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央央离开后,文桑盯着地上的饭菜,放声哭泣。
一瞬间,关于文央央的回忆全部涌上心头。
“你就是我哥哥吗?”三岁的文央央,话说得还不是很利索,眼睛睁的大大的看着他,白面团子一样的脸仰着。
那时候他也才十五岁。
“你是哪家的小孩?”
“我是土司的女儿。”
“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幼妹!”
“哪有人叫这个名字的?”他想起来了,父亲睡了一个低贱的侍女生了一个女儿,一直没有列入族谱,这丫头应该就是。
“我给你取一个名字吧!叫央央如何?文央央!”少年文桑对她说。
“好耶,我有名字了!我叫文央央!”小丫头高兴地叫着。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后来他常常在角落里看到她的小身影,他去练武的路上,他去读书的路上,他跟着父亲外出的车队后面……
只是她每次都躲在角落。
“央央,你在那做什么?”有一次他看到她蹲在泥坑里,不知道在忙什么。
“我阿娘留给我的坠子找不到了!”她红着眼眶说,这时候她已经六七岁了!
“什么坠子?”文桑问她,却不想去碰她一身的泥泞。
“是父亲送给我阿娘,我阿娘临死前留给我的!只有这么一件东西!就只有这一件,怎么办,找不到了!”
文桑不知道她说的是父亲只留了这一件,还是她阿娘只给她留了这么一件!
但他那时候说了什么?他好像说:“别找了,哥哥再给你买个新的!”
“不一样,那不一样!”
“哥哥给你买个更贵的!”
“不一样,只有那一件!”她一边说,一边在泥潭里翻找。
“文桑哥你别理这个小贱|种。”那时候他堂弟带了一帮男孩子过来凑热闹。
文央央看他们过来,情绪突然变得很激动,抓起手里的泥水就往他们身上扔。那帮男孩子也不甘示弱,抓起旁边的石头就往她身上砸。
堂弟他们不敢碰到他,但是文央央一手的泥根本控制不住,纯粹就是胡乱攻击,导致站在一旁劝架的他也弄了一身泥泞。
文央央已经跟他们打红了眼,也不管自己被伤得多厉害,也不管自己身量多么小,从泥坑里爬上来就抓住了堂弟的头发,嘴巴咬住他的耳朵,看架势是准备狠狠咬掉它。
文桑见状赶紧把文央央提溜起来:“松手,央央,你这样会打死他的!”
她没有松开,似乎抓咬的更紧了!堂弟被咬的滋哇乱叫,连声骂道:“贱种,你快放开我!贱种!快松开!”
“阿弟,你别骂了!你再骂我也不管你了!央央你快松开!”
“你跟你那个娘一样,都是个贱奴,贱种!”
最后的结局就是,七岁的文央央,正在经历换牙,门牙使用过于剧烈而脱落,深深嵌在了堂弟的耳朵上。
而后,那个堂弟发烧了三天,昏迷不醒。文央央被抽了很多鞭,扔在拆房,断断续续烧了半个月。
若不是文桑让人照顾,或许那次她能跟阿娘团聚了!
又过了三年,文家日渐衰败,他作为长子,应当为父亲分忧。几番打听,才知道云南王府的王妃膝下无女,一直想收养一个女孩子做女儿,他便动了心思。
父亲原本只让他带大妹妹去,他莫名就想到了那个在泥潭里跟人打架的文央央。
大妹妹性格柔弱,送到王府说是做小姐,谁不知道是要过寄人篱下的日子?为家族埋伏到王府这种事,大妹妹根本做不了,但是文央央却可以!她身上那股子韧劲儿,没哪个小姑娘能比的了,或者说,连男孩子也比不了!
他把文央央和大妹妹都带到了王府。很庆幸,王妃说,跟央央有缘分,当时的云南王正想跟当地的土司多些联系,便同意留下了!他跟大妹妹,都松了一口气!文央央留在了王府。
刚开始,文央央还照常跟他说王府的事情,说王爷,说王妃,说世子,说世子妃。连世子孩子出生,他们都比别的土司府知道的更早一些,送的礼物也让王爷更满意!
文家日渐强盛!
他跟文央央的关系也越来越亲密,连大妹妹也经常吃醋,说他待央央比待她这个一母同胞的亲妹妹还要好!
他那时候,也是真心地希望央央好!
若说两人什么时候出现争执,那该从老王爷去世,沐晟继承王位,沐晟的正房妻子去世,这几件事几乎同时发生之后。他看到了另一个让文家变得更加强盛的机会——那就是文家的子孙,继承云南王的位子。
央央刚开始不同意,后来她还是嫁给了沐晟,不是王妃,而是姨娘的身份。慢慢来,毕竟她很快生下了一个儿子,只要沐凤梧永远回不来,王府的位子就是阿源的。
可惜,他几次三番围捕沐凤梧的计划都失败了!一次是上元节,一次是红莲寺。
红莲寺那次,让他清楚意识到沐凤梧不再是任人宰割的小孩子,他很快因为那次计划失败受到教训。
沐晟查到他头上,文家一再被打压,他也因此被打断双腿,靠轮椅过活。
文桑趴在地上,模样十分狼狈。他不欠她什么,他们都是文家的人,就应该为家族牺牲,是她背叛了他们,她该死!
文桑挪动双腿,回到他原来坐的位置,眼前是文央央刚刚带过来的饭菜,肉丸子被他打翻,有几个滚到老远的地方。
这几样菜,都是她刚来王府时,他常给她带的饭菜。
“这个是母亲做的,你看喜不喜欢?你还喜欢什么,我让母亲给你做!”
“喜欢喜欢,好好吃。”她每次都是笑着把嘴巴塞满。
没吃过什么好东西的孩子,吃什么都觉得好吃,那时候他这样想。
文桑从地上捡起一个肉丸子塞进嘴里,笑着说了声:“确实好吃。”
*
沐凤梧自从管了战马,日子清闲的很,杨雨棠穿着裁缝刚给她做好的男装,坐在马厩的栏杆上看沐凤梧给马儿顺毛。
“你说奇怪不奇怪?表哥早就跟我说要离开了!如今却没了动静。”杨雨棠一边晃腿一边跟沐凤梧说起她的困惑。
“许是生意上有什么事儿还没处理好吧!”沐凤梧这两日过得太滋润,连对穆衡的怨气都冲淡了不少。
“姑姑也很奇怪,我总觉得他俩有事儿瞒着我。”杨雨棠又说。
“姑姑想来有自己的主意,她做什么也很少跟我们说。”沐凤梧不以为意。
“也是。哦,对了,木婧怎么也来了?她不应该回丽江吗?”那天沐凤梧回来一打断她,她便把这件事给忘了。
“不知道,她说还没来过王府,想来看看,听说这几日都在祖母那里。”沐凤梧把自己知道的都说给她。
“哎,那你说……”杨雨棠还要再问什么,被沐凤梧打断。
“我说,你怎么那么多别人的问题要问,你怎么不问问我?”沐凤梧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向他。
“问你什么?”杨雨棠顿住,上下打量看他好好的。
“父王把我扔在这儿管战马,也没见你为我鸣不平!心里有没有我?”沐凤梧把她从架子上接下来,捏捏她的脸抱怨道。
杨雨棠嫌弃地拍开他的手:“脏死了,你刚是不是给马顺毛来着?”
“抱歉抱歉,忘记了!”沐凤梧拿着手指在她身上新做的衣服上擦了擦。
“沐凤梧,你皮痒了直说!”杨雨棠吼道。
“痒了,走我陪你松松筋骨去?”沐凤梧嬉皮笑脸地拉着她出去。
半个时辰后,两人骑着马来到湖边。
“杨小公子敢不敢跟我比一比,看我们谁先骑马围着这湖转一圈?”沐凤梧指着不远处的一片湖泊说道。
“既是赌约,便有输赢,可有奖惩?”杨雨棠难得出来,如今看到这么辽阔的地方,只觉心旷神怡。
“那就赌,一个心愿如何?我赢了,你答应我一个要求,我输了,今年陪你回京城!”沐凤梧道。
“当真?”杨雨棠没想到赌注竟然是这个,脸上的欣喜抑制不住。
“你就这么确定你能赢了我?我会走路就会骑马,不像你们,只把骑马当作乐趣!”沐凤梧骑着马,围着她转了一圈,自信满满地说道。
“那有何难,你先说赢了比赛,能不能兑现承诺,赢不赢是我的事情。”杨雨棠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自然,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那好,规则我来定。”杨雨棠指着湖边的一棵树,说,“从那棵树开始出发,围着这片湖泊转一圈,谁先回来,谁赢,如何?”
沐凤梧以为她要刷什么花招,没想到这规则也没什么新意,便欣然答应。
两人策马到那棵树下,杨雨棠看向沐凤梧,笑着说道:“世子可不能反悔?今年年底之前,记得备好礼,去看望你的岳父岳母!”
她那张笑脸在水面波光粼粼的映照下,显得格外灿烂,沐凤梧再次向她保证。
沐凤梧口哨一响,杨雨棠如同箭在弦上,一发不可收地往前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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