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棺底鬼火

“纪绅!出事了!”

侯镇还在摊子上吃喝呢,一碗素面还没下口,那边匆匆跑来的赵回声便连连惊叫,打断了他。

侯镇有些不耐烦,斜眼看了过去,见只是他一人前来,便没有放在心上。

“过来坐,给你也叫一碗呐?只能吃素面哈,我可没有余钱请你大吃大喝。”

他熟练地挑起碗中的面条,刚要送入口中,赶来的赵回声便伸手拉住了他:“真的出事了!”

气都还没喘匀呢,他就赶紧招呼道。看样子,他不是在危言耸听,侯镇也赶紧扔掉碗筷,跟着紧张了起来。

“又出现鬼火了?”

他不由得皱起眉头,警觉地看向赵回声,顺便给他递过去了一碗汤水。

“是,是···成南王府出的事!王爷,刺史,他们···都让我叫你赶紧过去呢!”

刚刚明明还一脸担忧的侯镇,此时却像是端起了架子一般,又安坐了下来,拾起筷子,继续吸溜起了面条,全然当做什么都没听见似的。

“走啊?”

见他不动身,赵回声甚至还想动手去拉他一把,但又怕他站起来狠揍自己一顿,最终还是选择了站在远处,嘴里继续叮嘱着他这件事的重要性。

“我又不是你们官府的人,我去做什么?再说了,因为鬼火的事,我妹妹他们已经不敢出门了,人家都说,我是个祸害,惹事得很,我不去!”

“什么叫你不是官府的人?刺史大人不是说了嘛,给你个正式的身份,叫你好办事,是你自己不要的呀!再说了,你妹妹整天一惊一乍的,林子里过了一只鸟都能吓死她,你管她做什么?”

说完这话,侯镇凌厉的目光便紧随而来,赵回声也赶紧改口,还是连声求饶着叫侯镇快跟他去看看。

“那可是王府,陛下下旨,要在黔州好生安置成南王的,这先帝刚病逝三四年,你这不是叫陛下难堪嘛。”

“一张巧嘴,这么点事,连陛下和先帝都搬出来了。怎么着,打算吓死我呀?走吧,看看去吧。”

“哎,好嘞!”

“给钱!”

侯镇甩了甩衣袖,自己拂身而去,只留下赵回声在原地不停地叫骂。

“说好了你请我吃的,现在倒好,成我付钱了!”

“你有钱,西南那么大的钱庄,也不是开着玩儿的嘛。”

自从侯镇偶然间知道了赵回声的身世之后,便屡次拿着这件事来塞住他的嘴。这个法子也奏效,每次侯镇一开口,他就得赶紧跟伺候大爷似的跟上去,连忙求他闭嘴,千万不能跟外人说起。

“你们家老爷子,也乐意你出来干仵作这个行当?”

“所以呀,得低调,不能让人知道了!”

赵回声一边牵着他赶紧逃离面摊,一边继续叮嘱着他,叫他嘴严些。

“也是,你干得也不怎么样,不会露出名声去让人知晓你是西南赵家的子孙的,我要是你爹呀,也任由你闹去吧,反正在家也是看着烦人。”

“嘿,你这叫什么话?我要是不来这破落的黔州做这个了无生机的仵作,我现在肯定也是名震长安城的一方富贾啊!”

他这话瞬间就让刚刚还在看他笑话的侯镇失了言语,定立在原地,呆愣了半天。

“那你为何要来?”

侯镇一脸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淡然地问道。

半晌之后开口,又换作了赵回声无言,他直直地看向了侯镇,心里有千万种滋味,却不敢言说出口。

“赶紧走吧,刺史对你是有好脾气的,对我可就没那么有耐心了。”

“你们俩都属于是闲的没事干,在家待着不好吗?”

“那你怎么还帮他···”

赵回声反驳的话还没完全出口,他便立马意识到了不对,赶紧住嘴,闷头往前。

“这次死的是谁?”

“王府的一个下人,昨夜死的,今天发丧,没想到刚一进棺材,就冒出鬼火了。”

“白天?”

赵回声无奈地点了点头,默认了他的说法。

“看来···有人想把事情闹大。”

“闹到哪儿去?你有头绪了?”

侯镇摆了摆头,还是选择了闭口不说,只是加快了脚程,飞步往成南王府赶去。

“你们也该向朝廷要个新官来了,我整天帮着你们干这事,算怎么回事啊。”

赵回声知道他不是在抱怨,而是在炫耀,心里还不由得嘲笑了他一阵,转脸就开始恭维起他来:“还不是你厉害,刺史大人靠着你断案,才能在长安朝廷屡获赞誉嘛。他你又不是不知道,最看重的,就是自己那点官声了,你帮他,他自然也舍不得你咯。他有钱,你有脑子,你们也算是互帮互助了吧?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听说,朝廷派来了一个新的司马人选,过两天应该就要到了,到时候你不就松泛下来了嘛。”

侯镇恍惚了一下,没想到安戟还真找人来了,这两年趁着黔州司马一职空缺的机会,他帮着安戟办了不少案子,也挣了不少钱财,现在来了新人,也不知道以后···

想着想着,他们就已经到了成南王府门口。整个黔州地界,就属王府修得最为气派了,简直是比照洛阳行宫建的一样,奢华无比。

侯镇之前也受邀来过几次,但都是走的后门,今日堂堂正正地站在此处,还有些恍惚间像是回到了长安一样的感觉呢。

“尸体停灵在了何处?”

“在内院,刺史得知消息,第一时间便赶了过来,控制住了局面,王爷就叫我来唤你了。”

两人急匆匆地往府内而去,其间所见之人,无一不是低头接耳,私下里在交谈着今日这件事,尤其是在看见侯镇进门之后,喧闹声甚至也变得更大了些。

“参见王爷,参见刺史。”

再次见到李侗,侯镇不知怎么的,竟然还有些心虚,自己那天的丑事被他撞破了,也不知道他会不会为自己保守秘密。

“来来来,快来看看,简直是触目惊心!”

安戟一向是最胆小怕事的,这种时候他还能来瞧瞧,那就已经是给了成南王天大的面子了。

看他那一脸嫌弃的样子,侯镇大概也能猜得出来,里头的场面是什么样子了。

看了那边的李侗一眼,得到了他的首肯之后,侯镇便麻利地带上赵回声,进了屋里。

两人配合默契,十分熟练地准备好了之后,便冲着对方示意了一下,然后前后脚就地跟着进去查看了。

“尸体你检查过了吗?”

“还没来得及呢,这不是被派去叫你了嘛。”

“你是仵作,应该先检验尸体的。”

“哦,对呀,我应该把王爷的话当个屁放了,然后当着王府这么多人的面,自己跑进来,跟一具尸体共处一室,再把他给扒开来看看。”

赵回声见侯镇没有丝毫客气,他也立马阴阳怪气地回应道。

见他不依不饶,侯镇也只是在笑了两声之后,便开始着手拨动起眼前的一团东西来。

“鬼火把尸体烧成这样的吗?”

“不是,是王府的人嫌晦气,自己拿火烧的。”

说着,赵回声也紧跟着扒拉起来,将那已经粘连在一起的脑袋给慢慢抬了起来。

“嚯!味儿真大!”

就连赵回声这样的老手,都有些受不了眼前的东西所散发出的恶臭了。

“不是鬼火,是有人捣鬼。”

侯镇瞧了一眼之后,便斩钉截铁地断定道。

“看着也像,身上好像还粘上了什么东西,看来,这个老哥,是惹到什么人了。”

赵回声更倾向于,他的死,是因为个人恩怨,但明显,站在一旁的侯镇却不是这样想的。

“怎么了?”

看出了他的心思,赵回声也放下了手里的活儿,转脸盯起了他来。

“前些天,城东的烧饼铺子,掌柜也是死后被鬼火所烧,你还记得吗?”

果然,侯镇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记得,我好像···好像记得,他是被什么东西给砸死的?”

说话间,赵回声就猛地一下回想了起来,那个烧饼铺子的掌柜,还是自己验的尸呢。

“你再看看他。”

侯镇手指着眼前这具,有些心急地叫他赶紧查验起来。

“前额骨碎裂,骨片集中,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敲打的。”

赵回声扒开来,看了又看,得出了跟烧饼铺掌柜近乎相同的死亡结论。

“能看出是什么东西致伤或者是致死的吗?”

这个问题却难住了赵回声,他想了想,便肯定地摇起了头:“很难确定这个就是致死伤,不过从王府管事的那里,我倒是知道一些关于他的事。此人平时并未与人结怨,为人也是颇为和善,没什么仇家。干的差事,也都是些没有油水的活儿,应该也没有人会为了钱财要取他性命。”

侯镇一边听着,一边就更凑近了些,靠着案桌仔细瞧了起来,不像放过任何细节。

“鬼火起的时候,有些什么人在?”

“这个···我也不知道,要不你出去问问?”

最后看了这团焦乎乎的东西两眼,他俩也实在是在他身上找不出什么门道来了,便收好东西,转身出门而去,结果一出去就迎面就撞上了外头几人急切的目光。

“如何了?”

安戟第一个坐不住,站起来询问道。

“我有几个问题,想先问问王爷。”

略过安戟,侯镇直接进入主题。

安戟在被他忽视之后,也并没有恼怒,而是将视线放在两人中间打量了起来,他倒一向是喜欢看戏的。

“见过王爷。”

“纪绅,到底是怎么了?”

侯镇是毕恭毕敬的,李侗却在这个时候对他展现了不太一样的亲密,看得安戟在一旁一顿揣测。

“回王爷,他应该是先为人所伤,再被人设计引鬼火上身的,所以我想问问,他的尸身之前是被停放在何处的,又有何人能接近他?”

“管家!”

李侗招手叫来了另外一人,那人便是王府的管家。

“是,王爷。回这位公子的话,他是府里的下人,平时只在后院活动,突然身亡,府里也很是意外,本想直接送到城外义庄安置,但王爷心善,还是将他留在了府中置办身后事。他的尸身,就停在后院柴房边上的那一间里,门没有上锁,谁都可以进去。”

侯镇本来也没有指望能从他嘴里知道什么真正有用的东西,所以他话才到一半时,侯镇便迫不及待地自己开始四处打量起来。

“谁都可以进去,但也不是谁都愿意进去的,对吧?”

“正是,公子所言极是。府里的下人,只有一些是从长安指派来的,剩下多数都是黔州本地人,所以对这种死人和巫蛊之事,是极为相信且害怕的,故而,少有人愿意踏足死人所居之地。”

“您呢,也是长安来的?”

侯镇笑脸相迎上去,生怕让人以为他是要咄咄逼人地追问些什么,尤其是现在安戟和李侗还在他身旁站着呢,自己就更得小心谨慎为上了。

“是,公子好眼力,我原先是秦王府上的家奴,后来被指派到了东宫,后来就跟着王爷来了黔州。”

“秦王府?”侯镇咋一听觉得甚是诧异,“先帝先前的府邸吗?看来你是老人了呀。”

“正是,小人乃是雍州武功县人,家父之前就曾跟随高祖皇帝前往晋阳任官,后来又一同入关中。”

“是吗,还真是···让人意外呀,没想到您竟然还是功臣之家的后人。”

侯镇意外的不仅是他的身世,更多的,还是这号人物,竟然会在成南王府里待着?陛下这是什么意思,是重视他,还是想监视他?王爷知道了,竟然也没什么异议吗?

收起自己的好奇心,侯镇便想着推脱出门,要去城东的烧饼铺子查看一番。

这时身后一直盯着自己看的李侗发言了:“安大人,你看侯公子如此来往奔波,却没个官身傍身,要是遇到些刁民扰事阻拦,事情也不好办不是?”

侯镇立马回过身来,有些错愕地看向了他,他这是要借势向安戟施压呀。

安戟也很明白事理,当即应和道:“是啊是啊,王爷说得对,我早就说了,该给他一个官身的,只是他一直推脱,怕触犯了大唐律法嘛。”

“纪绅乃是凌烟阁功臣之后,谁敢置喙?至于你说的···我会写信送到长安,叫九叔···叫陛下知道他这个人的。官身嘛···我听说长安派了一个新的州司马来,就叫纪绅跟着他好了。”

“是,全凭王爷做主。”

安戟当然明白事理了,也知道这个侯镇跟成南王在长安时,便有私交,自己又何不顺水推舟,做个人情送给他呢。

“多谢王爷,那我先去探查探查情况了。”

说完,侯镇便拽上赵回声,头也不回地夺门而去。

“哎哎哎,没人了,别拉我!”

赵回声那细胳膊细手的,被他这莽夫一拽,还真有些吃不消。

“去城东!”

不等他做出反应,侯镇便又接着招呼道。

“哎,我还没答应要去呢,你自己揽下的活儿,自己去!”

刚刚那一幕仍在眼前,再加上刚刚被他这么一拽,赵回声瞬间火气就上来了,不想搭理他。

“好吧,我自己去。”

没想到侯镇不吃这一套,当即就要自己出发。

“哎哎哎,等等我!”

刚刚还吊着一张脸呢,现在又要自己屁颠屁颠地跟上去,赵回声自己看了,都觉得自己贱得很!

“你不是想回家去了吗,还跟着我?”

“我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去吧?”说着说着,他那眼神就四处相看起来,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对了,你跟王爷,以前认识?”

他的话塞住了侯镇的嘴,侯镇也跟着有些恍惚了起来,自己跟他,真的是从小就认识的呀。

只不过那时候是在长安罢了,现在···

想到这里,侯镇忍不住地冷笑了两声,给一旁正在等答案的赵回声吓得不轻。

“是他以前欺负你了吗?”

赵回声关切着靠拢上去,侯镇却摆了摆头,否认道:“自作自受罢了。”

“啊?什么意思?”

他不懂,侯镇也不能说,有些事,注定是只能憋在心里,带进棺材里去的。

快步赶到城东,那里的烧饼铺子很是扎眼,一下子就让人瞧见了,因为百姓路过时,都特地避开了那个档口,所以显得格外特别。

“看来,鬼火的消息已经传开了。”

赵回声倒是不怕这些,只不过从小在商贾之家长大,对于这种损害生意的事,他还是颇为感慨又觉得惋惜的。

“我记得之前这里很多人买东西的,现在···哎!”

侯镇这种不太爱表露心思的人,看完之后,也忍不住地轻叹了起来。

“走吧,去看看,掌柜夫人已经在等着咱们了。”

顺着赵回声指的看过去,果然,一个妇人正站在墙角下望着他们这边呢。

“见过夫人,我是···是刺史大人派我来瞧瞧情况的。”

侯镇又遇到了跟之前一样的境况,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的身份。

“我知道,瞧着公子你就不是一般人,所以刚刚远远一见,我就特地在此候着,等两位前来了。”

“夫人不问问我们为何而来吗?”

边走,侯镇就边打量起了这位气度雍容的女子来,她倒是看着平静自若。

“我要是说,我是有私心的,所以才没问什么,就请了二位过来,二位回介怀吗?”

侯镇看了看他,又转眼瞧了瞧街市上来往行人的目光,瞬间明白了她的用意。

“夫人里面请,要是方便的话,咱们进去说?”

“两位官爷请,不必客气。”

带人进屋,外头的议论声就紧跟着更大了些。

赵回声跟着进屋,刚想关门,却被侯镇阻拦,他抬了抬头,示意他先看看外面,赵回声见人群久围不散,便知道了他的意思,于是将门大大敞开。

“夫人,我来我想问问,先夫的死因是···”

侯镇知道自己这样说有些冒昧,但一想到这位夫人先前的举动,他就又觉得还是直说便好,拐弯抹角地叫有心人听了去,还会以为是官府叫他们来驱鬼的呢。

“先夫是出了一趟门,去进货,回来之后就···”

说着,她就哽咽到不能继续言语了。

侯镇也不想咄咄逼人,轻声安抚了两句,便换了赵回声过来接着问。

这是他俩这些年一直养成的默契,一个人说不行的时候,那就换另一个人来。

“夫人呐,掌柜的,是去哪里进的货,又走的哪条路,跟谁一起去的呀?”

赵回声的声音没有侯镇那么低沉,所以听上去也更爽朗些,不叫人害怕。

见她不应答,赵回声便接着引导道:“这烧饼是用粉面做的,掌柜的不会是去关中进的货吧?”

这下她终于有了反应,连连摇头道:“不是,那个有人送到铺子里来,不必我们自己去买,掌柜的去买的是馅料,在黔州以南。”

“黔州以南?那不是南诏国了吗?”

“还没到,就在陀山县那边,掌柜的信不过旁的人,也不愿意秘方泄露出去,怕日后铺子里没了生意,所以这种要紧事,他都是自己去的,以前从来没出过事的!”

最后她甚至激动地站了起来,手舞足蹈地告诉赵回声,他家男人绝不是在半途遇到的危险。

“好好好,我知道我知道,先坐先坐。”

一边安抚着他,赵回声也一边回头看向了沉思着的侯镇。

“怎么办,现在去···去陀山县查查吗?”

“不,还是先从王府那边查起,或许,这个人就是个试炼,真正的目标,其实是王爷。”

侯镇说得认真,可赵回声听了却有些不服气:“你那是怕王爷出事,还是怕李侗出事啊?”

“有什么区别吗?王爷不就是李侗吗?”

“李侗是先前你早就认识的那个人,王爷是现在在黔州的这个人,当然不一样了!”

“别废话了,咱们···还是想个办法,开棺验尸比较好。”

刚刚还在生闷气的赵回声瞬间被吓得愣住了,连忙上去捂住他的嘴,将他拉到了一旁去:“我的侯大爷哎!你可闭嘴吧!这是黔州,黔州百姓最忌讳的,就是这种对死者不敬之事了,你还敢犯这种忌讳!”

“我想要知道,这个掌柜的,到底是怎么死的,他的伤,又是不是跟王府的那个小厮一样,前额骨碎裂。”

见他如此坚定,赵回声灵机一动,便帮他想了一个办法:“新来的司马马上就要上任了,你可以等他来了再开馆嘛,这样你也不用担责了,还能查清真相。”

赵回声本以为自己的计策他一定会应允,没想到他竟然想都没多想就断然拒绝了:“不行,等不了,谁知道他什么时候来,再说了,这种事情发生在黔州,百姓本来就会人心惶惶的,就算是真等到他来了,谁又知道他是不是又是个草包,没什么作用,等了也是白等。”

“嘿,安戟到底给了你多少钱,让你这么卖命!”

见劝告不成,赵回声干脆气急败坏地骂了起来,侯镇呢,干脆转身进屋,跟那个妇人说了这件事。

妇人听后也有些震惊,但眼下她也没有别的办法,他们家是外来户,要是没有官府的文书,她丈夫连下葬都成问题,所以思索片刻之后,她便点头应承了下来。

“多谢,我会查明掌柜的死因的。”

“有劳公子,还请费心。”

临走前,侯镇再多看了她一眼,瞧着她也是个规矩礼仪都很周全的妇人,倒不像是黔州这种偏远地界里养出来的,说不定也是蜀中甚至是长安的贵妇,流落至此呢。

“咱们现在不开馆吗?她不是已经同意了吗?”

被拽着离开,赵回声还有些不解。

“晚上再来,现在这么多人看着呢。”

“晚上?你···你叫我晚上来···来开人家的棺材?”

“不行吗?”

侯镇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应该的,你不是仵作嘛。

“我也怕的!我也是个人!”

赵回声无力地叫喊着,转脸回望向那个铺子,他也露出了跟路过百姓一样的嫌弃嘴脸来。

“现在去哪儿?”

“你去官府,看看这个掌柜的身份文书,瞧仔细点,顺便看看那妇人是来自何处。”

“那你呢?”

“我去王府再问问,看看那小厮,死前去过什么地方。”

赵回声轻哼两声,有些不屑地看向侯镇,话也不说,就是拿那种“原来如此”的眼神斜瞟着他。

“做什么?什么眼神呐?”

“不做亏心事,你怕什么鬼敲门?我看你是想去找王爷,叙旧情吧?”

“哪儿有什么旧情,别瞎说!”

“你看看你看看,急了吧,慌了吧,我说对了吧!”

赵回声一边指着他的鼻子,一边叫喊道。

侯镇却是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不想再搭理这个整日无事的花花公子。

“纪绅呐,咱俩也算是在黔州共患难了吧,我就不值得你记得吗?你就只想着你那个小王爷,他是能给你荣华富贵还是怎么着?他不行的话,我能啊,我家里有钱,只要你一句话,我保证···”

他自言自语了半天,直到见他人影都瞧不见了,才拖着身子勉强回头,哀叹起来,自己到底是图什么呢?

放着长安的大好日子不过,非跟来黔州这种鬼地方吃苦受罪,人家还根本想不起来你,真是自作孽!

埋头赶路的侯镇,到了王府门口却不敢进去,或者是说,他不敢自己一个人就这样进去,他不想去面对那个知道自己全部过往的人,他不知道在他心里,是怎样打量自己和自己的家人的,他有些怕了。

顿脚的一瞬间,侯镇甚至忍不住地后退了两步,想让自己站得更远些。

“你来了。”

只顾着低头,他甚至都忘了抬眼一看,自己头顶已经响起了李侗的呼喊声。

“见过王爷。”

“你小时候可不这样,就连进宫时,也是时时刻刻昂起头颅的。”

侯镇不知道他是在说他,还是在讲他自己,只能苦笑两声,摇了摇头。

“来了黔州这么多年了,咱们也···没怎么见过,你也长大了。”

“是,王爷也···”

侯镇刚要抬头,便被眼前金光闪耀的门头给吓了回去,讲脑袋缩回了衣领里。

“侯淑和侯灏他们,还好吗?叔恭呢,还在西州吗?”

侯镇听着他的话,有些诧异,他竟然都打听清楚了?

“别误会,我只是···想知道你的近况,所以找安刺史打听了一下。”

“没事,兄长是还在西州,芳怡和台平,都跟着我来了黔州,不过好在安定下来了。”

“想回长安吗?”

猛地这样一问,侯镇还以为他是来试探自己的呢,一下子就抬头跟他对视起来。

不过他也不敢拿太过逼人的目光去看他,所以在真的对视上的那一瞬间,侯镇便又收回了目光。

“我是罪臣之后,该在黔州这样的地方好好悔悟的,长安···我不想···”

他话还没说完,李侗便立即打断他道:“我知道你的野心,也知道你的能力,如果不想回长安,你不会冒险出头,帮着安戟办了这么多案子。”

“我只是想在他手里挣些钱,养家糊口罢了。”

他的理由找得并不好,李侗自然就能轻易看穿了。

“养家糊口是不需要豁出命去的,我听说了,好几次为了抓贼,你跑得比官府的衙役还快,几次差点丢了性命,这可不是只要钱的人能干得出来的事。”

“王爷明察秋毫,在下甘拜下风。”

见他已经先掌握了先机,侯镇立马谦卑起来,不跟他正面对抗。

“安戟给你多少钱?他没亏待你吧?”

“安大人家乃是河西首屈一指的巨富,他自然是不会吝惜这点钱财的,他要的,就是官声,只要我拼了命地帮他破案,让他在长安扬名,他就不会亏待我。”

“他倒是把这算盘打得精,就是辛苦你了。”

说着,李侗就开始伸手,慢慢地朝着侯镇这边而来,虽然他低着头看不清,但还是能感觉得到的。

就是现在这气氛吧,怎么越看越让人觉得不对劲呢?他想干什么,不会他也是想花钱让自己···

侯镇不由得心头一麻,瞬间缩紧了自己,自己还没做好要出卖自己的准备呢!卖力和卖身,区别还是挺大的!

“怎么了,怕我?”

“ 不敢,王爷言重了。”

“不敢,那就是真的怕了?别怕,咱们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了,你还不知道我吗?”

这话属实是让侯镇不知道该如何接着说下去,他脑子里还在幻想着,自己该怎么拒绝他别的过分要求呢,要是他真···自己是该断然拒绝,还是就这样从了呢?要是不从,以他现在在黔州的威势,芳怡和台平肯定也会受到牵连的,到底该怎么办!

“想什么呢?”

“啊?哦,我···我在想今天的案子呢。”

“是吗,不是在想我?”

侯镇被他惊得瞪大了眼睛,不知所措地呆愣在原地,双手也紧紧夹在身侧,不敢动弹。

“哈哈哈哈哈哈,你还是那样板正,跟你爹,还有你哥,完全不一样。”

李侗一边拍打着他的身体,叫他放松,一边还笑话着他。

“王爷,我怀疑,这件案子,本来就是冲着王府来的,最近你还是小心为上,免得惹上了···”

“脏东西吗?”

“王爷为何这样说?”

“外头的人都这样传的,说最近黔州招灾,有脏东西从南诏国进来了,要官府做法事呢。”

“王爷倒是耳聪目明的,是我孤陋寡闻了,竟全然不知。”

侯镇也只是客气两句,没想到话音刚落,他的手就又伸了过来,自然地搭在了他的肩上。

“我听说,你是拿钱帮安戟办事,有没有遇到谁为难你了,跟我说,我帮你摆平。”

“我···安大人威名在外,只要是提一句他,就没人敢乱来的,多谢王爷关怀,我···我挺好的。”

侯镇听着他似有似无的暗示,心里顿感不妙,不知道自己今晚还能不能回得去了,只能一直垂着脑袋,不敢再跟他对视。

“侯纪绅!刺史大人找你呢!”

街巷那头,侯镇的救星突然出现了,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两眼放光地看了过去。

“找我吗,马上来!”

本以为可以逃脱了,没想到这时候李侗却挥了挥手,将那边的师爷给喊了过来。

“见过王爷,王爷有何吩咐?”

“没什么,就是问问,安戟找他,做什么?”

“嗯这个嘛···去接人,说是新来的司马已经在路上了,但最近山雨多,路滑,怕司马大人在路上耽搁了时间,所以想请侯公子去接一下。”

“你们府衙没人了吗,非要他去?”

李侗有些不乐意道。

但那边的侯镇,却不停地给师爷使眼神,叫他一定要救自己出去!

“刺史说,日后还得仰仗司马大人和侯公子一起办案呢,所以想先叫他们相互了解了解,怕日后有什么嫌隙,也好···也好···”

“行了行了,”见他支支吾吾的,李侗也不想再接着废话了,“你去吧,路上小心,早点回来,我等你。”

说完,他还没忘了在走前再拍一拍他的肩膀头子,侯镇立马收紧身体,愣在原地,连头都点不起来了,整个人都僵直了。

看人走远了,那个胡人师爷安七七才凑到侯镇耳边,边看边问道:“王爷看上你了?”

连他都看出来了!自己这次算是凶多吉少了,躲了这么久,最后还是没躲过去!

侯镇恶狠狠地盯过去一眼,他被吓得立马后退两步,连连解释道:“主人叫我来我,我就是···我什么也不知道!”

“不知道就不知道,费什么话!什么时候出发,我一个人去啊?”

“还有老赵,他跟着你。”

侯镇没说二话,就算是应下来了,像他们之前谈的生意一样,简单又利索。

“对了,跟安戟说,这次要加钱,我差点舍身呢!”

“你要加多少?”

安七七是个胡人,但却不像安戟那样一直生活在中原,所以他的汉话不标准,大多时候也听不懂侯镇的言外之意,很多时候,侯镇心里那点小心思,都得直白地跟他讲了,他才能彻底明白。

“你看我值多少钱呢?”

侯镇咧着一脸的假笑,迎面质问过去,这下他明白了,要给侯公子生气时候的价钱!

“好,我回去跟他说,给你涨钱!”

“顺便告诉老赵一声,明天早点起,咱们早点出发,免得接司马大人还去迟了!”

“哦,好,再去找赵回声。”

安七七掰着手指头,数了数侯镇交代给自己的事。

“哎,对了,你找人再查查,最近黔州除了这两起,还有没有别的鬼火事件。”

“上哪儿查啊?”

安七七挠着脑袋问道,这时候侯镇已经走远了。

“茶楼,戏院,街市,卖菜的买菜的,总会有人知道的!”

远处飘来他最后交代的声音,安七七忍不住地叫骂道:“着什么急嘛,说完了再走嘛!”

“我得走回去,又不像你们家大人,有马!”

远处的侯镇再次喊叫着回应了他。

“你还听得到啊?”

对于安七七这样一个刚来中原三五年的外族人来说,这简直就是神迹!

侯镇摆了摆手,没有搭话,只是在路边的铺子里短暂停留了一下,买了点吃食,就赶紧回家去了,家里还有几张嘴等着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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