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柴房,拨曲娅已经被挪到了这里,溺水而死再加上被人扔下地窖,她的身上,已经满是污垢。侯镇想上手给她换件衣裳,赵回声却觉得这不合规矩。
“她是我朋友,虽然见面不多,但好歹也得让人家体体面面地走啊,穿着这身,要是让人看见了,她会难过的。”
说罢,赵回声便去找楼里的姑娘们讨要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来,侯镇亲手给她换了上去。
素净淡雅,虽然不华贵,但要是拨曲娅能亲眼瞧见的话,她肯定还是会喜欢自己穿这样的衣裳的。
“现在怎么办?就这样看着她?”
赵回声拿着她换下来的衣裳,站定在一旁,想叫侯镇拿个主意。
侯镇回过头来一看,没想到衣裳内里竟然粘连了一个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
“哎,这是什么?”
他也看见了,两人无意之间发现了这个意外之喜,但侯镇没有着急查看,而是叫他去把温括也一同喊上。
他不是要自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吗,那自己就干什么都找上你好了。
“真是无趣,你们俩绑一块儿得了!见了面还得掐架,见不着还得我去请,什么人呐!”
赵回声那个嘴,虽然碎了点,但好在他话多起来,现场看起来就没有那么可怕了。
“怎么回事,老赵说那么发现什么东西了?”
老赵?他这样叫我,是在跟我套近乎吗?难不成是他也发现我的重要作用了?
赵回声心里不禁开始美滋滋起来,看温括那装腔作势的样子,也顿时顺眼了不少。
“乐什么呢,赶紧过来搭把手啊!”
侯镇一脚踢过来,他才回过神。
“司马大人不是在这儿嘛,干嘛一到干活就非得叫我?”
“人家是司马!人家还有伤!”
“你记得倒是挺清楚的嘛。”
两人轻手轻脚的,生怕把里头的什么东西给扯坏了,直到将它铺平,两人才终于大口喘起了气来。
“哎呀,真是比验尸还累,来吧,瞧瞧这里面是什么东西。”
三人围拢过来,一起盯着地上这件东西,左右翻看了起来。
“是血书吗?我看着怎么像是写在衣裳上面的呢?”
温括看得没错,正是写在衣裳内里里面的,而且看这书写的笔画,应该还是在她穿着这身衣裳的时候,她自己写的。
赵回声随即也翻看起了她的手指来,果然,有被咬破的撕裂痕迹,应该是她情急之下,咬破手指,写上去的这些东西。
那这就更加印证了,拨曲娅也不是溺水而死的。
三人小心地将衣裳挪动到案板上来细看,前后左右看了半天,最后还是侯镇看出了答案来。
“这里头有一些南诏国的密文,跟中原文字不太一样,情急之下,拨曲娅就写成了南诏文,所以咱们看着不太懂,更觉得像幅画一样。”
“那谁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我就看懂了前头的一个危险还是什么的,咱们不会就这样放弃了吧?”
“我知道谁能看懂。”
侯镇肯定地说道。
“谁?你还认识什么别的南诏人,是我不知道的吗?”
“段冲啊,他常年在中原和南诏之间跑货,所以他认得南诏字。”
“哦哦哦,对对对,你不说,我都差点没想起来!那他现在在哪儿,找得到他吗?”
“我也不清楚,他这个人,常年居无定所,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再来黔州。不过我可以让台平去找找他看,说不定能遇得到。”
“你弟弟?”
赵回声有些不敢相信,你那个弟弟,年纪那么小,跑出门去出了事,你就不担心啊?
“他跟段冲好歹见过几次,也认识,我怕叫了别人去,他不敢信,也不敢来,所以台平去最合适了。”
“咱们就不能舍远求近,在黔州找一个南诏人看看吗,干嘛非得劳动一个小孩子,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
“好啊,你去找啊,看看找来的人,跟你说完,你能信吗?还是你觉得他会守口如瓶,不会将消息泄露出去?”
赵回声瞬间哑口,转身就出门而去。
“干什么,还生气了?”
“找你弟弟去!”
摆了摆手,赵回声便直奔侯家,他这个人,一向是没什么心眼,更不会憋着闷气的。
“你就这样让他去了?”
温括看着侯镇那一脸轻松的模样,有些不解。
“哦,他呀,他虽然跟台平水火不容,但我们家台平也是个明事理的乖孩子,知道平时赵大哥对他们好,他不会犟脾气在这个时候跟他闹别扭的。”
“我不是说的这个,我是说,你竟然让你弟弟一个人出门去找人?你不怕他出事吗?”
侯镇没想到,继赵回声之后,多年以后,再有人问起了自己这个问题。
他很是淡定地跟温括解释起了这件事来,对于自己的这种做法,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的。
“我时常不在家,他们要是看不见我就着急的话,那下半辈子都不用活了。要是我不回去,他们也不出门来的话,估计也会饿死在家里。更何况我帮安戟办事,不知道哪天就会惹上是非,到时候也定是难逃一劫。我告诉过他们,要是真有这时候,能跑就跑,千万别想着回来救我,自己的命最要紧。要是真跑不掉,那就只能说明咱们命定于此,是老天爷的主意,认命吧,少点挣扎,还能少点痛苦。”
“你就是这样跟他们说的?”
温括大吃一惊,他没想到,在他原先看来,体贴家人细致入微的侯镇,竟然会跟那两个小孩交代这种东西?他不仅毫不避讳,还乐在其中?
“你很意外吧?当年我跟赵回声说起的时候,他的表情比你还夸张呢,之后他就每天往我家送东西来,估计是怕他们俩到死也没吃上什么好东西,也或者是心疼他们摊上了我这么个倒霉哥哥吧。”
“怎么会,你已经尽你所能了,养活两个孩子,还有一个病人,不容易的。”
侯镇脱口而出想跟他说一声谢谢,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要谢他什么,谢他理解自己,还是他没有看不起自己呢?
要是原先的侯瑭,他就肯定不会这样想,他会先考虑怎样维护侯家的声誉,怎样让自己两个弟弟妹妹变得更好,成为家族荣耀,他还会时常训导他们,不能行差踏错,做了什么有辱家门的事···
很多很多,总之不会像现在这样,教他们怎么逃命,怎么苟活。
侯镇瘫坐下来,眼前就是冷冰冰的拨曲娅的尸体,可他并不觉得害怕,有时候想想,自己活着,还不如一具尸体让人尊重呢。
他也想过,要不要就此松下自己心里的那口气,就这样恬不知耻地活一辈子就算了,他真想过!可他做不到,他从始至终都应该是一个有心气有野心的侯家二公子,他不该烂死在这样的地方,跟一群流氓整日缠斗在一起。可他没有办法,他要活,一家人都要活!
所以在他想着法地讨好安戟,从李侗手里接过另一笔生意的时候,即便是自己心里再恶心,他也还是不停地欺骗着自己,说这是件好事,自己做得对!
可对不对的,他心里又怎么会没数呢,但他同样也没得选。
看着眼前拨曲娅的尸体,侯镇竟然忍不住抽泣起来,那个原先面对她的死无动于衷的侯镇,终于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这个时候了还想着利用你···”
侯镇一边抽泣,一边环住了放置着拨曲娅尸体的台柱子,一边捂住嘴掩着声音,连哭都不敢哭大声了。
温括知道,他这是憋了好久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了,他没有上前去打搅,而是转身将门关上,轻手轻脚的。侯镇直到发现身后的光影消失不见了,他才发觉了温括的举动。
“多谢,我···我失态了。”
“不会,我喜欢真性情的你。”
侯镇先是一喜,可刹那间,脸上的喜色又都消失不见。
温括看出了他的情绪变化,刚要问,就霎时间想到了原因,他也闭上了嘴,只是将扶起,帮他拍掉了身上的灰尘。
他一个连活着都要伪装到底的人,又怎么会敢给自己真情实感呢?
温括现在算是知道,为什么他要装作不认识自己,即便或许两人早就心知肚明,想起了年少时的情谊,他们也依旧心照不宣地装成第一回见面一样,再认识了一次。
侯镇的沉默不语,他也早已知晓其中之意,他不是记不得自己了,而是他不敢面对曾经那个如天之骄子般的自己,追来了黔州,看见了他如今的落魄模样,他有自尊,他还要脸。
屋内,两人良久无语,谁都不愿意先看开口结束沉默,因为沉默之后,两人的心思也将暴露无疑,侯镇不敢去赌,温括更不敢追。
“回来了回来了!”
幸好,赵大为回来了,场面终于可以稍稍缓和一些了。
“怎么样,台平人呢?”
侯镇赶紧抓住机会,凑上前去追问起来。
“去了,他说他会小心的,你这个弟弟呀,真是不简单,临出发前还编排了我好几十两银子呢!”
“什么?”
侯镇有些吃惊,他知道台平一向不是个喜欢贪财之人呐,今日为何···
“算了算了,孩子嘛,路上总是要些花费的,等他回来了,你可不许揍他啊!”
“好,听赵财主的。”
“我说你也是,不是跟你说了嘛,搬来我家住着,我们家那么大的地方,还住不下你们几个?再说了,三娘的病啊,越来越严重了,得搬进城里才能方便治疗嘛。”
赵回声一边大喘气,一边开始叽叽喳喳起来。
“咱们现在就这样干等着啊?”
看他俩没什么反应,赵回声还有些纳闷呢。
“先查查看,最近有什么人接触过拨曲娅吧。”
“为什么先查她呀?不是死了三个吗?”
“第一,拨曲娅跟其他两个人的死法不一样,只有她是溺死的。第二,拨曲娅的身份特殊,知道拨曲娅的事的,就只有跟之前鬼火案相关的人,还有就是花楼的掌柜,这些人都是潜在的杀人者,他们都有时间有条件,进入花楼杀人。至于另外两个···要是咱们找到杀害拨曲娅的凶手,那就一定会发现另外两起案子的端倪。毕竟短时间内,三起凶案,里头肯定有关联,绝不可能只是凑巧而已!”
一顿分析之后,他也没忘了象征性地请示一下温括,毕竟人家喜欢摆谱嘛,要是自己太不给他面子了,日后到了安戟那儿,自己恐怕也结不了账,拿不了钱。
“司马觉得如何?”
“甚好,有纪绅在,我就放心了。”
三人齐齐看向拨曲娅的遗体,都不禁感慨起来,要是没有飞来横祸,她没有被掳到小醉花楼中暗无天日的地方来,现在她在南诏,应该也是号令一方的祭司吧,至少肯定比现在威风多了,就算是死,她的葬礼肯定也要来好多好多人。
“等事情了结,我想把她送回去,火葬了。”
“为什么是火葬,南诏人不是喜欢棺葬吗?咱们找个风水宝地,将她悬于天空不好吗?”
“她没有真的当过祭司,而且在黔州这些年···南诏人恐怕不会真的认她,她回不去了。就在安河吧,那里是他们的圣地,也本该是她的归属的,我们把她带回去就好,别再让人看见如此不堪的她了。”
侯镇的话有理,两人也深表赞同,定好了事情结束,就将她送到安河安葬。
不需要很多人来,就他们三个就好。
看着她留下来的东西,侯镇刚想整理整理,没想到那张写满了她绝笔书的布帛,再次吸引住了他。
侯镇将东西掉了个方向,透着光看了起来,越看越觉得刚刚赵回声说得对,这更像是一副画。
“看什么呢?你想起来什么南诏密语了?”
温括也紧跟着凑了过来,三人围坐一团,再次细细打量起了这个东西。
“看这笔画,不像是仓促之间写就的,更像是···有心而为?你看这里,还有断笔,那就更说明,她不是在死前写完的这个东西了。”
“你是想说···她早就写好了这个东西,就等着有人找上门来?”
赵回声不懂,为什么她知道有人要害他,还干愣在原地等着人来呢?
侯镇却在这个时候一言不发,继续查看着布帛里面的秘密。他拿起布帛,来到拨曲娅身前,比划了几圈,好像又有了新的发现。
“怎么了?”
侯镇眉头一蹙,温括和赵回声便立马发觉,赶紧跟了过来。
“有问题。”
“还有问题?”
赵回声最怕麻烦事了,尤其是这种活人的麻烦事,弯弯绕绕一大堆,怎么都理不清。
“你们看,这角度···看着既不像是翻过衣角正面来写上去的,更不像是将衣裳脱下来,慢慢写成的,我倒觉得···是这样。”
说着,侯镇整个人就侧躺了下去,弯着腰,让自己跟躺在案桌上的拨曲娅齐平。
“这是什么角度?”
赵回声学着他的样子,也那样靠过去,看起来那张布帛上的东西,确实是有些不太一样了。
温括不敢靠近,就看着他俩比划。
“躺着的角度,她为什么要躺着写这个?而且你看,刚刚咱们看见的那个断笔,现在看来,也不像是自己故意停笔的,而是···没办法够到更远的地方,所以才断笔的。”
“是啊,”赵回声接过布帛,拿在手里,又放在拨曲娅身上,一遍又一遍地看了起来。
“怎么会这样,难道是夜里睡觉,拨曲娅突发奇想,不想拿笔,觉得麻烦,所以就用血记下了这些诡异的东西?”
赵回声的大胆猜测,并没有得到侯镇的认同,相反,他已经开始思考起了,拨曲娅究竟是在一种什么样的情况下,横躺在地上的。
“会不会是···她被人绑起来了,无奈之下,写下了这些她认为很重要的东西?”
侯镇的这个说法明显就合理得多了,温括也跟着点头认同起来。
但问题是,她会被谁给绑起来呢?
他们在陀山分别,拨曲娅早早地就离开了那里,回了黔州了呀。是不是她一回来,就被人嫌弃,然后她又跟人顶了两句嘴,所以让人关起来了?
侯镇在心里设想了多种猜测,但就是没有一种,能解释清楚这上头的像南诏文字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等等!南诏?
侯镇突发奇想,瞬间就想通了其中的缘由。
他一拍脑门,瞪大了眼睛就看向两人。
“想到了?”
赵回声赶紧握住他的手,连连摇晃起来,可侯镇却像是一副沉浸其中的样子,愣是没回过神来。
“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你说呀!”
“是那帮南诏人!是他们绑的拨曲娅!”
“啊?为什么?”
“因为···”说起缘由,侯镇倒是有些糊涂了,“为什么呢?为什么要绑起来?南诏人就算是不想认她这个少祭司了,把她扔下不管不就行了,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绑了之后,再带回花楼淹死呢?”
他的问题困住了自己,也难住了另外两人。
“难不成这也是南诏风俗?少祭司离开多少年没死的话,他们就得来把她给咔嚓咯?另外两个死者,就是见到了这个场面,所以被灭口了?”
赵回声的设想依旧大胆,但第一点,温括就发觉了不对。
“如果真是南诏人干的,那怎么解释烧饼铺子里出现的那封信?”
“对呀,那儿还有一封信呢!”
赵回声猛地想了起来,要真是南诏人,他们估计也不会将事情做得如此缜密。
“说不定是合谋。”
侯镇一语中的,两人也纷纷跟着他的思路,设想起来。
“南诏人跟中原人合谋,杀了拨曲娅,还有发现他们秘密的另外两个人。”
“原因呢?”
温括赶紧跟着问道。
“原因或许就在这里。”
只见他拿起那张布帛,透在光下,清晰可见的纹路再次照映在了几人面前。
“哎,对了,”赵回声也在这个时候想到了什么,“咱们把她搬到有亮光的地方去看看吧。”
“为什么?”
温括有些拒绝,死人对他来说,还是有些难以接受的。
“别问了,先帮我搬一下再说。”
见他不肯动手,侯镇就将布帛塞进了他手里,自己去跟赵回声一起搬了起来。
“里面的亮光不够吗?”
边搬侯镇就觉得简直是多此一举了,案桌本来就重,上头还压了一个人,就更不好从这狭小的屋子里弄出去了。
“不够,我得再出去看看。”
见他心里有数,侯镇也就没有再多问什么。
等到了足够的光线底下,赵回声还真像是发现了什么之前没瞧见的隐秘一样,仔细端详了起来,左右前后地来回看。
外头还有一些府衙的衙役在那儿值守呢,见此情景,纷纷后撤出了院子,不敢再靠近。
就连温括见了,也想退避三舍,要不是侯镇还一直在他身旁站着,估计他也跟着那群人一起逃出去了。
“你到底在看什么?”
“来,你们来!”
赵回声显得十分惊喜,他赶紧招呼两人过来,自己发现了新东西!
温括本还有些犹豫,只敢往前走两步,就停了下来,没想到这时候侯镇站了过来,直接挡住了他的视线,让他和尸体隔开了一定的距离,也避免了直接的接触。
“多谢。”
“不必,这是正常的,我第一次见到死人的反应,跟你一样。”
两人私语交谈了两句,便转头听起了赵回声的发言。
“你们看,这是什么?”
赵回声指着拨曲娅手臂上的黄亮色斑点,有些得意道。
侯镇也赶紧靠下去,细细观察着他说的东西。
“这是什么?”
“你们还能想起来,那天咱们遇到辟火螣的时候,咱们身后插满了的东西,还有那飞起来的辟火螣的颜色,还记得吗?”
赵回声明显是知道了什么,侯镇也不想再猜来猜去,干脆叫他和盘托出了。
“那么黑,谁还记得这个,赶紧说!”
“黄色呀!这种东西拨曲娅没跟你讲过吗,南诏的大林子里,全都是这种东西!用来诱捕辟火螣的,还有就是···”
赵回声的话点醒了侯镇,他立马想起了之前拨曲娅曾经说过的,她在南诏时候的故事,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她被选为少祭司之后,为成为大祭司做的好多好多准备。
其中一件,就是养这种深山里的植物,用来诱捕辟火螣。
“这种藤蔓,只在南诏的深山里有,难道就这两天,她还被带到过南诏的丛林深处去过?”
侯镇不禁脑袋发懵,那天分别之后,拨曲娅究竟还经历了什么?
“也不一定是被带回去了,还有一种可能。”
这时候一直冷静旁观的温括提出了新的想法。
“你们忘了,南诏祭神节,还有他们新选出来的少祭司。”
“对呀!我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忘了!安河不就是他们祭神的地方吗,拨曲娅也许不用被带回南诏,在黔州就会遇到这种藤蔓。那她被这种藤蔓捆绑,也就意味着···是她的族人绑的她?”
赵回声的分析也就印证了拨曲娅身上,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谜团,可这也就带来了新的谜团,到底是谁组织或者说是谁授意杀了拨曲娅,又为什么要杀她,杀了人之后,又为什么要将她带回花楼,又是怎么将她带回花楼的?
这些问题困扰着在场的三人,但看样子,拨曲娅自己,已经猜得七七八八了,不然她又不会在衣裙内里留下血书,引着人来发现她的秘密了。
“等等!”
“又怎么了?”
就在三人陷入沉思的时候,侯镇又想到了什么。
“秘密···”
“什么秘密?”
赵回声看着他两眼失神的模样,不禁怀疑他是不是被夺舍了。
“拨曲娅写下这些东西,是为了让懂她的人看懂,对吧?”
侯镇边想边向着两人发问。
“是啊,要是没人看得懂,她写了不就是白写了吗?”
“对,是这样没错,可要是她写完之后,是个人都看得懂,那不也是白写了吗?”
侯镇的话他俩明白了,也就是说,这上头的东西,既不是南诏文,也不是什么简单易懂的图画,而是拨曲娅慌乱之中,写下的她认为了解她的人,一定会看懂的东西。
“在被掳到黔州之前,肯定是她的族人最了解她,可看眼下情形,应该就是她的族人背叛了她,所以拨曲娅在最后,肯定不会选择他们,那就只剩下···”
没错,侯镇想到了他自己。
赵回声和温括也在这时候齐齐看向他,等着他的解谜答案。
“看我作甚?我一个大老爷们,我怎么会知道一个姑娘家家的在想些什么东西!”
“除了你,我们还有谁知道她的故事嘛!除了你最了解她之外,我们对她,根本就不熟悉嘛!”
侯镇也顿时陷入了两难,他跟拨曲娅是有过几面之缘,但那也是自己看不下去她受欺负,才编了一两个谎话帮她脱了几次身而已,说到底,花楼这地方他都不常来,跟拨曲娅,就更没有什么私底下的亲密交往了。
“我···我想不起来!”
侯镇也只能看着干着急,也或许她根本不是在给自己留信息呢,或许还有别的什么她更信任的人还没被找到呢?
怀着这样的猜疑,侯镇便立马开始去查这些年有没有跟拨曲娅联系比较密切的客人或者是朋友。同时,他也叫赵回声将拨曲娅带回了衙门,一来可以试探安戟的态度,二来,这里越来越热,到时候花楼老板要是一气之下将她扔了出去,他们可就带不回去她了,还怎么火葬。
温括跟在侯镇身后,看他挨家挨户地在城里闲逛,明明已经拿到了名单,知道了拨曲娅生前的交往对象,他还是没有上门去问。
“你已经看了他好久了,直接去找他来问问看呐!”
温括还以为是他不敢去问,就想着帮他去看看,没想到刚一挪脚,他就被侯镇给拽回了他怀里。
“你干什么!”
“别动,有人!”
温括这时候才发觉,身后的巷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现身了一群大汉,听着就气势汹汹的,幸好他拦住了自己,不然就这样冲出去,打草惊蛇不说,还很有可能会被人直接了结!
“那是什么人?”
温括不敢抬头去看,毕竟在长安城里,遇见这种人的机会也不多,他也不知道对面到底是什么路数。
“马帮的。”
“马帮?走货的那种吗?”
“嗯,跟长安的商贩一样,只不过是走南闯北到处游荡,不在一个地方呆很久的那种。”
侯镇还特地为他细心解释了一番。
“他们为什么在这儿?”
看着逐渐行远的人群,两人这才敢站在街市上,打量起了那群人的背影。
“黔州的街市,交错纵横,要是不是在这里常住着的人,是不会这么清楚熟悉这里的路的。你看他们,没有一点迟疑地就出了门,看来,是在这里住了很久的了。”
“是黔州有什么大生意吗,所以他们来这儿住了这么久?”
温括不懂这些,也只能从侯镇嘴里听到个一二了。
“不是黔州有大生意了,是某些人手里,有大生意了。”
侯镇看着逐渐消失的人群,心里不禁有了些不太好的预感,他察觉到了,最近黔州可能要出大事。
“这跟拨曲娅的死,有关系吗?”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们这帮人里面,肯定有人去过花楼找过拨曲娅的。而拨曲娅要传递出来的信息,肯定也跟他们的大生意有关。”
“跟南诏有关系,跟马帮有关系,这会是什么大生意?难不成···是往南诏运送兵马粮草还有箭镞?”
温括倒是想得快,侯镇听完他的话都不禁笑了起来。
“哪会,南诏地理位置优势明显,只要他们不出击,根本就没人打得上他们那高原,他们又何必要蹚这趟浑水呢?我看,说不定是跟新祭司有关。”
“祭司?拨曲娅的接任者?”
“是啊,那天你也看见了吧,那些南诏人对拨曲娅的态度,还是很敬重的,说不定就是这个原因,让她的继任者感到了危机,所以才跟外人联合,将她杀害。”
“那咱们怎么去找这个南诏祭司?”
“找她,怕是有些难的,不过,我倒是有一个更好的人选。”
“谁?”
“陀山客栈的掌柜,那个色眯眯的男人。”
“色眯眯?”
温括那天没跟着他们一起去,所以没瞧见那个男人的眼神,也不知道他说的到底是谁。但侯镇一直坚信,自己看人是不会错的,那天他就在那个人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不适感,那个人后面在拨曲娅面前的表现,肯定是装出来的。显然,他肯定也知道一些南诏祭司在黔州的事,或许他也参与了针对拨曲娅的行动,抓他,那不就比找到一个南诏祭司容易多了。
“咱们现在去陀山吗?”
“不,再看看,咱们现在手里的东西太少了,去找他也钓不出个什么真东西来,还是再等等,等台平带着我那个朋友回来了,先请他看看布帛上的写的是什么吧。”
“好。”
温括很愿意听他的,原先自己没来的时候,或许他还想过要从这个安戟亲信的手里,将黔州的刑狱大权接掌到自己手里,可来了之后,他见到了侯镇,看见了好几次他断案的过程。现在来看,跟着他,比自己接手亲自办案,要事半功倍得多了。
“不过···拨曲娅的尸身恐怕···撑不到那个时候了。”
温括的担忧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活人还能等,她···
“放心,老赵会处理好的,在案子结清之前,拨曲娅还一直会是这个样子。”
“用药水保存尸体吗?”
“嗯,是这样,老赵不喜欢跟活人打交道,对死人的东西,他倒是门儿清,什么都知道一些,也都用得上。”
看着两人配合默契,温括顿时感到了失落,原来不管有没有自己,他都在这儿好好地待着呢,甚至待得还挺好。
他不需要自己,可自己似乎已经有点要离不开他的意思了。
傍晚,两人在小桥边分别,侯镇要去往城外,而他则要回到自己的宅邸。
“下次骑马吧,走路不好走,太远了。”
“马太贵,我还想留着点钱呢。”
温括笑着看向他,打趣道:“大为跟我说了,你给你弟弟妹妹准备好了嫁妆彩礼,那你还留着那么些钱干什么?”
“给···给我自己留的,万一有一天要办身后事呢,也不好东拼西凑嘛,惹人烦。”
温括没想到,他竟然是预备着这个时候用的,刚想开口安慰安慰,侯镇便作别要转身离去。
“你就不想着自己的未来吗?为什么老是为别人打算,还一脸的凶恶,生怕别人因此感激你。”
温括不明白,他为什么连自己的身后事,家人的未来,都能一一规划妥当,就是不愿意看看自己,为自己做做打算呢?
他苦,不只是苦在身上,更是苦在心里。这些年,他把自己当成一头老黄牛一样,不停地耕作,拿自己的尊严去一点点换回了家人需要的东西,更是一步都不敢停下,生怕自己会得了空,回头看自己走过的路,再想起那一路的心酸。
此时的温括才终于看懂了这个在黔州野蛮地带逐渐长大起来的侯瑭,他是如何慢慢变成侯镇的。他给自己改的,不只是一个名字,同时,他也将自己美好的过去和希冀的未来,封存了起来。等到来日,侯瑭带着侯镇的记忆回到长安的时候···
或许活有那个时候吧,不,一定会的!
温括看起来比他自己更有信心,旁观者清,他知道现在的侯镇身上,蕴藏着怎样巨大的能量。
他也该回去了,看了他许久,伴着晚霞吹着微风,这一路上温括一扫初来黔州时的丧气,他已经慢慢理解了这里。
侯镇,谁也不能说你不行!你一定可以!
温括在路上帮他构想着未来,满是激动和期待,同时,他竟然也开始盼望着,期待那里面还能有自己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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