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你们听过我的名字。”男人领着他们二人走进包厢,摘下斗笠放在桌上,露出一张略显苍老疲惫的脸。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仔细打量起男人斗笠下的面容,的确有些面熟,但怎么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
修真者无论道行深浅,皆能保持容颜不变,但考虑到眼前这个男人出现的时机和没有灵力的状况……
“您是……之前的被害人?”江听澜试探着问。
“失礼了。”那男人一抱拳,像是微微叹了口气,扯出一个无奈的笑,接着说道,“是我考虑不周……”
“在下,张启山。”
“二位,可还记得我?”
此话一出,说得对面刚坐下的二人皆是一愣,接着,有些习惯性地运功向着眼前人探去,一直直到灵力触上那人的身体,接着又无力地消散。
连普通的气息探查都没用?
两人有些错愕,回过神,对着张启山回了一礼。
“抱歉,您和一年前比……实在有些大不相同了。”江听澜这样说着,不好意思地冲他笑笑。
“无妨。”张启山摆手,“修仙者自引气入体后,就能把模样保持在某个年纪。我根骨不佳,当年仅仅做到引气入体就已经四、五十岁有余,有私心选择了自己正值青年时的面庞。如今再算来,我修炼也已有七八十余载,连筑基尚且没做到,就莫名其妙散了一身修为,倒是岁月变本加厉在这一年里找了上来。时隔一年,你们再看到我,认不出来也是正常。”
“这一年里,您一直没离开玄清宗外门山下吗?”沈时安抬眸,又仔细看了看眼前人的眉眼,确是一年前那青年的骨相。
张启山摇头:“我一直生活在玄清外门的山下这一带,包括在我之后陆陆续续报自己莫名其妙散去了修为的几人。这一年来我们还多有联系。”
“我们都是根骨奇差的散修,说到底能引气入体都是不知得来的哪方福泽,原本以我们只能停留在练气期的修为,修炼也就是图个强身健体,让自己‘青春永驻’,甚至连延年益寿都做不到,这一年过去,我们大多也已经放下了。”
“不过你们应该只认识我,后来陆陆续续说自己散了修为的,大部分都是后来几个执勤的内门弟子接待的,唯独我作为首例,还得了些关注,被带去见了掌门还有你们。”
“今天看见你们……我还真没想到你们居然开始重新追查此事,虽然我的情况你们应该清楚,但如果还有能帮得上忙的,我和朋友们都会尽力协助的。”
正巧刚刚在前台点的茶水送来,那店小二敲敲包厢的门,沈时安手指一掐,门把就自己动了动,开了锁,好让那店小二进来。
张启山目光有些羡艳,不过看了两眼,还是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抱歉。”沈时安大抵是把他方才的举动看在了眼里,故而微微点头表示了自己的歉意,张启山却愣了愣,然后才对着他笑起来。
“不必这样,这只是单纯一个凡人对修仙者的羡艳,即使是散了修为以前,我也做不到这样。”
“您实在不必多虑……对我们而言,从引气入体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和仙途缘浅,怕是一辈子连筑基都难。再说,我们说到底也都是有自己生活的凡人,你们这样天资聪慧,小小年纪就在修炼上取得大成就的天之骄子,也许确实不太能懂我们。”
“我今天来真的只是看见了你们那个什么……悬赏令?我猜想能派你们两个出面调查,应该是发生了更恶劣的事件。如果可以我还是想帮上些忙,毕竟如果有希望侦破,就算我原本只有练气的修为,我也想把它拿回来。”
说到这里,张启山有些苍老疲惫的脸上泛起一个淡淡的笑容。
从他们一众人进门到现在,应不染就始终跟在沈时安身后飘着。
张启山此人他记得。
大概算得上是他成为背后灵后,除了沈时安以外见到的第二张脸。
说起时间好像也巧,那时他还没弄清楚状况,意识也还模糊,只知道跟着沈时安飘了半天,跟着他飘到天衡殿上,见到的就是还是青年模样的张启山。
现在想来,那人当时也好像还挺冷静,不过他只记得自己飘过张启山时,整个人,哦不,整个魂一个激灵,一下子从那种朦朦胧胧迷迷糊糊的状态里醒了过来,再往后,季闻雨那时好像也运功仔细查过他的情况,也和这次一样,检查完他的状态就匆匆忙忙带着两个鹤童走了。
应不染越想越出神,再回过神来时,江听澜已经端端正正坐好,正儿八经地运起功,双眼泛着金光,和沈时安汇报起张启山目前的身体状况。
——他完全像一个长着灵根但从没修炼过、活了五六十岁的凡人。
“一点灵力波动的痕迹都没有了吗?”沈时安皱着眉。
“没有,倒是和易衡小师弟一样,不过我功力有限,再往前的波动状况……我怕是看不出来了。”江听澜揉了揉眼睛,眼睛里像是一下子多了些红血丝。他从兜里翻出一个小巧的药瓶,往两眼中各滴了一滴,闭上眼睛,好半天才重新睁开眼睛看着沈时安。
沈时安对他微微颔首,又转身对张启山点了点头:“辛苦了,当年的记录,稍后我们回到宗门,会用权限调度出记录,只是不知您是否方便带我们见见另外几名……受害者?”
“当然,他们只怕求之不得呢。”张启山对他们拱了拱手,在桌面上留下几块铜板,被江听澜眼疾手快塞了回去。
“我们找您办事,这杯茶该我们请您喝。”
等到张启山和他一番相互推辞后,江听澜转过身,摸了摸衣兜,顿了顿,有些不太好意思地对沈时安笑了笑。
“师兄……嘿嘿……我好像只带了灵石……”
沈时安无语地撇了撇嘴,手腕一翻,翻出来一把碎银子,想了想,多留了几块留在桌面上。
一行人走着飘着又跟着张启山往市井深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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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不染其实挺想停下来逛逛的,毕竟这一年来跟着沈时安下山还是头一回。他一边四处打量着市井街道,一边转着弯飘在沈时安身前身后,落在沈时安眼里,就是一团泛着淡淡蓝光的模糊人影,前前后后围绕着他飘来飘去。
沈时安看着飘来飘去的身影,刻意垂下了眼睫。
不太清楚是好是坏。
先留着观察观察吧。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自从他看见那团泛着蓝光的魂体,那魂体就越来越实,慢慢能显现一些轮廓了?
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沈时安压下心中的疑惑,任由那魂体跟着他飘,跟在江听澜和张启山的身后,走进了一处僻静的小院子。
“各位,这两位就是玄清宗如今派来正式调查‘窃灵贼’一事的负责人。”张启山笑笑,对着院子里聚起来的几人介绍着,江听澜和沈时安也配合地对众人鞠了一躬。
“又是派的内门小弟子?哎……都说了查不清的啊……”一个声音传来,显然是对沈时安二人不太相信。
“在下,沈时安,玄清宗内门首席大弟子。”沈时安扬了扬声音,自报家门。
“在下江听澜……内门,二弟子?”江听澜也跟着往前一步,报上自己的名号。
说完,他不太确定地对着自己的师兄吐了吐舌头。
毕竟他也不太清楚自己的定位,按理来说,玄清宗应该只有一个首席大弟子才对,他这个二弟子身份还是从自己师尊季闻雨的传闻开始,到他这里,才是第一次被摆到明面上来说。
不过大师兄和他师承并非一人,他师承如今的掌门季闻雨,而大师兄师承特殊……
应不染又被江听澜的样子逗笑,仗着没人能听见他的声音,飘在天上放肆地笑起来,笑声一点没收,全落进沈时安耳中。
沈时安退后一步,不动声色地往上瞟了一眼,正好和悠哉游哉飘着的应不染对上视线,看得他心里一惊。
莫非……他看得见我?
接下来的时间里,应不染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在沈时安眼皮子底下飘来飘去,测试刚刚的对视是不是巧合。
偏偏那沈时安的视线总是若有若无,像是落在他身上,又让他不能确定,态度暧昧得让应不染飘了一下午,也没能弄清沈时安到底能不能看见他。
回去的路上,他照例边飘着看看收摊的街道,边听着二人讨论得来的情报。
原来这些“修为失窃”的案例不止出现在他们玄清宗山脚下,据说这一年来玄界各处都散落着零星的受害者。只不过他们的共同点都是根骨天资都奇差、本身能引气入体已经是走了狗屎运,虽然大家修炼几十载都没什么作用,但还是念及花费的时间精力,对莫名散去的灵力修为有些不舍,才相互联络,空闲时间里相□□集了一些彼此的情报。
沈时安手上拿着的正是他们相互联络的情报汇总复印本,还是刚刚他掐决复制出来的。稍微翻翻,发现这一年来所有的被害者修为都没有超过筑基的。
他皱了皱眉。
“易衡的根骨差。”江听澜的声音幽幽从他耳边响起。
“他能拜入外门也是师尊看他心诚,不忍他继续跑空,才答应留着他当我们玄清的外门弟子。”
“他连筑基都困难,好不容易筑基成功,这两年努力修炼,修为几乎也是没什么长进,就连师尊都说他的修为可能就只能到这一步了。”
“如果这本情报准确……易衡该是这一年以来第一例,筑基期修士修为消失的。而且你有没有注意到,越往后,同一天内失去修为灵力的人就越多?”
说到这里,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可能性,江听澜语速越说越快。
“师兄……不管窃灵贼是确有其人,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导致这样的事情发生。”
“如果这段时间还有像易衡这样的筑基期修士失去修为……这说明‘它’的力量正在越来越强。”
沈时安和应不染听到这话神色皆是一凝。那边江听澜和沈时安对视一眼,已经从宗门御剑飞快往天枢峰赶,应不染就熟练地挂上沈时安肩头,搭着快车跟着他们飘。
等到他们两人一鬼在天枢峰前刚落地,就见掌门的两名鹤童之一,急急忙忙向着他们跑来。
“二位师兄还请随我来……又出事了。”
沈时安和江听澜一惊,想起刚刚的揣测,跟着他们二人就走。只是应不染突然觉得一阵诡异的疲惫,眼前又黑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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