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秋天几乎比往年来的更早一点，夏天的余韵还未完全散去，仍然带着窒息的闷热，让人心生烦躁。

楚黎接着电话，匆匆走在医院的走廊里。

快到尽头的时候电话刚刚好结束，他挂掉电话，抬头看了一眼，才发现自己走过了。

于是他又往回走。

脚步声在安静的走廊响起，不多时，他站在了一个病房前，吐了一口气，才推门进去。

病房里站着两三个医生，里面床位帘子拉起来，医生们就站在隔壁空空的床位上小声交谈。

见楚黎进来，他们顿了一下，停下了交谈，跟楚黎打了招呼。

“你好，你是……？”医生看了一眼病例单，念出了那个拗口的名字:“裘成玉的家属吗？”

“是。”楚黎不自觉的看了一样帘子拉起来的病床，克制住了想要上前查看的冲动，嘴角扯起一抹牵强的笑容，细看还有几分希冀:“成玉他是，病情有了什么新的进展吗？”

“……”

良久的沉默。

楚黎感觉心直直坠下。

他压下了喉咙滚上来的涩意，开口:“是……”

是什么呢？

他“是”了半天，也没敢说出口。

见状，医生叹了口气，和旁边的人交换了个眼神，开口道:“希望你节哀，楚先生，毕竟这类型的肿瘤目前为止还没有特别显著的治疗方法。虽然病人目前性命尚在，但是脑内不断增长的肿瘤压迫到了神经，目前来看，病人大概率会失忆。”

“什么？”楚黎闻言，感觉天旋地转，一瞬间竟然有些眩晕，几乎站不住。

他靠着墙，脑中思绪纷飞，他低头，碎发遮住眼睛，半晌，在医生们同情的目光中开口:“他会忘掉多少？”

“不太确定。不过这种压迫神经导致的失忆，一般会先忘掉痛苦的人和事。”

——

裘成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落日的余晖透过医院的窗户打入室内，一小片的暖黄色，和这里冷冰冰的色调形成鲜明的对比。

裘成玉看了一会儿，想到了小的时候坐在屋子里看月亮的场景，月光也是这样顺着一小块窗户打入室内，不过月光是冷冰冰的色调。

像水。

他笑出了声。

笑声惊醒了爬在床侧的楚黎，他见裘成玉醒来，眉眼浮上笑意，他开口:“你醒了。”

裘成玉这才像是知道旁边爬了个人，他转头，入目的却是一张陌生的脸，他想了半天，也没有从记忆力找到这张脸的信息。

“你……”

是谁？

话还没说出口，像是有什么飞速落下砸在床上，砸出一片小水花，又飞速隐入白色的床单，只留下一小片灰色的痕迹。

裘成玉呆愣的看着楚黎，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泪水大颗大颗的从眼眶中滚出，几乎浸湿了整张脸。

眼泪落下的瞬间，烦躁涌上楚黎的心头，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拧眉，抽过抽纸按在裘成玉脸上，责怪的话脱口而出:“怎么又哭？”

怎么又哭？

好熟悉的话。

裘成玉呆愣的用纸擦干净了脸上的泪水，再次开口，嗓音沙哑:“你是谁？”

楚黎起身的动作一顿:“什么？”

裘成玉疑心这个人耳朵有问题，不然他说的那么清晰的一句话，他为什么还要再问一遍。

但是他有耐心。

于是他仰起脸，礼貌微笑问询:“你是谁，为什么在我的病房？”

医生的话突然在楚黎脑中响起。

-“不过这种压迫神经导致的失忆，一般会先忘掉痛苦的人和事。”

什么情况？

意思是，裘成玉忘掉他了吗？

见对方迟迟不动，裘成玉有些恼了，他按铃，叫来了护士。

护士进来的时候，楚黎正凑到裘成玉面前，不可置信的语气:“你忘了我吗？我是楚黎，你不记得了吗？”

裘成玉被对方烦的要死，他根本不认识对方，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凑上来，正好瞥见护士进来，他赶忙说道:“你来了啊！这个莫名其妙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病房里，你可以帮我把他请出去吗，他好像听不懂我说的话。”

护士上前，还没开口，却见楚黎自己拿着东西走了出去。

楚黎几乎是横冲直撞的杀到了主治医生办公室，他进去，主治医生还没开口，楚黎先发制人:“他醒了。”

“但是他忘了我，你确定这种压迫神经只会忘掉一部分的记忆吗？”

主治医生看着眼前眉眼漂亮的男人满脸怒气冲冲，想了半天，斟酌开了口:“裘先生这种病例实在是罕见，目前对于这方面的治疗记录不多。为数不多的记载在肿瘤后期都会出现类似失忆，只是忘掉多少，根据过往的经验，大概都是忘掉最先想忘掉的。”

说完，主治医生看着对面的男人表情从怒气冲冲到沉思，最后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痛苦的闭了闭双眼。

然后落荒而逃。

——

站在医院门口，楚黎点燃了一根烟。

烟雾上升，散开，遮住了他的脸，在夜色中他的脸雾蒙蒙的看不清。

电话就是这个时候打进来的。

“喂。”楚黎看了眼名字，接起电话。

“醒了吗？”对面是个很年轻的男声，语气凝重:“不会醒不过来了吧？”

“醒了。”楚黎吸了一口烟，又吐出。

“啊——”对面很惋惜的“啊”了一声，接着又开口:“那还得支付他的治疗费用，那么一大笔，这些年赚的钱几乎都砸进去了。”

楚黎低骂一声，警告对面这些话不许再说。

对面男人听出来楚黎像是真动气了，连忙道歉说以后不会再这样说，连说了好几句察觉到对面消气了才闭嘴。

“裘成玉他……”楚黎按灭了烟，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口:“好像失忆了。”

“？”李子澄楞了一下:“失忆？”

“他不记得我了。”

“……那是好事啊，楚黎。”李子澄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就为了他的病你都花了多少了，如果忘了你，这样起码不用再继续砸钱进去。”

“他为什么忘了我？”

“还是也忘了别人？”

楚黎压根没听李子澄在说什么，只是喃喃自语。

李子澄:……

“你说，他是不是不爱我了？”

说了半天，楚黎问出了这样一句话。

李子澄叹息一声:“楚黎，你难道忘了他住院前发生什么了吗？”

发生了什么？

楚黎失神，鼻尖好像嗅到了一股久违的潮湿气味。

像什么？

像湿气氤氲的浴室，又好像有腥味。

雾气弥漫中，他看见了那一抹红。

良久，楚黎沉默，不等对面回话，便挂了电话。

他看了一眼医院。

掏出手机点击几下，然后又揣了起来。

同一时刻。

“病人:裘成玉。治疗费用清缴完毕。”

——

裘成玉做了噩梦。

他惊醒的时候，梦里那种哭到上气不接下气的感觉几乎还停留在他身体里。

跗骨之蛆。

裘成玉莫名其妙想到。

他想看眼手机，却突然想起来手机被护士收走了。

于是他按了响铃，不多会，护士走了进来，裘成玉微笑着向她要手机。

护士去拿手机，递给裘成玉的时候嘱咐说只能看两个小时，两个小时后就得交给她。

裘成玉点头。

打开手机，界面干净整洁，他打开聊天软件看了一眼。

寥寥无几的小红点。

他一个一个点进去看。

都是同学发来的问候，大概同学们也知道他的病情了，他一条一条回复。

刚发出去的消息下一刻就有了回复。

对方是他大学的舍友，几乎是发出去的下一秒就打了个视频通话过来。

裘成玉手忙脚乱的接通。

“嗨！”对方在接通电话的那一刻声音昂扬，高兴的和裘成玉打招呼，却在看见裘成玉脸色的瞬间顿住了。

视频另一头的裘成玉，脸色苍白，唇几乎要透明，头上带了个帽子，不过透出来的一角可以看出光滑的头皮。

脸上的青色血管都异常明显。

纪一帆有些不知名的酸涩涌上鼻腔。

裘成玉看着手机里的男人，笑着打了招呼:“好久不见，一帆。”

说着皱了皱鼻子:“好可恶我生病了，不然大三那节很出名的老师讲的课我肯定能上。”

“什么？”

闻言纪一帆愣住，连带着情绪都有些滞涩。

什么大三？他们明明已经毕业五年了。

只不过下意识的他没提醒裘成玉，而是顺着他的话聊了下去。

楚黎到门口的时候，就听见了病房里的欢声笑语。

很久没有听成玉笑的这么开心了。

想着，楚黎推门而入。

正好裘成玉的镜头晃到门口，让视频里的纪一帆看到了正在进门的楚黎。

下一秒，裘成玉的声音响起来:“怎么又是你，你到底是谁啊？为什么总是来骚扰我？”

那不是楚黎吗？

-裘成玉的爱人。

他连这也忘了吗？

在刚刚的聊天中，纪一帆反应过来裘成玉大概是失忆了，而且记忆停留在了大二的时候。

楚黎也顿住了。

半晌，他开口:“我是你家里人找来照顾你的，护工。”

“噢。”裘成玉想起来他远在国外的父母，想了想他们大概会做出来这种事情，于是接受了楚黎的存在。

“看太长时间手机对身体不好。”楚黎上前，说着摁断了通话，拿走了裘成玉的手机。

又从身后拿出来一份粥。

“你最喜欢的店里的。”

裘成玉打开，然后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