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没人,从屋门口向里看去,黑漆漆一片。敲了敲木门门板,只听得到空荡屋子里传来的回音。
丁烟不由地向覃彧的方向靠了两步,怪渗人的。
顺着屋前的路横着走,右边也有间类似的房子,不过大门紧锁。旁边的土坡上还立着个坟碑,坟前一条朝上的小路,路的那边是个小山丘。
“我们怎么办?要不然还是先回城里找个懂当地方言的人再来吧?”丁烟皱着眉头询问覃彧。
覃彧点点头,他也觉得这般行事不妥,两人刚一转身就听到背后的小路传来说话声。
“婆诶,今蔫闵益滴菜都沟啰呗,讹再气搞条乳。”
“要得。”
这么久终于听到点人气,顺着声音看去,是个头裹红巾的中年妇女带着头发有些花白的婆婆,两人一人挎着个带豁口的簸箕,簸箕里装着绿油油的一堆菜,似乎是刚新鲜摘的。
丁烟不报希望的问,“请问你们有人认识胡芳玲吗?”
万幸的是那个头裹红巾的中年妇女听得懂普通话,还会说两句,“胡芳玲?那不就是玲哪?”又对着她身边还算年轻的婆婆道,“得裹银费嘿来早玲哪。”
“啊,这位大姐认识胡芳玲吗?我是她的好朋友,到渝市出差顺便来帮她探望一下家人。”丁烟尽力表现得一脸友善,并且把她和覃彧手里拎的东西摆在屋子木门前的台阶上,往这两人身边迎了两步。一是提醒她们自己确实带了不少慰问品,而是希望以更近的距离消除对方的戒心。
红巾中年妇女的普通话算不上标准,但勉强能听懂,“这个婆婆就四胡芳玲的妈妈,你们快进屋坐,外面太阳大,晒得慌。”说着又在婆婆耳边嘘嘘嗦嗦了几句,接过婆婆手里的簸箕,将大屋对面小房子的门推开个缝,将菜放到缝里面,转头招呼丁覃二人。
丁烟和覃彧都比较局促,站在门外没动,关键是屋里黑漆漆的一片,看不太清楚。
那个婆婆先朝丁烟露出个笑,牙齿黄黄的但都还齐全,便迈腿进了屋,叮叮当当一阵响声,终于看到有光射了进来。
毕竟真实目的还是想要问话,丁烟随后拉着覃彧进屋,屋内一阵凉意,确实比外面的大太阳低下舒适了好几分,她不由地大吸一口气,却闻到若有若无的泥土腥臭味。两人坐在靠墙摆放着电饭煲的一张竹床上,打量着内部环境。
屋里意想不到的宽敞,最招人眼的就是阁楼上摆的那个黑木棺材,只有一张竹梯靠在墙边,估计是用那个上楼,楼下四扇木门开着靠大门处左右侧的两扇,右边的门口处黑乎乎的一团传来隐约的鸡叫声。
婆婆则在对面的小木板凳上佝偻着背,依然望着他们笑道,“活夫卜?”
丁烟完全听不懂,只能笑着摇头摆手。
红巾中年妇女随后也进门,问他俩,“玲她还好卜?离上回接走狗娃,这一算得有两三年了吧?”
“狗,狗娃?”好像是听说过孩子取贱名好养活的说法,狗娃莫不是胡煜锦。
“就是胡芳玲她儿。叫啥子来着?胡什么玉啥的。”红巾妇女挠了挠头,却还是想不出男孩的名字。
“哦哦,胡煜锦,芳龄姐她最近不怎么好。”丁烟突然拉下脸,皱着眉头跟要哭似的。
“啥?啥叫不怎么好,她不是去申都找了个好工作吗?我们小荷村都知道她出息了,在外面打工和我们这些干体力活的都不一样,开公司吧?”红巾妇女一脸惊讶,说着取下头巾靠着丁烟就坐了下来。
丁烟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汗味扑面而来,熏得她头有些晕,咬紧牙根,努力维持着表情,“哎,说来话长,芳玲姐嫁人后情况不好,家里出了事。狗,狗、就是胡煜锦他走了。”
“啥?狗娃走了?”红巾妇女一改之前的大嗓门,反而小声瞪大双眼反问丁烟,“真假?”
“真的……我就住在他家旁边,燃气爆炸后走的。我特喜欢狗娃,想代他回来看看。”丁烟也并不是假话,胡煜锦一直被她当做弟弟看待,再加上现在太阳一晒味道一熏,整个人都头昏脑涨的,表情也更加真实了。
“娃儿你可小点儿声儿,别让婆听见啰。”又大声对着对面盯着她们的婆婆道,“婆诶,嗯气讹吾滴拿呢而游来啊,今念又可也来其饭,搞呢儿好里。”
“讹气得里买呢儿,不要嗯滴啊。”婆婆听了女人的话之后扶着墙缓缓起身,但是却皱起眉头,进了她旁边的门里。
“诶,莫啊婆,民以讹还要气嗯屋里菜入儿,就用讹屋的,嗯馅儿买来不及。”女人赶忙跑过去拉住翻东西的婆婆,嘱咐她几句又给了她一把钥匙。
婆婆听她讲了半天才点头出门,中年妇女道,“今天你们一定留下来吃饭,我们细细耍。”还没等丁烟回答,她又抢话到,“玲的事不方便在婆面前讲,怕她猜到受不了。”
“是这样……”,丁烟这才细细的将细微改动后的故事讲给女人听,说完婆婆已经拿着一条五花肉回了屋里。
女人指着覃彧问,“则个是?”
虽然不是纯粹的普通话,丁烟还是能听懂,“哦,这是我老公覃彧,这一趟多亏了他陪我,不然我还找不到这里。我来也是看了狗娃的日记,想了解他的成长经历,胡姐这番深受打击,人也没了踪影。”
“哦哦,这样吧,你们先去房里坐坐,我做饭你们吃!边吃边聊,边吃边聊。”盛情难却,女人都没给他们拒绝的机会就去了厨房,婆婆帮她烧火。
饭桌永远是最好打听事情的场所。农家腊酒颇有滋味,就是盐味很重,但咸又压不住食材最原始淳朴的味道,一是确实下饭,二是被女人一直盯着看,丁烟又添了一满碗白米饭,听她慢慢将来。
婆婆名叫王翠娥,从小和胡定国定的娃娃亲,比胡定国还大上六岁。等胡定国刚成年两人就结婚了,起初的日子因着王翠娥能干,他也没有二心。
转折是从两人的第一个孩子夭折起,胡定国慢慢对王翠娥心生嫌恶,成为乡里很早一批进城做生意的农民,但不是农民工。他天生对此有天赋,倒也八面玲珑、长袖善舞。起初还每年回家,见多了外面的花花世界,有人都有的光明正大。
胡芳玲是王翠娥自己在家生的,高龄产妇,脐带都是她拿着在煤油灯上烧过的剪刀自己下的狠心,胡定国没来看过一眼,再到小荷村就是两人的正式离婚。胡芳玲知道自己的父亲不是人,但血缘关系终究还是斩不断,每月会被接到城里的好房子里住几日。说是住,不如说是去遭后妈的厌恶,是人都会识好歹,她宁愿在乡里的破房子随妈妈。
17岁的胡芳玲还什么都不懂,肚子却跟吹气球似的鼓了起来,等开始重视,去医务室检查孩子已有六个多月,小生命已经形成。王翠娥的追问只换来了胡芳玲不住的摇头,农村虽然对女孩早生子司空见惯,但都是在孩子有爸爸的情况下。一旦冠上父不明的帽子,就只会遭到众人的耻笑。
孩子的户口是胡芳玲跪着求胡定国上的,新奇的是一直高傲的后妈还在中间求了请,谁都不知道原因。
苦难是人生最好的老师,胡煜锦知道自己是野种,也知道妈妈、外婆过的什么样的生活,自己的生命是偷来的。如果他的存在不能让她们过的更好的话?又有什么意义呢?
被留在小荷村过夜的丁烟一直睡不着,她靠在覃彧的怀里想起屋门外二楼的那只黑木棺材,婆婆说那是她给自己提前存钱买好的家。
这一家三口就是命运下的悲剧,徐枫也是一样,活着的时候就已半只脚踏进坟墓,但年轻人却比不上婆婆通透……
临走前丁烟把随身的五百块钱压在自己睡过的主卧的枕头底下,虽然知道婆婆不一定用得到。
***·***
苏城城郊,阴。
好歹没下雨,丁烟让覃彧在墓园外等着她,自己则带着块野餐桌布进了园子里。
胡煜锦和徐枫的坟靠在一起,丁烟将桌布在碑前的空地上铺好,摆上祭品拜上三拜,倚在一旁和他们细声说起话来。
“徐枫,其实你一开始跟何欣欣开诚布公的讲讲,说不定一切都不会发生。”她又轻轻抚上胡煜锦的碑纹,“为什么会自杀呢?你爱妈妈,她也永远爱你,失去你绝不是让她获得幸福的方式。”
“如果有来生,希望你们都一辈子平安喜乐,健康顺遂。”
“叮——,当前任务,找出天然气爆炸起火案真凶及原委,完成进度100/100,奖励碎片*3,额外奖励碎片*2。”
……
九月授衣,覃老太太开始不认人,花园里一觉醒来发现身边也睡着个面目熟悉柔和的女人。
“闺女,醒醒,这里睡觉会着凉的。”,老太太轻轻的摇了摇年轻女人睡着的藤椅,她依然没有反应,她只好将自己盖着的毛毯搭在她身上,转头进屋。
“阿彧啊,外面有个女娃睡着了,我抱不起,你快把她带到屋里来,免得着凉了。”覃彧闻言匆匆跑向花园。
只见丁烟面容安详,嘴角还含着笑,他摸了摸她的手,有些微凉。俯身将她从椅子上抱起,两人的头已经靠在了一块儿,他却没感受到她在出气。心中和擂鼓一般,将手探向她鼻下,确实没了气息。
虽然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但这一刻来临,男人还是趴在她的身上默默落下泪水。
“世界进程彻底结束,宿主传送至主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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