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绝山。
山前洲渚处已弥漫起了浓雾，向晚沉声道：“事情办好了么？”
苍山雪一道寒光打出去，浓雾瞬间消散无踪，他恭敬道：“回君上，鸢州、移州、乐州等二十三地统领已率妖魔共三十余万潜伏在七绝山边境，只等您一声号令。”
“好。”
向晚站在水面上，足下步步成冰，他忽地一顿，单手结印，布下几乎盖住天际的结界。
七绝山占地足有三千三百公顷，加上四周湖泊便更庞大了，若是在里面打起来，是绝对会惊动凡人的。
他是无所谓，但拂晓一向喜爱平安的生活，他不想因为自己而掀起什么风浪。
心口沉甸甸的，那里装着他的信仰。两人刚一踏足天枢山地界，灰绿色的瘴气瞬间扑面而来，向晚与苍山雪周身唤出护体真气，瘴气便纷纷绕道而行。
这绝对是斩秋岁的手脚，想来七绝山内必定处处弥漫着这毒气了，向晚停在原地，冷哼一声。
头顶阴云密布，妖风阵阵，四下寂静，向晚足尖点地，向上腾空飞跃，宽大的衣袖里飞出一道粉色破空霹雳，直直向最近一座山的山头打去。
霹雳如利刃般生生劈开了半个山头，空中顿时尘土四起，山峦崩摧发出震天的巨响，大地似乎都为之战栗。
向晚玩味笑道：“到底是小小臭虫，怪不得躲起来不敢见人。”
“我去你妈的芳菲客！”
远处传来暴怒的嘶吼声，向晚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眼前现身的黑雾。
黑雾逐渐化成人形，正是那玉护心，一双深红的眼瞳死死地盯住向晚，手里扬起一团雾气，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他妈的敢劈我山！”
向晚轻松闪身，躲过他的攻击，嗤笑道：“不仅敢劈你山，我还敢......”
“......毁了雀翎的尸首。”
玉护心唯一的软肋就是那个死了不知多久的尸体，昼无也必是从这一点入手，把锅扣在了他身上。
一举多得的事，向晚也乐意去背这个锅。
果不其然，这句话彻底激怒了玉护心，他额上青筋瞬间暴起，咒骂了一句，近身攻向向晚！
白金色的剑光出鞘，剑气翁鸣，刹那间化去了他掌心暗红的法术，向晚贴近他的耳朵，阴恻恻道：“手臂恢复的很快嘛，不知它受不受得了第二次重创呢？”
两人极快地擦身，再此稳定身形时，向晚依然是气定神闲地持剑站在空中，而玉护心的面上，则多了一道细小的血痕。
玉护心眼中闪过一抹阴毒，他恨声道：“想抢我的东西，先掂掂自己有几斤几两再说！”
话音刚落，向晚背后便有一道靛色身影朝他袭来，他勾了勾唇角，竟凭空消失了。
斩秋岁瞳孔骤缩，全凭多年来战斗的经验向左侧扭曲了下身子，堪堪躲过向晚刺来的一剑。
芳菲客是什么时候瞬移到他背后的，他竟完全没发觉！斩秋岁咬了咬牙，站到玉护心身边。
他之所以能压制住心底的恐惧，答应同玉护心一起豁出去与芳菲客决一死战，是因为他实在忍受不了那日复一日的剧痛了。
那该死的芳菲客不知给他吃了什么东西，使得他夜夜承受皮肉之苦，这不仅是身体上的折磨，更是灵魂上的酷刑。
他心里清楚的很，自己不是芳菲客的对手，但加上东主玉护心的全部力量，未必不能一举战胜芳菲客。
这是一场赌上所有的博弈。
—
那出声的神官正是接替灵渊的西北方御水官空明，拂晓咬住下唇，双目通红，朝着他的方向行了一礼，冷声道：“此事帝君尚未下定夺，西北御水官如此一言，且不说无礼，单单是诋毁诽谤同僚，便是够您喝一壶的了。”
“战海龙官抓到她的时候人赃俱获，足以定罪，她以为她一直闭口不言就能逃得过去吗！”空明挑起一边眉毛，嘲讽道。
拂晓目中噙泪，却不再说什么了。
她没亲眼见到他们说的那一幕，却是怎么也不信潮汐会与鬼怪私通的。
从她在草垛里救起潮汐的那一天起，她们之前的感情已延展一千多年，潮汐的为人、脾性她都摸得一清二楚，她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
见她不出声了，空明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惊恐地发现自己张不开口了。
上下嘴唇像是被胶水粘住，他怎么分也分不开。
“唔唔唔唔！”
空明用手掰住自己的嘴，想要强行撕开，却无济于事。
司命星君淡淡地瞟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收回手，轻道：“明光殿不是你放肆的地方，若是还有下次，莫怪吾手下无情。”
主位御水官没去管空明那副狼狈样，他对司命星君拘了一礼，语气歉然：“司命星君教训的是。”
他微微蹙眉，看了眼潮汐，心下感慨。
潮汐算是跟在他身边挺久的一个孩子，今日出了这样的事，当真是叫人唏嘘惋惜。
“潮汐，我相信你，”拂晓用力握住潮汐的手，低声道：“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像是被堵在喉咙里，“这其中一定有误会，你要全部说出来知道吗，我们会替你做主的。”
潮汐弯弯嘴角，挣脱了她的钳制，不卑不亢开了口：“罪神潮汐无可奉告，请帝君降罪吧。”
“潮汐！”
拂晓心急如焚，对她喊道：“你说啊！你说你和鬼界没有关系，你说啊！”
不可能，潮汐不可能和鬼界私通的！
这不可能！
可是她，为什么不解释呢？
“隰泽殿东南方御水官潮汐，有悖天常，私通妖鬼势力，欲行叛族之事，暂压仙牢，择日处理——”
玉面鸿云始终保持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拉长声音宣判结果，他话音刚落，立刻有两位小武官上步押住潮汐，将她带离正殿。
“潮汐......”
眼见潮汐就要被押走，拂晓扑上来，抓住她的手臂，哭着摇头：“潮汐！”
她想要去追寻她的目光，却迷失了方向。
潮汐，你为什么要躲避我的视线呢。
我相信你，我相信你啊！
身后有人接住她瘫软的身子，拂晓已无心去顾忌其他了，只是双手掩面放肆地哭着。
墨香将拂晓整个人裹住，她靠在那人身上，哽咽道：“司命星君......”
与鬼界私通不是小罪名，尤其是在这个节点上，谁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临时起意还是埋伏已久，若是前者尚且好些，若是后者，潮汐就死定了。
天廷的酷刑她是体验过的，潮汐在重华手里绝不会好受。
“司命星君，全天廷都知道罪神拂晓与东南方御水官关系密切，如今罪神潮汐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依臣看，这罪神拂晓......”
“不劳明光殿费心，”司命揽住浑浑噩噩的拂晓的肩，似乎有一瞬间蹙了蹙眉，很快便恢复如常，他淡然道：“吾殿里的人，自然由吾处理。”
玉面鸿云不敢硬来，侧头观望着天呎台上，帘幕轻动，却不见半点声息，他了然一笑，行礼道：“司命星君说的是，如此，便请回吧。”
怀里的人在不停颤抖，司命拍了拍她的头，她身子陡然一软，昏睡过去。
他叹息一声，抱着她回了天府宫。
—
拂晓睡了多久，司命便在她身边陪了多久。
离了安神符，她睡得并不好，司命只得源源不断地为她度息，陪着她从白天到黑夜，再到白天。
“唔......”
拂晓是被头生生疼醒的，她恍惚地睁开眼，见榻前坐着的那人，吓得一骨碌爬起来，嗓子破了音，发出可笑的声调：“司、司命星君！”
那些记忆在脑子里徘徊着，她望向司命深紫色的眸子，将身体缩进被子里，抱着双膝，深深低垂着脑袋，“司命星君......”
该要从何说起呢。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仔细地凝视着他了。
司命不语，眸子中潋滟着紫气，拂晓鼻尖一酸，心中压抑着的所有委屈在这一刻尽数爆发，她闷声大哭着，就像孩子一样，用眼泪宣泄情绪。
“对不起......”
她紧紧揪住被子，身体一耸一耸，口中不停地道歉，却始终不愿意把头抬起来。
她做的错事太多了，无颜面见司命。
司命从袖子里掏出一块手帕，握在手中，却犹豫着，不知该不该抬起她的头。
眼前的小姑娘还和以前一样，一遇到什么事情就哭个不停。
不同的是这一次除了他，终于还有另一个人来承载她的所有委屈了。
“擦擦。”
他最终只是把手帕放进她手里，放了手。
那孩子......
拂晓依旧没抬起头，藏在下面擦掉眼泪，顿住，又擦了擦鼻子。
“拂晓，你身上有很重的鬼怪气息。”司命轻声说。
他面上一向云淡风轻，谁也猜不透他真实的想法。
拂晓也不能。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眉心，终于直视司命的双目，又移开视线，悲意浮于面上，“我不想瞒着您。”
“我总以为自己能解决所有的事情，因为这一千多年来都是这样过去的。”
拂晓握握拳头，咬着牙想要将欲喷薄而出的眼泪憋回去，却终究无济于事，“可我前不久才知道，哪里是我无所不能，只不过是有人一直走在我前面，默默为我祓除来日道路上的灾祸罢了。”
“其实我什么......都做不到。”她捂住心口，小声地啜泣。
“司命星君，我敬您，爱您，所以当鬼王昼无说出他要我杀了您之后，我第一个念头是我宁愿他要的是我的命。”
她从榻上下来，赤着脚跪在司命面前，双手抓住他的衣摆，虔诚地仰视他，泪流不止：“尽管他拿我亲弟弟的性命威胁我，可我还是近乎疯狂地麻痹自己，一定有办法的。”
“我私下里去找过昼无鬼王，我说，你杀了我吧。”
晚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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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你杀了我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