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顾总倒霉的一天

京都市中心。

华盛最高层的商业酒会聚集整个京都上层的名流。

建筑东面长达七十米的鎏金外廊连接鎏金框六面玻璃屏的全视野电梯中。金属玻璃经电梯顶部的水晶灯光一照,光影昏暗而复古,恍映出男人的半张侧脸。

他往那一站,整个电梯仿佛只有他一个。也确实只有他一个。

每天顶着晨光上班,霓虹下班,大半个京都就那么匍匐在他脚下。随着玻璃钢门自动合上,他的脸色却不甚欢愉。整个人连带那道光,从三百多米的高空直线而下。

“顾董,你三天两头骗我来相亲,有意思吗?这都第几回了?以前怎么没见您老催过?”

他爹顾棠是个精明的老狐狸,这会儿云淡风轻地和他说:“以前你有未婚妻,死活要跟人结婚,我当然用不着催。现在人跑了那么多年,你一副孤寡到老的架势我能不着急吗?你老婆好歹要有一个吧?要不然以后华盛交给谁?啊?……”

“……”顾莫知道没得谈了,摁断电话。下午赶到华盛酒店会议厅,对众投标方给出的方案挑挑拣拣。

会议室鸦雀无声,S.J方代表的一个美籍老外出于疲惫微微挪动大块头身躯,暴露出他身后的一位亚洲女性来。

顾莫罕见地抬了眉。

美籍老外狂喜,用英文道:

“顾总,这位是S.J从迪拜请回来的国际知名水景设计师。她前两年刚在迪拜斩获国际工程设计奖,也是我方这次为华盛酒店提供的水景工程主负责人。下面由她为您做方案介绍?”

“好。”

得他回应。已站至老外身旁的女士举止优雅地走上演讲台。顾莫瞳孔一震,看清她整个面容后,视线一路跟随。直至她清伶的声音在台上一鸣惊人、轻而易举夺去在座所有人的注意。

他心底山崩海啸……眼里晦暗交潜……隐隐想起江南缠绵的梅雨季。陈年往事像粘稠的一滴雨糊入心口,现在才渐渐轻明地融化开……致使他耳边全无声音,愣愣盯着台上……

傍晚一场大雨,各投标方前后离去。华盛酒店的生境营造堪比热带雨林,南淮婉拒向她示好的外籍高管后,独自站在长廊下躲雨。罗马喷泉里的水日夜流动,一辆银色车影由远及近停在她面前。

“上车。”

南淮显然没有预料到,浅色瞳孔微微错愕。

“我说上车。”顾莫冷冷再说一道,她只得坐上副驾驶。

顾莫握紧方向盘道:“住哪里?”

“文英那里。”

“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

“这些年去哪了?还回来干什么?嗯?”窗外雨水灯光,顾莫看似平静的问话带着隐形的压迫感,南淮不知道怎么回答。

这六年走马如灯,恍如大梦。

她心脏手术成功后,离开顾莫,远走洛杉矶。后从洛杉矶辗转到迪拜,脱离中式古建筑,做到最顶尖的水景设计师。她追逐到她想要的,却发现没有顾莫,所到达的巅峰景色也不过如此。

灯影后逝,车开进郊外白色洋房前院。

窗外雨夜糊成一片,顾莫下车,撑起一把黑伞。风一吹,胡桃叶上的雨滴簌簌下落,打在伞顶“吧嗒吧嗒”响。

南淮原本盘起的头发散开,滑过顾莫的手背,他的手颤了颤,将伞往她偏了偏。冷眼扫过眼前旧照片一样的苍白的鬼屋,不由得气恼,她一个人住在荒郊野外?

六年,她长进什么了?

于是乎,他进屋接过南淮递来的干毛巾时,语气也不大好,问:“什么时候进的S.J?”

“昨天。”

他冷笑一声:“你还真是上进,昨天回国入职,今天就接下华盛的项目,真是大忙人,看来在国外混得不错?”

南淮不说话,泡着茶递给他一杯。

他了无滋味地喝茶,姜文英放久了的茶叶有股谜团般的霉味,跟她的人一样讨厌!

他捏着茶杯,无声息瞥见她淋湿的裙摆黏在她小腿上,雨珠顺着她匀称的腿部线条一滴一滴悄悄往下滑。

“衣裳湿了怎么不吭声?”他蹙眉,将她的裙摆捏出一片水渍后,重重叹一口气。

“没事,不冷。”她察觉到茶团的霉味,正要去换茶叶,却被他拉住手腕:“去换。”

南淮愣一下。

顾莫也愣了一下。他的性格变了很多。这么多年,习惯性的命令语气脱口而出,突然警醒了他。他最终放软了语气,催促道:“去换一件衣裳,快点。”

“好。”等南淮洗浴出来,一头浓密过腰的墨丝带着水波纹的卷。

热水舒缓了她倒时差的疲惫,打起精神后,她换一身露背深蓝丝绸裙,轻轻倚在二楼卧室门前的复古黑漆栏杆上,看顾莫坐在一楼沙发上喝茶翻书。

窗外风雨大作,树叶子偶尔拍窗。

她疏离淡漠的琉璃眸色渐渐柔和,眼尾不经意间浮现出胭脂绯色。从楼上下来时,睫毛一颤一颤的,突然觉得泪热。

她不明白,六年前,她怎么舍得,丢下这么爱她的一个人?

顾莫抬头看到她,也是一怔。她还是和从前一样美,甚至更美。缓步从楼梯上下来,像他在做梦。然而梦醒,现实他依旧冷脸,放下书问她:“这些年在哪里?”

“前两年在美国,后来在迪拜。”寥寥几句带过,丝毫不提受过的苦,一直是她的风格。

“哦?”顾莫挑了挑眉,冷笑道:“听起来很不错。”

南淮坐在他侧面的棕绒皮沙发上望着他,许久才道:“阿莫,好久不见,我好想你。”

这句话使顾莫眼眶发酸,不知道是不是时间使人改变,南淮从前从不会说想他。

“你还回来干什么?”

他说出这话时,窗外正闪电加滚落的水影,深沉不甘的眸眼携着隐忍不发的寒气。

南淮知道,他恨她了。二话不说,堵他的唇,“我回来……见你。我想你。我爱你。我离不开你。我需要你。我不愿离开你。”她终于承认了。

“回来见我?”顾莫狠狠推开她,自嘲般冷笑:“当初是谁说过,再也不会回来?是你么?南淮小姐。”

南淮看着他,哑口无言。

她当年骗了顾莫。

她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几乎活不过二十岁,却在顾莫的热烈追求下,和他恋爱了。然而,她对患病之事只字不提。多次她的身体出现问题,顾莫追问,她都选择隐瞒。

后来,和她相依为命的外婆去世,她跟着顾莫到京都,才知道,顾莫的家世远超她的想象。

他用自由向他父亲换取他们的婚事。而那一场求婚,众目睽睽之下,她居然眼睁睁看着他举着钻戒,半跪在地,她都没有答应。

现在,她看着顾莫的脸,愧疚与思念使她的骄傲低头。

她要回来,回到他身边。

“我走了。”顾莫见她迟迟不答,自觉无趣,拎起外套要走。

“阿莫,你的伞!”南淮拿着伞追上他,却被他捏住手腕,警告道:“不准再这么叫我!”

“好。”南淮抬眸,要将伞塞给他。

他松开手,见她纤白的手腕被他捏出一道红痕,吁一口气,接过伞要出门。她却从后抱住他的腰身:“阿莫。”

顾莫瞳孔放大,呼吸好像停滞了。半晌,他冷冷说:“南淮小姐,注意分寸。”

南淮悻悻然松开手:“外面雨大,京郊路灯少,等天亮了再走吧。”

“你也知道京郊路灯少,还敢一个人住在这?”顾莫对她的智商表示怀疑,冷哼一声,“劳烦南淮小姐关心,您还是先操心操心自己吧。”

“阿莫。”南淮拉住他:“明天再走吧。好不好?”

“我说了别这么叫我!”顾莫拂开她的手,扫了扫她这一身蓝色的吊带睡裙,眉头跳了跳,“穿这么少不怕着凉啊?”

南淮不回答他偏题的问句,冷静道:“顾总,如果您出事,是我的责任,所以请等天亮再走。”

“终于说出真心话来了?不愧是你南淮,永远算的那么清楚?”顾莫往前,她后退。他扶住她的后腰往前一带,将她摁在他怀里,“你果然一点没变?还是那么狠心。”

南淮听得心酸,不敢对他的眼睛。

窗外雨越下越大,洋房空白而孤清,顾莫顾及她一个人住在京郊春山的雨夜里,无声地叹了口气,选择留下。

南淮提醒他道:“顾总,二楼有客房。不过,没有适合您的衣裳。”

这一声声的“顾总”和“您”,顾莫觉得格外刺耳,重新坐回沙发上喝茶:“不和我说说你这些年去了哪里,干了什么?”

南淮想了想,她在国外的这六年从来都是一个人过年。

她多么希望推开窗就能吹到江南的风,看到京都的烟火。可惜窗外只有混乱的城市灯光和探照灯塔。高楼耸立,尘世繁忙,她每天连梦都来不及做,沾枕头就睡。所有时间堆积,只为快点回来。

“阿莫。”她再次这么叫他,声音很轻柔。

听得顾莫脊背一颤,有一种刺激感直爬上心头。如果当年,南淮在手术台上死去,他必定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人。心即将软下一点,然而她的下一句话就让他后悔。

她说:“我们复合吧,阿莫。”

顾莫不可置信地盯着她,唇角嘲讽到诡异的程度,冷冷蹦出三个字:“不可能。”

果然,这女人势必不能同情她。

“阿莫!”南淮叫他,他却头都不回地离开。

车灯从雨里一晃,张嫂站在客厅就看见顾莫的车驶进后花园的车库。她撑伞过去,见他果然没打伞:“哎呦,怎么也不带把伞?顾董还等着和你一起吃晚饭呢。”

“没事,张嫂,叫他老人家不用等了。”顾莫进屋直接上了楼。

张嫂还以为他是为着今早顾董骗他去相亲那事生气,送餐进来时,劝了他几句:“你也别嫌张嫂啰嗦,六年不谈恋爱,难怪顾董着急。”

“这事用不着他管。”顾莫刚洗个澡出来,拿毛巾搓着头发。

张嫂将饭菜摆在桌上,说:“其实要我说,确实用不着顾董操心。你和那林家大小姐争锋相对多少年,连着六年,你单着,她也单着,两个臭脾气正好凑一对。”

“别,我可没这福气。张嫂您少提她,传到那位林女士耳里,就她那双眼朝天的劲儿,还真以为我看上她了,那还了得?”

“你呀!还不改改你这嘴的毛病,怪不得女孩子都挑你的刺,两个刺头对上怎么能好?”张嫂笑着拍他,看他坐下吃饭才放心出去。

顾莫这几年人越来越冷,话越来越少,脾气也越来越呛人。自从六年前分手,也没看见他和哪个女孩子好过。别说顾董着急,张嫂和冯妈也有点着急,外面有人传华盛顾总不喜欢女人,专喜欢男人。

“你说,这心伤了,时间久了,性取向到底会不会变?”

冯妈偶尔也和张嫂议论,眼见顾莫都二十八了,二十出头时谈过一次恋爱,结果临近结婚被人甩了。搞得他脾性大变,连女孩都不大搭理了。这六年除了和林家大小姐吵架,任哪个相亲对象都被他的冷言冷语讥讽走。

等入夜,顾宅的灯一熄,只有前院草坪的地灯还亮几盏。雨照旧下,顾莫坐在卧室阳台的一把靠椅上发呆。后来摸了把钥匙进了间久无人住的卧室,从梳妆台的抽屉里摸出一串蓝水晶来。

这时他工作用的手机响起,他随手接听,手心里还握着那串冰凉的水晶,却听见她的声音:“阿莫,你到家了么?”

顾莫皱眉:“我说过……”

“好,顾总您到家了吧?”南淮没有他的私人号码,只有工作号码。打这通电话,二人都心知肚明,无非是向他示好。顾莫就不明白,这个女人怎么就能这么若无其事?怎么就能这么坦然?她凭什么?而他又凭什么要理她?!

他不愿意理她,冷冷道:“到了,没什么事就挂了。”

“顾总……”南淮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挂断电话。春雨阆苑的雨夜淅淅沥沥,她靠着床头眯了眯眼。想起九年前,她和顾莫第一次相遇时的场景。

如果重来一次,她还会离开他吗?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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