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既然如此,你留下来照看一下慧竹姑娘吧。我和黄滨去前面那片区域采集水样和土壤样本,去去就回。”说完,不等慕砚反应,霍宵晴便带着黄滨利落地转身,身影很快消失在茂密的灌木丛后。
慕砚被杨慧竹缠着脱不开身,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和黄滨并肩离开。
这一整天,类似的戏码不断上演。霍宵晴再迟钝也看出来了,杨慧竹是故意的,而且对自己抱有相当大的敌意。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工作效率将大打折扣,白岩村的走访和数据收集工作根本无法按时完成。
霍宵晴突然想起在她读博期间,那次在阿尔卑斯山脉进行冰川退缩与生态演替的野外考察。同组有个金发碧眼的师弟,堪称“人间蛊王”,同时与组里两个师妹暧昧不清。结果,原本严谨的科考变成了争风吃醋的修罗场。标记样本时心不在焉,记录数据时互相使绊子,甚至有一次,因为其中一人赌气偏离预定路线,险些引发小范围雪崩,全组人当时都差点交代在山上。自那以后,霍宵晴就对将私人感情带入科研工作的行为深恶痛绝,她认为这不仅是极度不专业的表现,更是对团队安全和研究成果的极大不负责。
想到这里,霍宵晴眼神一凛,她径直走到正围着慕砚嘘寒问暖的杨慧竹身边。慕砚正因杨慧竹的纠缠而烦躁,忽见霍宵晴主动靠近,心头猛地一跳,眼底瞬间亮起惊喜的光芒,以为她终于要有所表示……
下一秒,他猝不及防,肩膀被人用力一撞,他踉跄一下,“哎”一声,一脸错愕地跌坐在旁边的草垛上。
霍宵晴掠过那双震惊的凤眸,直接对黄滨和他说:“慕砚,黄滨,麻烦你们去那边看看昨天标记的那几户人家是否在家,我们稍后过去汇合。”
慕砚瞪大了眼睛,指着自己,脸上写满了“我?被挤开?还被支走?” 的不可置信。黄滨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甚至带了点同情,恭敬应了声“是”,然后看向仍处于呆滞状态的慕砚。
杨慧竹见状立刻雀跃起身:“我也去。”
霍宵晴横臂拦住她:“慧竹姑娘,我们谈谈。”
杨慧竹悻悻地撇嘴:“我和你有什么好谈的?”
待慕砚一步三回头,满腹委屈地和黄滨走远后,霍宵晴拂去袖口沾着的草灰,直接开口道:“你喜欢谁,追求谁,都是你的自由,与我无关。但是,如果你的方式是利用工作之便,故意拖延甚至干扰进度,那就与我有关了。”
“我哪里耽误进度了?”杨慧竹不服气地反驳。
霍宵晴不想与她争辩这个,直接抛出条件:“前面那片区域路径复杂,等会儿我们需要分两路探查,你和慕砚一组,我会给你们独处的机会。但现在,请先好好配合完成工作。可以吗?”
杨慧竹闻言惊喜道:“真的吗?”
霍宵晴点头:“真的。”
达成协议后,杨慧竹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立刻亲亲热热地搂上霍宵晴的胳膊,仿佛之前的所有芥蒂都不存在一般,拉着她快步追上前面的慕砚和黄滨。
慕砚看着突然变得‘姐妹情深’的两人,满头雾水,困惑地看向霍宵晴,试图用眼神询问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是怎么回事。
接收到慕砚传来的疑惑目光,霍宵晴却是回以一个冷峻的眼神。
行至一处两山夹峙的宽阔垭口,霍宵晴停下了脚步,目光扫视着周围的地形。这里地势明显低于两侧山脊,呈一个天然的马鞍形。
“就是这里了。”
现在需要为未来的水库寻找一个天然的备用呼吸口,也就是溢洪道。它的作用是在洪水超过水库容量时,能以最短、最顺直的路线,将多余的水量安全地引回下游主河道,绝不能让其冲刷到主坝的坝脚和两岸山体,否则会引发灾难性后果。眼前的这个垭口得天独厚,当水位过高时,水流会自然倾向于从这里溢出。只需要在此基础进行加固,并修建闸门等控制设施就能事半功倍。
他们找到了居住在附近的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老者依旧听不懂官话,只能由杨慧竹翻译。
“阿公,请问这里夏季暴雨时通常刮什么方向的风?”
老者眯着眼回想:“多是东南风,带着水汽上来,雨势最猛。”
霍宵晴认真记下,对众人解释道:“将溢洪道设置在主导风向的下风向,可以利用风力将泄洪时产生的巨大波浪推离主坝体,有效降低波浪爬高、翻越坝顶的风险,这是增加大坝安全的重要一环。”
接着,她走向垭口处的岩壁,从工具袋中取出地质锤,仔细敲击着不同位置的岩石,侧耳倾听回声,并检查岩石的裂隙。
理想的溢洪道位置必须坐落在坚固且完整的基岩上。这里厚层灰岩,整体性好,裂隙不发育,非常适合作为溢洪道‘溜槽’的基底,能够承受未来高速水流长期的冲刷,不易被掏空。
她沿着预设的泄洪路径向下游走去,用脚步丈量,用罗盘定位,确保这条水走的快速路顺直通畅,没有任何可能导致水流剧烈转向形成冲刷漩涡的急弯。
“泄洪的水流必须干净利落地远离大坝,任何迂回都可能淘空坝基,后果不堪设想。”
进入完全工作状态的霍宵晴仿佛变了一个人。平日的沉静内敛被一种强大的专注和自信所取代。山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她却浑然不觉,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她与这片山川地貌的对话。她时而蹙眉沉思,时而豁然开朗,手指在图册和实地之间比划,口中念念有词,全是艰涩的专业术语,却又与她周身的气息完美融合。
慕砚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她的身影。这种源于知识与实践的强大气场比任何华丽的辞藻或刻意的姿态都更具吸引力,让他心旌摇曳,无法移开视线。
而一旁的杨慧竹,原本还存着些小心思,此刻却也看得呆了。她看着霍宵晴仅凭几样简单的工具和渊博的学识便能与这片山川进行深入交流,规划着关乎千万人安危的宏大构想。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专业魅力和掌控力让她觉得自己先前的所作所为苍白又幼稚。
她也想……成为像霍宵晴这样,能够独当一面,拥有自己价值和光芒的人。
霍宵晴并未察觉身后两人心绪的翻涌。她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初步判断,此地地质条件优越,地形位置理想,可作为溢洪道的首选址。详细数据待回衙后与鬼哭涧坝址数据进行整合模拟,再最终定案。”
返程途中,几人终于回到了停放马车的地方。奔波了一整天,早已饥肠辘辘。杨慧竹这时从包袱里拿出一个食盒,打开盖子,里面是码放整齐的米馃和几张卷饼。
“差点忘了,我带了自己做的干粮,凑合吃点吧。”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那米馃看似普通,入口却松软香甜,带着淡淡的桂花味和恰到好处的甜润。卷饼的饼皮薄而韧,里面裹着切得极细的腌菜和虾球,咸香可口。都是用最寻常的食材做的,味道却出乎意料地美味。
连一向沉默的黄滨都忍不住多吃了两块,赞了句:“杨姑娘好手艺。”
慕砚也点了点头:“味道很好,辛苦了。”
霍宵晴:“你真厉害,这比我们在县衙吃的点心好吃多了。”
稍作休整后,黄滨驾着马车踏上归途。行至一处狭窄路段,两侧山势陡峭。突然,前方山体有碎石滚落,虽不大,却惊了拉车的马匹。马儿一声嘶鸣,猛地扬起前蹄,车厢剧烈颠簸起来。
车内,霍宵晴和杨慧竹都没坐稳,霍宵晴更是直接被惯性甩向对面,眼看就要撞上车壁。下一瞬,她却落入一个坚实温热的怀抱。慕砚反应极快,长臂一伸,稳稳地将她接住,一只手紧紧箍住了她的腰,另一只手则包裹住了她慌乱的手。
霍宵晴惊魂未定,只觉得撞上的胸膛比自己想象的要宽阔,那只握住她的手,掌心温热,指骨分明,将她的手完全包裹在内,传来的力量感奇异地安抚了她瞬间加速的心跳。
“你们在干什么?”刚刚扶住车壁稳住身形的杨慧竹,一抬眼就看见这亲密的一幕,脱口而出。
霍宵晴立即弹开,拉开了安全距离。有种做坏事被抓包的即视感。
外面黄滨依旧控制不住受惊的马。慕砚迅速从车厢内转换到车辕上,接过缰绳,他力贯双臂,沉声呼喝,终于让狂躁的马匹渐渐平静下来,马车缓缓停稳。
几人下车查看,发现这段路两侧山体确实松散,落石风险很高。好在有惊无险,没有砸到人。霍宵晴看着那些石块,隐隐有种预感。她掏出地质锤,有目的地敲击了几处较低的岩壁和土层,眉头微蹙:“只是表层浮土和风化层……”
她不死心,抬头望向更高处,目光锁定在一处颜色略显深沉的裸露点。但那位置太高,她踮起脚伸长手臂也够不到。正当她纠结是否要冒险攀爬时,忽然感觉她的小腿被人稳稳托住,随即整个人腾空而起。
是慕砚用手掌抱着她的腿,将她轻而易举地举了起来,让她刚好能够到那个目标点。
霍宵晴来不及惊讶,立刻抓住机会,挥动地质锤敲向那块岩石。“哐哐!”土石和沙粒簌簌落下,溅了她一身,也落了底下的慕砚满头满肩。慕砚本想抬头看她情况,霍宵晴出声喝止:“别动!低头!小心沙子进眼睛!”
慕砚闻言,立刻老实地低下头,任由沙石落在自己发间和肩头。日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地上,那影子是一个高大的身影稳稳托举着另一个纤细的身影。
杨慧竹才反应过来,惊呼:“宵晴,你小心点,别把碎石掉到殿下头上。”
霍宵晴无暇他顾,继续专注敲打。直到表层风化物剥落,露出里面青灰色的岩石时,她的脸上也浮现了欣喜之色。
“是辉长岩!”她声音带着激动,“质地坚硬,抗压性强,是极好的建筑石料。这里就是一个天然的石料场!”她立刻想到,接下来的工程可以就地取材,能省下大量成本和运输时间。不过,当务之急是先修通通往这里的道路,方便车马运输,同时必须在山体上安装防护网,防止落石隐患。
慕砚在下面听到她语气中的欢欣,刚想开口询问,却感觉到一只手轻轻拂过他头顶的发丝,扫落上面的灰尘。那动作轻柔又自然,末了,甚至还带着点安抚意味,像顺毛一般,轻轻摸了一下他的头发。
“……霍宵晴,你知道男人的头,是不能随便乱碰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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