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莫得知,南淮回水镇过年,要带上Bruce时。整个人相当不愉快,脸迅速黑过一遍,再转白。
“凭什么?”他大有些不讲道理的趋势。
“我曾经答应过Bruce,要带他过一趟我家乡的年节,不能言而无信。而且,明年,这个时候,他不一定在中国嘛。”
“这合理吗?”
“哪里不合理?”
“你带你领导回家过年?他是S.J发的什么员工福利吗?”
“顾总。”南淮笑倒,环着他的肩颈,哄他:“仅此一次啦。”
“你说的。”
“嗯,我说的。”
“吻我。”
“顾总。”
“吻我,Yvonne.”
“好吧。”南淮踮起脚吻他,第一次含情脉脉地问他这样的问题:“顾总欲求不满么?”
“Yvonne.你现在,一天不气我,就不开心,是不是?”
“是啊,顾总,我发现,你现在吃瘪的样子真的好可爱。”她笑得眉眼弯弯,柔和的五官一起上扬,水波纹长发拢在肩侧,有淡淡的香味。
顾莫靠近闻这香味,却被她说:“你是狗么?顾总。还说不是欲求不满?”
“Yvonne.你真的太嚣张。”顾莫擒着她的后颈,逼她抬头与他亲吻,她却得逞般眨眼睛。
“不满足你就要和我说,我不委屈你,顾总。”
“但愿你要做到才好。”顾莫冷哼一声,将她往床上扔。
·
冬日的水景镇,别有一番风味。
这里的景色,南淮看过太多遍,春夏秋冬,四季转圜,没有哪一天不是美的。只是,她从前不懂得欣赏,以致错过时机。
Bruce终是眨着深邃的蓝眼睛跟来,三人走在细河石桥上,他对小镇的一切都很好奇。
“我之前去过苏杭,这里有点像,但又不太一样。”他尽可能生涩地描绘眼前景象,用词古怪,南淮频频发笑,要请他吃饭,和他说这里的特产。
顾莫则满心不爽,不想扫兴,越发苦大仇深。
三人刚开始住在镇中心的酒店,清早出来玩,一条道走进石巷,许多锅炉房还没开,再顺着一道石桥通过河面。
“板栗饼嘞——板栗饼——”
“糯——米——,糯米糕——”
“珍——珠圆子哟——”
河岸的吆喝声传入耳内,Bruce格外欣喜,“像音乐剧,很奇特的感觉。”他这样评价。
冬季货物较少,难不倒镇上的手艺人。鲜品热酒暖茶,各式各样,层出不穷,引得人总要停下来,多看两眼。
南淮让Bruce尝试各色小吃,Bruce赞叹惊奇。两人笑谈一路,顾莫倒像是多余的,一路咬牙腹诽:活该她和那个老外才像一对!
渐渐地,河面落起雪,三人坐在河岸二楼的羊肉汤锅店里,隔窗赏雪。
这里人喜用竹壶和白瓷酒盅。顾莫和Bruce碰杯,觉得和老外喝中国的白酒,有点意思。
他虽然酒量不好,但Bruce对中国这种传统手艺酿造的白酒,明显抵抗力更差。高大的身影靠在玻璃窗上,有点怅然,却还是浪漫的绅士,要学古人对雪作诗。
顾莫嘲笑他的诗毫无韵律可言,说他们洋人很可惜,很难真正体会到国文的意境。
Bruce却说美是共通的,懂得欣赏,自然就懂得美。中国很美,中国的人也很美,他深深被这里迷住,不舍得再离开。
顾莫却觉得他意有所指,吐槽他:“一个法国人,干什么非要找中国女孩子?法国没有美女吗?”
“有,很多,不一样的美。”他们俩聊得莫名巧妙。
南淮要喝白酒,却被顾莫按住手背:“Yvonne要是酒量很好的话,以后都帮我挡酒?”
“这当然是不行的。”南淮只得喝清甜的果酒。
Bruce忽然清醒过来,问:“顾总和Yvonne.这段时间,工作配合得很默契,看得出来,你们关系好了很多。”
“我们已经在一起了,Bruce不知道吗?还是说,Yvonne没有告诉你?”顾莫刻意将南淮搂住,南淮笑着摆摆头,觉得他开始和从前一样幼稚。
Bruce却满不在意地调侃道:“中国人很重情怀,都喜欢故人,Yvonne是我见过的最固执的女人。”
顾莫倒认同他这句话。
这顿饭,吃得有来有回。傍晚,三人到古建水居过夜,那地方早已变成旅游景点。
Bruce大为惊叹,很快,与当地居民打成一片。
这里阿嬷都是好手艺,剪窗花,做灯笼。几个上年纪的人坐在一起,总有许多话可聊。
其中,一位字帖先生,顶着老花眼镜,两鬓斑白。被请来,给街坊邻居写对联和福字。
一方字台搭起,老人身形板正,遒劲苍老的手,提着狼毫笔,每写出一个字,周边人都喝彩。
南淮也挑一张,厚红香纸上写得是:常将竹叶报平安,年华潇洒莫蹉跎。
好一个莫蹉跎,她将对联展示给顾莫:“顾总,好不好看?”
顾莫点点头。这副字,山高水长,风骨犹存,如玉竹松风映人心堂,叫人舒畅。
Bruce好学地向那位老人请教书法,却连毛笔都很难握稳,狼狈地溅一身徽墨。顾莫写得一手的好字,得意地举给南淮看,被她笑是小学生。
“Yvonne!”
南淮笑倒,被他追着跑。
临近傍晚,各色灯笼高挂,十几个汉子舞着彩龙,彩鲤,游过大街小巷。从古建院落的青石巷,游到水上石桥。这一片儿的彩灯动物亮透,人们欢笑不及,孩童抓起彩纸,糖果漫天抛撒。
要吃,只管地上捡就是。满地亮隐隐的,除了踢在脚下的铃铛滚灯,就是发光的糖果。
南淮在院里挂许多鲤鱼灯,特殊手艺蒸发的竹篾编做鲤鱼模样,用明纸做灯笼面,画上惊喜的鲤鱼纹彩,点上活生生的眼睛。
“囡囡,你说阿嬷的鲤鱼灯好不好看?”
“好看。”南淮坐在弄堂里的一个木马扎上,长发用烟雨蓝的手帕一扎。
彼时,有人端一笼刚出炉的热糕,各人忙着分糕点吃。
南淮还坐在马扎上,专注地编着手里的竹篾,她编的是一个小鲤鱼灯,因为时隔多年,技艺生疏,怎么都不得要领。
顾莫第一次见这么笨拙的南淮,有些发笑。
他记得有一次,夏末初秋,流萤飞火,南淮从京都跑回皖南。
他在古建水居挂满灯笼的铺子里找到她,也是这样,她坐在弄堂的木马扎上,白细的手指编着软竹笼。
满墙灯笼照在青砖上淡淡红影,傍晚蛙叫的气息里,她抬头看见他,问:“你又是刚下班吗?”
“是啊。”
皮鞋踩过石砖,只听一声轻响。他抬头,看见二楼木廊上站着Bruce,那个法国佬。
如果有镜子,他相信,Bruce此刻的表情一定和他一样,那双深邃的蓝眼睛,像桃花落进碧蓝的湖水,坠入梦中了。
Bruce对中国文化有很深的兴趣,他喜欢这个地方,更喜欢带他到这个地方的人。
他察觉顾莫在看他,向他点头,绅士一笑。
顾莫噎住,外国男人总有很强的包容感,可能是装的,也可能是真的。比如,同Yvonne及Yvonne的前未婚夫兼现男友,三人游,他至少没皮没脸地跟来了。
顾莫不是没有包容感,只是他很难控制这种东西。Bruce在他眼里,简直不可理喻。
等到晚上,三人在二楼,各居一室。
南淮睡不着,下楼,坐到弄堂里的马扎上编灯笼。忽然肩上一沉,Bruce将他的大衣披在她肩上。
“睡不着?”
“嗯。”
南淮在国外,工作起来通宵达旦。Bruce曾和她说过,再这么下去,她可能会猝死。但她依然如此。Bruce开始震惊这个女人的忍耐力,和对工作的热爱程度。
后来,他才发现,这是个闲不下来的女人,即便空闲下来。她也睡不着觉,只望着窗外都市的灯火放空。
她在想一个人。Bruce.断定。
“你确定还是他么?Yvonne.”
“当然。”
“你曾经说,你对一个人,说过致命的谎言,就是他?”
“对。”
“只能是他?”
“对。”
“好,祝福你。明天我会回法国,S.J,会有新的上司。”
“Bruce.你要离开,因为我吗?你不需要这样,我一直相信你是公私分明的人。”
“Yvonne.你知道我的工作调动,不仅仅为你。”
南淮喜欢Bruce的通透和直白,她喜欢这个朋友和队友。当然,仅此而已。
她回屋时将大衣还给Bruce,“认识你,很高兴。Bruce.”
“我也一样,Nanhuai.”他很少叫她的中文名,因为,这发音对他来说有些困难。
为了方便工作,南淮就给自己起了个法文名,叫Yvonne.
听到他的发音,南淮还是笑。“欢迎下次,再来中国玩。”
“好,希望那时候,你和这位顾总已经结婚了。”
“当然。”
南淮回到屋内,见顾莫睡在她床上,她缩进被子,被他揽住:“我刚才可全都听见了,你和那个Bruce说什么呢?”
“听见了?还明知故问?”她勾着唇,摸他近日冒出来的胡茬,手指被他咬一口,要缩回,又被他拉过,脸贴在她手背上摩挲。
“Yvonne.和我说说国外的故事吧?嗯?”
“顾总想听?”
“想听。”
“那好。”南淮躺进他怀里,二人裹在被子里,窗外雪下了一夜。她在他怀里讲了一夜。
说初到洛杉矶的孤独,法国酒庄的浪漫,德国上司奇怪的餐饮习惯和难搞程度。期间,她还去了意大利,跟一个意大利老太太在古堡里住过三个月,开始学习意大利语。再后来,她到中东,爱上那里的风沙。还说,迪拜女人貌美,却喜欢蒙面纱。
六年的故事太长,临了都没有讲完。早晨,她收到Bruce的告别讯息:Yvonne.我回法国了,有机会再见。——Bruce.
“在看什么?”
“Bruce回法国了。”
“他还舍得回去?”顾莫嗤一声,要吻她。两人滚在一起,南淮说:“顾总这几天是不是觉得特委屈?”
“是啊,居然有你这样的女人。”顾莫感叹着,南淮咬他一口:“还不是顾总自己选的?”
“确实是我自己选的。我认。”
两人睡到日上三竿,顾莫醒来,发现南淮不见了。电话无人接听,他到古建院落里找一圈,又到镇上找一圈。期间打过无数电话,依旧无人接听。
日落西山,昏黄的雪光洒在路上,他一脚踩进雪水里,突然有点慌。有这么恶劣的女人吗?睡完就跑?他持怀疑的态度拨通Bruce的电话,听得出来,Bruce正在机场候机。
“Yvonne去找你了吗?”
“顾总?”,Bruce明显吃惊,这时候,顾莫会打电话给他,“没有,Yvonne不是一直和你在一起吗?”
“她不见了。”
“怎么会?”
顾莫手一抖,联系安路调查。那头很快回复:“顾总,Yvonne.并没有回京都,春雨阆苑也没有人,她应该还在皖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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