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天后。
11月15日。
司影家楼下片场。
场记打板。
沈城坐在监视器后面喊道:“好,准备,Action!”
傍晚,冬日的余晖带着一抹残红滞留天边。
司影拖着疲惫的身躯在居民楼楼下缓步前行,路过一单元,向着他居住的三单元走去。
老旧小区的居民楼不隔音,电视声、吵架声、嬉笑声等各种喧嚣声从头顶传来,不绝于耳。
突然,手机铃声响起……
司影停下脚步,从大衣兜里掏出手机看了眼,是个座机打来的电话。
由于接到太多次,他光看来电显示的数字就知道这是医院财务科打来的催缴医药费的电话。
两个月前,母亲被父亲踹了一脚,司影带母亲去医院检查身体,结果意外查出来母亲身患癌症。母亲之前一直觉得身体不舒服,但都拖着没去医院看,没想到拖到了晚期。
司影不想放弃对母亲的治疗,花光了家里为数不多的积蓄。
医院仿佛一个烧钱的机器,为了支付医药费,司影不得不增加工作量,没日没夜地混迹在片场担任舞替、龙套,甚至做一些打杂的工作。期间也有人觉得他好看,提出包养他,或者陪睡一次给他多少钱的要求,都被他严词拒绝。
电话铃声还在执着地响着……
冬日傍晚的寒风一遍遍吹打着司影单薄而疲惫的身躯。
他低头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一会儿才接通了电话。
也许是催缴了太多次,电话那头的语气也没了从前的客气:“王淑芳家属,我们都催了你多少次了!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把钱交了?”
司影满怀歉意地说:“实在不好意思,我之前在外地拍戏,刚回来。我明天就给我妈先交一部分,我最近接了很多戏,但是片酬大部分要下个月发,还请您这边再宽限一段时间。”
“你这每次仨瓜俩枣地交,要交到什么时候?要不你给你妈办理出院吧!我们不是慈善机构,让你拖了这么久已经仁至义尽了!”
司影对着电话那头低声下气地求了半天,对方才终于同意再宽限到下个月,要是到时候再拖就直接出院。
司影挂了电话,只见两双黑色的皮鞋停在了他面前。
司影视线顺着裤腿逐渐上移,最终定格在两名长得非常彪悍的男人脸上。
这二人正是之前无数次上门讨要司大强赌债的人。
司影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与对方拉开距离。
其中一名右脸带着一条斜长的刀疤、长得凶神恶煞的男人将嘴里叼着的烟扔到地上,一脚踩了上去:“妈的!冻死老子了!等了你一周才回来!”说着摊开手掌晃了下,“父债子偿,还钱!”
司影清冷的脸上泛起一丝不悦,随即冷冷地说:“谁欠你,你找谁要,我没钱。”
“没钱?”刀疤男厉声说,“骗他妈谁呢!你爸说你是明星,片酬几千万,区区一百万怎么可能拿不出?”
司影默默攥紧双拳:“我就是个跑龙套的,算什么明星。你刚才应该也听到了,我连我妈的医药费都凑不齐。要不你把那个人渣的手剁了还债,省得他再赌。”
“……”
刀疤男右掌包裹住左拳,用力握了下,将骨头握得咯咯作响:“少他妈废话,拿钱来,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我说了我没钱,你们去找司大强要!”司影说完往右挪了两步,绕开对方继续往前走。
“老大,就这么放他走了?”刀疤男的手下问。
刀疤男眼睛微微眯起,放肆地打量着司影渐行渐远的背影,随即将视线落在司影的屁股上,嘴角扬起一抹坏笑:“想走?没那么容易!把他给我带走,这张脸拉去卖,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对方声音不大,但还是被司影尽收耳底。
司影大惊失色,撒腿便跑。
“卧槽!跑了!你去开车,我去抓他!”身后传来刀疤男的声音。
司影边跑边掏门禁卡,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了三单元门口,刷开楼道的防盗门,跑了进去。
啪!
防盗门被关上。
刀疤男没停住,直接撞到了门上。
“操!”他伸手拽了下防盗门,没拽开,随即一脚踹在门上,“你他妈有本事永远别出来!你敢出门,老子弄死你!”
“CUT!”沈导的声音传来。
如歌闻声打开防盗门走了出来,快步回到沈城身边。
他看了眼站在沈城身后的盛皓,随即将视线移向沈城:“沈导,这条怎么样?”
沈城露出满意的笑容:“不错,这条比刚才好多了。”
他不得不承认,如歌虽然演戏经验不足,但是学得非常快,演的不到位的地方,只要他指导一下,如歌就能很快领悟并进行调整。
沈城喜欢用多机位同时拍摄,可以从不同角度捕捉主角、配角同一时间的动作、表情,将来再进行剪辑。
他让工作人员回放一下,只见监视器上主机位的画面最大,其他机位的画面作为小窗口环绕在主机位画面的四周,同步进行播放。
如歌站在监视器后面静静地看着,突然感觉冻得有些冰凉的手心传来温热的触感。
他没有向下看也知道是盛皓偷偷牵住了他的手。
这双手在他入戏沉浸在剧情中的这段时间,无数次爱抚他的头,轻抚他的脸,无数次牵着他的手,无数次将他拥入怀抱。
此刻,他已分不清自己是司影,还是如歌,刚才在医院催缴医药费的工作人员和上门讨债的人面前伪装的坚强瞬间土崩瓦解。
他突然感觉鼻头发酸,内心泛起一丝委屈。
如歌深吸一口气,将心里的委屈强压下去,保持面色的平和,继续看着监视器的回放画面。
沈城看了下所有机位的拍摄,又让工作人员把某个小窗口放大看了下,确定各个机位都达到了他要求的拍摄效果后,宣布这条过。
之后沈导又拍了几条特写镜头,便转去楼道里拍。
工作人员在逼仄的楼道里准备就绪后,开始了下一场的拍摄。
场记打板。
沈城喊道:“准备!Action!”
如歌后背靠着楼道陈旧、蒙着一层灰尘的墙壁大喘气,缓解刚才逃跑时的狼狈。
原定的剧情是:司影喘完气,抬脚上楼,回到六楼的家里发现司大强竟然一直躲在家里,两人在家干了一架。
所以,如歌喘完气,转身抬脚上楼,走到楼梯转角从镜头中消失,这条就结束了。
然而,他喘完气,靠着墙壁继续沉浸在司影的情绪中……
债主上门讨债,医院屡次催缴高昂医药费,母亲病重,高强度工作赚钱,以及酗酒、赌博的人渣父亲不时与他干架等一系列事件将他压得身心俱疲。
压抑已久的委屈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他后背摩擦着墙壁滑了下来,瘫坐在地上,泪水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站在楼道口的摄影组的众人面面相觑,见沈城没有喊“CUT”,也就继续拍摄着。
如歌捂着嘴,将委屈的抽泣声闷在掌心,避免被一楼的邻居听到他脆弱的哭声。
逼仄昏暗的楼道里,一个落寞的身影就这样在无人看到的角落发泄着内心的无助与绝望……
如歌哭了一会儿,感觉哭得差不多了,站起身来,转身向着楼梯走去。
泪水模糊了视线,他脚下不稳,一个踉跄摔倒在楼梯上。
站在沈城身后的盛皓感觉心脏被狠狠地揪着,仿佛摔疼的人是他。
如歌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继续上楼,最后在楼梯转角处消失在摄像机的拍摄范围内。
“CUT!很好!”沈城满意的声音传来。
“沈导,小如的这个即兴发挥很不错啊!”马编剧笑着说。
“我也觉得不错,就用这条吧。再拍的话,如歌的情绪不一定有这条好。”沈导说。
“呜呜呜呜呜呜呜……”
如歌的低声抽泣声突然传来……
盛皓脸色骤变,急忙向如歌跑去。
如歌沉浸在司影的难过中,止不住地低声抽泣着。
突然,一个宽厚的胸膛冲了过来,一把将他拥入怀中。
如歌抬眸泪眼婆娑地看了眼盛皓,将脸埋在盛皓的肩膀上,继续低声哭泣着。
盛皓紧紧地搂着如歌,抬手轻柔地抚摸着如歌因为抽泣而颤抖的脊背:“如如,已经拍完了,不用忍着,想哭就哭。”
如歌摇摇头,继续压抑着哭声在盛皓的怀里低声抽泣着。
盛皓看了眼向这边走来的沈城:“沈导,后面还拍特写吗?”
“不拍了,这就可以,准备收工吃饭吧。”
盛皓垂眸看了眼如歌,随即抬眸看向沈城:“沈导,我和如如不和剧组一起吃了,我带他去别的地方吃,等会儿直接去璨星百货的片场,可以吗?”
“可以,你们按时到就行。”沈城走到如歌身边,抬手拍了下他的肩膀,“小如,你刚才即兴发挥得很好,快去吃饭吧。好好调整下情绪,晚上拍夏天的戏记得带点暖宝宝贴衣服里。”
如歌转身用哭红的眼睛看向沈城:“好的,谢谢沈导,那我和皓哥先走了。”
“走吧。”
如歌和盛皓一同离开了楼道,卸了妆、换掉戏服,随即上了公司的商务车。
“哥,我们去哪儿吃饭?”坐在副驾驶座的小周问。
如歌没胃口,不想吃饭,但是司机、小周和盛皓不能饿着。他随口说道:“我都行,看你们。”
“那咱们回酒店吃吧,吃完你稍微休息下,我们再去璨星百货,好不好?”
盛皓说完见如歌点点头,随即看向小周:“小周,你和小王等会儿在酒店的餐厅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我报销。帮我俩打包两份稍微清淡点的饭就行,我们就不下去吃了。”
“好的,盛总。”
“对了,如如晚上的戏份是夏天,你准备点暖宝宝,再让酒店的厨房熬点姜汤,用保温杯装着,晚上带去片场。”
“好的,盛总。”小周说。
车内重回静谧。
如歌身体歪斜,主动靠着盛皓的肩膀,寻求安全感。
盛皓扭头垂眸看着如歌,轻柔地抚摸着如歌柔软的短发,语气极尽温柔:“闭上眼睛休息会儿,到了我叫你。”
如歌点点头,闭上眼睛,泪腺仿佛失控一般,泪水悄然滑落。
司机开了十五分钟便抵达剧组居住的酒店的地下停车场。
盛皓抬手轻柔地推开如歌:“如如,到了,我们下车吧。”
如歌点点头,和盛皓一起下了车,乘坐电梯上到他们居住的楼层,随即沉默着在酒店走廊的地毯上与盛皓并肩同行。
两人走到房门口,盛皓刷开房门,拉着如歌走了进去,随手关上房门。
他知道如歌碍于周围有人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温柔地将如歌拥入怀中:“如如,这里没别人,想哭就哭吧,别压抑着。”
如歌抬眸呆呆地看着面前这位一眼看穿自己的人。
压抑了一路的情绪在对上盛皓泛着柔情的眼眸的那一刻彻底爆发。
他抬手环抱住盛皓宽厚的脊背,将内心的委屈尽数宣泄出来:“呜呜呜呜呜……”
指尖微微用力,将盛皓的毛呢大衣用力抓出了几条纤长的褶皱。
抽泣声逐渐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哭声,在酒店只有他们两人的房间里不断回荡……
盛皓心如刀绞,轻柔地拍着如歌因为哭泣而颤抖的脊背,静静地陪着对方。
等如歌哭得差不多了,他将如歌打横抱起,走到床边轻柔地放到床上:“如如,你先躺着,我去给你冰敷下眼睛,免得眼肿。”
如歌点点头,平躺在床上,目光仿佛黏在盛皓身上一样,随着盛皓的移动而移动,在盛皓进入卫生间后便死死地盯着卫生间门口,直到盛皓走出来,又将视线移回盛皓脸上。
盛皓拿了两张沾了凉水的洗脸巾向如歌走来,笑着说:“干嘛一直盯着我看?”
如歌没说话,呆呆地看着盛皓,在盛皓走到床边时,突然张开双臂:“皓哥,抱抱!”
声音残留着哭腔的余韵,听起来委屈巴巴,有点撒娇的意味。
盛皓当即僵在原地,震惊地看着从没这样和他说过话的如歌。
他惊讶之余喜上眉梢,随即快步走到床边:“好,帮你敷上就抱。”
盛皓将折叠了几下的洗脸巾敷在如歌的眼睛上,脱鞋上床,压在如歌身上,将手伸到如歌后背下面抱着他:“这样抱,好不好?”
“好。”如歌抬手紧紧地搂住盛皓的背,感受着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虽然沉甸甸的,但是倍感安心。
“如如,我爸说等过了年就去你家提亲。等你这部戏拍完了,我们就举办订婚宴,好不好?”
如歌用力地点点头:“好。”
“司影是司影,你是你,你们不一样。你有我,有爱你的妈妈,以后还会有两个爱你的爸爸、姥姥、姥爷,我们都很爱你。”
爸爸?
这个词对如歌来说非常遥远而陌生。
但是他以后和盛皓结婚了,盛国强和姚清确实会成为他的爸爸。
如歌眼睛被蒙着,看不到盛皓,但是从盛皓说话时呼出的热气能感觉到盛皓的唇应该与他的唇近在咫尺。
晚上的戏份是电影的最后一幕,没有下午的剧情这么压抑。如歌需要尽快调整情绪,从难过的情绪中抽离出来。
他主动要求道:“皓哥,吻我。”
盛皓眼神微动,低头吻了上去,顶开齿关,将舌头伸了进去,激情地吻着如歌。
如歌热情地回应着盛皓的吻,同时贪婪地将手伸进盛皓的衣服里,触摸着属于盛皓的温度,仿佛这样就可以最大限度地汲取盛皓为他带来的温暖,融化随时可能被这部戏冰封的心。
如歌接着吻,在心里诉说着:
我有爱我的皓哥,爱我的妈妈,还有对我很好的盛叔叔和姚老师,盛皓的姥姥姥爷上次见到我也很喜欢我。
对,我们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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