾气好,就上纲上线的,到时候可有你哭的。”老常再次提醒道,上次的事情真让他后怕。
那是一次酒会,赫寒之和新光公司的艺人一起去和投资人吃饭。赫寒之左脚有残疾,导致走路有些跛,水影儿看到了,就当着众人的面,笑道:“赫老板这个样子,好像一只瘸了腿的公鸡,小心站不稳,被人捉去煲汤喝。”
众人哄堂大笑,赫寒之却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表情平静无波。
水影儿一向口无遮拦,话都不过脑子,那回着实扫兴,让赫寒之在众人面前丢大了脸。
谁知事后,赫寒之不过是一笑了之,也没再追究。老常默念了几百遍阿弥陀佛,幸亏遇上这么个开明的老板,否则水影儿都不知道被雪藏多少回了。
当然,这开明也是对水影儿一人的,毕竟,谁会跟摇钱树过不去呢?对于其他人嘛,老常不是没见过赫寒之的雷霆手段,所以这些年才对他毕恭毕敬,不敢有一丝怠慢。
水影心想,我又不是水影儿,怎么会得罪老板?面上却只是安慰老常,说知道了。
老常似乎有点紧张,吞了口口水,毕竟一年到头,见老板的次数也屈指可数,跟了赫寒之这么多年,老常一向了解他的脾气,他恭恭敬敬敲了三下门,便驻足等待。
“进来。”
声音很温润,像江南三月的风。
推开门,那人坐在办公椅上,穿一身考究的格子西装,三十岁上下,细长的眼眸,眉上有一颗小痣,相貌俊逸,气质温和,仿佛是个能让人交心的老朋友。
他的办公室布置得很雅致,还搜集了一对前清宫里的釉下青铜装饰的龙纹花瓶放在两侧,看起来很有些年头。
“赫老板好。”
水影朝他点了下头。
“老常,下部电影的合同我的助理还需要跟你确认,能去楼下和他敲定吗?”赫寒之淡淡道。
“当然可以,可是我们家影儿一个人在这里,真的可以吗?”
老常讪讪地望了一眼赫寒之,却听他说:“难道我是老虎,会吃人吗?”
“不是不是,只是我怕影儿一个人在这里应付不过来……”老常的声音越来越小,水影拍拍他的肩膀,说:“没事的,你放心去吧。”
老常无奈,朝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注意言辞,不该说的话千万别说,便带上门,出去了。
办公室就剩水影和赫寒之两个人。
“近来可好?”赫寒之放下手中的钢笔,问了句。
“挺好,谢谢赫老板挂念。”水影微微一笑。
“茶还是咖啡?”
“茉莉花茶就好。”
赫寒之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惊讶,说:“许久不见,你似乎与以往不同了,倒是有趣。”
“人总是要成长的吧,也许是之前太过狂妄,还差点丢了性命,才知道以后应该怎么做吧。”水影不露痕迹地遮过了这件事,又进入了正题,“听说赫老板这次找我,是商量电影的宣传事宜。”
赫寒之点了点头,“不错,这部电影还在紧锣密鼓地拍摄中,可是最近上海的天气很恶劣,还有台风,电影原定明年一月上映,现在看来还要往后推半个月,不知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一切就听公司安排吧。”水影很配合地说。
目光突然扫到他办公桌上的素描画,这画只有巴掌大小,被规规整整地放在相框中,想来是赫寒之很珍视的东西。
那是一位妙龄少女,扎两个麻花辫,眼睛像月牙一般弯弯的,水影突然觉得这少女似曾相识,也许是因为她的打扮与自己在电影《春山恨》中的造型很像,所以才给了水影这个错觉吧,也不知是不是巧合。
一定是巧合了,水影在心中喃喃道,女学生不都是那个样子吗?
赫寒之用钢笔写下了几行字,注意到她的目光,突然问:“水小姐似乎对我的妻子很感兴趣?”
“抱歉,是我冒犯了。”水影收回目光,心想,原来这女孩真是他的妻子啊。
赫寒之摇摇头,说:“无妨,其实电影《春山恨》的故事,就是以我和我妻子为原型,这个电影,便是我和她结婚五周年的礼物。碰巧的是,我的妻子也喜欢喝茉莉花茶呢。”
“茉莉花清香,自然很多女子喜欢,至于电影,我想她如果知道这件事,一定会很开心。”
“只可惜,她现在还躺在病床上,成了植物人,也不知会不会醒来,所以我才做了许多慈善,希望她能早日康复。要是天上真的有神仙就好了,也不知是不是地上的人儿在痴心妄想,以为做了几件好事,就能得到神灵的垂青。”
男人的声音缱绻,带着对往事的追忆,却像隔着一层轻纱,看不分明。
不知怎的,水影总觉得他的话语中带着一丝嘲讽,好像把世间万物都看透了一般。可是,谁人能真正看透呢?硬要觉得自己能看透一切的人,才是最傲慢的。
“之前给了你五部我挑选的剧本,题材都不错,你看过之后,有什么想法吗?”赫寒之顿了顿,“或者说,你对哪一部最感兴趣?”
水影将其中一本递给赫寒之,“如果要我看,还是最喜欢这一本。”
剧本上写着《罗杰之死》,是一个探案剧。
“说说你的看法。”赫寒之不说好,也不说差,只是饶有兴味道。
“这部作品的文学性体现在字里行间,我喜欢这作者描写东西的笔触……”
“请恕我打断一下,现在市面上多以爱情片,纪录片为主,说实话,我是个商人,水小姐怎么能说服我,观众会对这部片子买账呢?况且还是个新人编剧,观众基础薄弱。”赫寒之十指交叉,目光审视。
水影眼中带光道:“这个编剧虽然没有名气,但这剧本却随处可见巧思,与那些陈词滥调很不相同,而且快到结局的地方也很有新意,说实话,我都迫不及待想要见一见这个作者了,一定是个很有趣的人。”
赫寒之指了指剧本的扉页,说:“这剧本的男主人公叫罗杰,而我注意到,编剧的笔名也叫罗杰,难道你没有听过艺术圈流传的故事吗?梵高生前的画作一文不值,所以他穷困潦倒,可是在他死后,却被人发现了艺术的价值,画作也是千金难买,同样的事放在编剧圈也是一样,让一个编剧出名的最快方式,就是让他本人去世吧,只有死了,艺术的价值才能被发现。”
水影有些惊讶,赫寒之一向给人温润如玉的感觉,却会说出这种话。
“呵呵,玩笑而已。”赫寒之说。
水影顿了顿,“我倒不觉得梵高是因为去世才让画作名气大增的,要是他的画本身稀巴烂,那么再多传奇的故事,也不能点石成金吧,所以说,作者的才华不就是最好的背书吗?我相信,没有一个观众不会为好故事而感动。再说了,观众缘都是一点一点累积的,新光公司这么大的格局,还有很多优秀的演员,相信在公司的加持下,将这部剧本搬上荧幕,一定会反响热烈。”
“好吧,在此之前,我们还是和作者先见上一面吧,听听他是怎么想。”
“行。”水影点头。
赫寒之拿起听筒,拨动电话,讲了几句,却眉头渐渐皱拢,仿佛听到了什么噩耗。
“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罗杰三天前和朋友一起去郊外的山洞探险,失踪了。”他咳嗽了声,道:“他的家人已经报警,案子还在审查中。”
这就奇怪了,好好的郊游,怎么会莫名其妙的失踪呢?
水影心想,这案子一定又到了炎曜那里,也不知道需不需要自己的协助,不过她一向都是对命案感兴趣,区区一个失踪案又没有尸体应该不需要她出马吧。
谁知,第二天,水影就接到了警局的电话,说这个案子,大有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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