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双手一推就远离窗边,没有注意到姜之泽搭在窗框上的那只手骤然发力,粗暴地截断窗户上面的木制纹路。
等他把刚刚因慌乱而散落的碎纸收集完后姜之泽依旧待在窗边,他这才察觉到不对,垫着脚摸到他身侧想要看看他到底又在发什么癫,而怀丘因为活动受限,只好望着窗外那些一模一样的人发呆。
很快他就发现了异常,跟印象中那些寻常村落比起来,这里的烟火气似乎有些……过于刻意?
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但直觉告诉他正常的村子不会是这样,不会有人趁着这种阴沉沉的天气在外面小憩;也不会有哪个七老八十的大爷像个小孩一样趴在另一个人背上拍手叫好;更不会有哪个大爷会妖娆地倚靠在门边朝对面一群跟自己一样大的老头抛媚眼。
他们被套上不属于自己的行为模式,在这荒芜之地努力扮演着生机勃勃的模样。
姜之泽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他猛地关上窗户远离窗边,把旁边探头探脑的付里给吓得一哆嗦。
“怎、怎么了?有什么东西?”他飞快窜到屋子另一头发问。
“没事,”姜之泽缓了好一会儿,脸色才恢复正常,“他们不是人。”
“就这?”明白这是虚惊一场,付里拍着胸口指责道,“我还以为多大事儿呢,我刚刚不是都说过吗?整这一惊一乍的,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你知道吗?”
姜之泽出乎意料地没有反驳,自从他们开始讨论NPC开始,他就一直不在状态。
“所以呢?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见他退让,付里更是得寸进尺,“你可别指望我一个新人给你指路啊,在湖边那会儿你可嚣张着呢,别告诉我你也是新人。”
“你说,那些NPC会……”姜之泽说着说着就没了音。
“会啥?会杀人还是放火?”付里等半天没等到后半句,一下子就被勾住,“你倒是说啊,你不说我怎么说?”
回应他的又是长久的沉默。
好奇的不只是付里,怀丘对他们两个讨论的问题也很感兴趣。
这不是他第一次经历这种角色扮演的梦,但没有哪次会有人把重点放在“游戏”的NPC上。
“会什么时候杀过来。”然而姜之泽却只给出一个稀松平常的答案。
“谁知道呢?”付里看起来并不在意,只是顺着他的话插科打诨,“先说好啊,他们打过来你可得顶住,我可是一丁点自保能力都没有,到时候兄弟我可就靠你拖延时间找点活路了。”
“一般这么说的都是阴人的老鼠,”他这一打岔,姜之泽看起来轻松许多,眼看着付里要炸,他话锋一转,又添了把柴,“不过你看起来没这个脑子。”
“喂!”
“喂狗出门左转,刚好我们门口就有狗窝。”
“不是,我——”
“你想住也可以,以后出门别说认识我就行。”
“你、你这家伙,刚刚我就多余可怜你那一下……”付里被反咬一口,气得直跳脚,但他又说不过姜之泽,只能咬着牙咽下这口气。
两人很快就回到了最初吵吵闹闹的状态,留下怀丘独自一人思考那个没有后半句的问题:
这是他第二次提起NPC了,这人好像很关心这个问题。
一个“游戏”玩家会在什么情况下去关注NPC?
任务、线索以及奖励。
但是他却问NPC算不算人,这是个非常奇怪的关注点,他明显不是那多愁善感的类型,是只刺猬还差不多。
怀丘从来没有见过谁不关注如何通关,反而考虑游戏本身是否拥有意识,这简直就像一个人专门跑到厨房里观察微波炉的构成一样奇怪。
“完全没有头绪啊……”付里一声哀叹将怀丘飘离的思绪拉回。
他仰躺在靠窗的椅子上将手里的纸团抛了接、接了抛,几个纸团摩擦出沙沙声,突然间,一个想法从他脑海中浮现。
他一个挺身坐起来,满脸兴奋地转身对着占了床的人道:“要不我们直接溜吧,反正也没规定非得让我们待在这儿啊。”
闻言姜之泽扭过头,挂上惯有的笑脸:“那你就去试试呗。”
付里是个手脚麻利的,姜之泽话音刚落他就走到门边准备出去探探情况:“那你等着?”
“随你。”
姜之泽虽然给出了回应但是却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付里见状低声骂了句便马不停蹄地出发了。
等他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姜之泽这才出门朝着截然不同的方向走去,他一路隐在阴影中向着村子中心潜行,路上那些人依旧自顾自地表演着,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人从他们身后、脚边穿过。
途中姜之泽大着胆子推了一下离他较近的那个人,然而那人也只是踉跄一下就继续手上搬东西的动作。
怀丘也跟了一路,几番皱眉想叫停他的动作却都无济于事,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愈发大胆,最后甚至直接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
“你——”怀丘想要提醒,但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也只好作罢。
越靠近村子中心,那些村民就越少,等到他们走到一个广场时周围已经完全成了荒村模样。
大半广场被雾气吞噬,只能隐约看到雾中有房屋的影子,广场正中间立着一块巨大的碑,纯黑色,没有任何光泽。
那碑周围空无一物,似乎但凡有人靠近就会被它尽数吞噬,姜之泽缓缓向它靠拢,然后在距离它几步左右停下脚步。
即使没有特别突出的天赋,他也嗅到了从中散发出来的浓重的血腥味,其中还夹杂着些腐臭。
相比之下,怀丘可就遭了罪,他只觉得股股鲜血从碑中溢出,附上他的肢体,黏腻而又糜烂,引着他不断深入,直到完全沉进那片黑暗中。
“啪——”
肩膀猛地一沉,那片黑暗一下子就被照亮,怀丘骤然惊醒,只见不久前出现在他们门前的刀疤脸将手搭在姜之泽的肩上,磕磕绊绊地开口:“分完、放好、人、回家。”
他凑得很近,近到怀丘能看到那伤痕蠕动着,透过表皮渗出粉嫩的颜色。
没有人接话,姜之泽后推几步冲他摆摆手,然后那人就垂着头离开。
“等等。”怀丘刚松口气,他就又叫住了那人。
刀疤僵硬地转过身,歪头看着他,似乎不太理解他为什么会突然改变主意。
“你做得很好。”
“好……”
“祭祀办得怎么样了?”
“祭祀……”刀疤的头又歪了一个度,重复着从姜之泽口中吐出的只言片语,见状姜之泽暗道一声倒霉就挥手让他离开。
刀疤离开后他绕着那块碑转了好几圈,却都没有什么实质性发现,只觉得这东西无论从哪个方向看都没什么差别。
很快他就放弃了这块碑,在心中给它打上问号之后便准备离开这个广场去探探周围地形。
“砰——”
他还没走出去几步身后便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还未等他返回察看,不远处便有一道人影向着这边走来。
跑是肯定是来不及的,姜之泽咬咬牙,一条伤痕在他脸上浮现,让他原本和那些村民一样的外貌有了特征。
“刀疤?回来得这么早,活儿干完了吗?”马费提着灯笼从雾中走来,看清广场上的人后抚平紧皱着的眉毛发问。
“分完、放好、人、回家。”姜之泽照着刚刚刀疤的模样回答。
他在模仿刀疤。
怀丘很快就得出结论,同样也生出疑问。
他能伪装成NPC?所以刚刚刀疤是把他当成马费了?可他的样子并没有变啊。
马费并未怀疑,只是叹口气然后就让他回去。
姜之泽非但没有立刻离开反而还上前一步,正当怀丘以为他又要搞什么幺蛾子时,他又步子一转就往回走。
他也没离开,在脱离马费视野后便借着房屋的遮挡又绕回广场,不过短短几分钟,马费便没了踪影,广场也重新归于寂静。
他这次并没有暴露自己,蹲守一会儿后便绕开广场向雾那边探索,然而在怀丘印象中一向莽撞的人这次却没有深入其中,只是循着雾的边界把村子逛一遍就开始往回走。
归途非常顺利,那些人仍旧和他过来时一样,只是他找不到他们那间屋子了。
这里所有房子都一样,只有疏密昭示着它们所处的位置,离广场近就密些,恨不得把墙打通了融在一起,离那个广场远了就渐渐散开,再远些到他们住的地方,这些房子便左一个右一个,随意散落,让人不知道该往哪儿去。
其实这对于怀丘来说并不算难事,因为他们那间是除去那个碑那里之外血腥味最重的地方。
但他还没有找到能跟姜之泽沟通的方法,他曾试过触碰其他物品,想看看能不能像幽灵那样造成什么影响。
结果很遗憾,不能。
因此他只能跟着姜之泽瞎转,希望他运气好一点。
万幸,他运气确实不错,不一会儿就看见一个背影伫立在一间屋子窗下,跟他们玩占卜游戏时出现的那几个差不多。
在那间屋子门框边缘,姜之泽找到了他出门前留下的药瓶。
“看来还是得弄点显眼的,这玩意儿是真容易看漏。”他捡起药瓶后便进屋点上灯。
至于那个背对着他们的人影,他还不如上次那些,还没等姜之泽多靠近几步就散掉了。
姜之泽在点上灯后就撑着脸半伏在桌上,撵着耳边的碎发眼神放空,怀丘无事可做,只好再次把这个梦中发生的一切梳理一遍。
怪,太奇怪了,明明这套流程他已经很熟悉了,但还是会觉得自己不应该接受得这么快。
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日复一日的枯燥工作给逼疯了,所以才会这样在梦里发泄。
“嘎吱——”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付里气喘吁吁地闯进来撑在姜之泽脸前,他全身都冒着火气,似乎要将姜之泽给烤熟了才能消下去。
“你这家伙!你一直都知道这鬼地方出不去是不是?看别人到处乱撞很好玩吗?”
“好玩啊,”姜之泽尤嫌不够,抬眼盯着他,“看人送死什么的,最好玩了。”
“你、你!”付里从来没见过把卖队友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的人,一时之间千言万语堵在胸口,不知道该先骂哪句。
透过他的眼睛,怀丘看到一身黑衣的青年仰着头,笑得愈发放肆,但那笑意远不达眼底,映着耳边阴影中的翠竹,凭空生出几分阴冷。
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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