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的户外餐厅柔情满溢，沙地上刚刚完成了一场求婚，楚伊扬义务充当了一回钢琴伴奏，也算是随了一份心意。

“亲爱的，这一刻我等得太久了……”

有情人在光里相拥的画面太美，看得楚伊扬不禁眼眶一热。

满脸幸福的Omega非要把玫瑰捧花送给他，楚伊扬从中抽出一支，问西餐厅要来了一个细长的花瓶插上，盛了一点水放在三角钢琴上：“好看吧？”

两个服务生笑嘻嘻地围了上来：“好看好看，这样，每个来我们西餐厅的人就都能分享到你们的幸福啦！”

“哈，会说话哦……”

楚伊扬多看了几眼，觉得这花瓶跟他当年买在小公寓的很像，线条简单流畅，很对他的心思。

待人群渐渐散去，他便继续沿着沙丘线往钟楼走。

海风吹动一朵朵白色编织的遮阳伞，流苏随风而动，像是给沙丘的波纹勾了条白色的毛线花边。不远处有小朋友在嬉闹，红的小衣服、蓝的帽子、荧光绿的水枪……

一个男孩子蹦蹦跳跳跑到了他身前，沾着沙的手一个劲地往他身上凑：“哥哥，这是我刚捡的大贝壳，好看吗？”

小男孩看上去不到十岁，一身打扮很精致，像是个富家小少爷。

楚伊扬瞥见了那脏乎乎的小手掌印，没放在心上，俯下身，双手接过贝壳仔细看了看，弯着眉眼应道：“好看呀！在那里找到的，这么厉害。”

小男孩望着他的蓝眼睛，一时有些看呆了，反应了四五秒才嘟嘟小嘴，憨憨回答：“就……就那边沙滩上。哥哥喜欢，那我送给哥哥，好不好？”

楚伊扬也不跟他客气，四下一张望，便找了个附近的位置坐下，又给小男孩叫了杯橙汁，陪着他一起等人来接。

两分钟后，一个身材高挑的英俊男人大步追了过来：“这……真对不起，弄脏了你的衣服。”

小男孩也随之一愣。

“别放在心上！我们可是在沙漠，这里本就到处都是沙……”楚伊扬冲两人笑了笑，又探出身子，往隔壁的桌子上抽了几张纸巾递给小男孩的爸爸，“擦擦吧……汗。”

“谢谢。”男人笑容温和，声音沉稳得好听，闲聊几句，发现他们都喜好艺术品收藏，便加了联系方式。

一旁那小男孩则双手捧着玻璃杯，一张小嘴嘬着吸管，乖乖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像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再没敢出声。

不远处，程靳希斜倚在赭黄色的石墙边，嘴里叼着根烟，把这一幕全看在了眼里。

烟雾一阵一阵地在他眼前弥散，时浓时淡，他像是在欣赏一幕文艺电影，又像是监视器后吞云吐雾的导演。

楚伊扬小指上的尾戒反着日光，闪成了一个耀眼的十字，远远看去，像只停在他指间的荧蝶。

他的Omega就是这么招人喜欢。可惜，耳边钢琴声匠气十足，配不上他的御用男主角。

程靳希在那里看了很久，碎发半遮着他的眉尾，过分精致的唇角就算笑起来也显得有些锋利。

第二根烟燃尽的时候，他看见楚伊扬和那对父子一同站起了身。

小男孩的爸爸说，每周日的下午六点，这里的钟楼下面会有个唱诗班，福利院的小朋友会聚在那里的石阶上，换上一身雪白的衣服，唱唱歌，跳跳舞。

刚退役的时候，他曾来这半岛上住过几个月，那时常来听福利院的小天使唱歌，临走之际，还领养了这个男孩子。

之后，只要工作不是太忙，他每周日都会陪儿子回来看看。

“爸爸，是我陪你来吧？”小男孩不服输地纠正道。

“那你不想来么？”男人挑眉反问，随即轻轻牵起了儿子的小手。楚伊扬这才看见，男人的大手上有一条很长的疤，蜈蚣似的，从手背一直延伸到了他半卷起的衣袖里。

小男孩的拇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在上面，看起来还用了点力道，许是学校里刚教了铁杵成针的故事，想试试自己的毅力。

楚伊扬浅浅笑了一下，没来由地高兴，随着性子便在沙地上打了个旋，转过身时，看见西边的太阳红橙橙的，果真像颗熟透了的大橘子。他微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

没有橘子香，可他依旧很高兴。

眼前平沙无垠，风也不急不缓，很有耐心地贴吻在地面上，很像铺了一层轻薄的纱。

一切都很舒心，尤其在他见着那道熟悉的身影后，更觉得自己像是入了梦一般。

程靳希没穿外套，一身亚麻质地的白衬衫随意卷着袖子，领口也敞着。他像朵云一样缓缓飘了过来，在橙红的太阳前面，遮出了一抹雪白的温柔。

楚伊扬放缓了脚步等他，又有些迫不及待地向他伸出了手：“来找我？想我了？”

那对父子闻声也停下了脚步，直等人走近，才好奇地出声问道：“这是你……老公？”

“是。”程靳希冲那男人微微一颔首，先一步承认了，随即轻轻揽过楚伊扬的腰，与他并肩而行。

“老公？你确定？”楚伊扬的声音很轻，低垂着脑袋，也不看路了，就任由烟灰色的发丝把他冒着热气的脸颊遮了大半。

程靳希眼见着他把脑袋一甩，缩成了一颗毛球，有一缕发丝不听话，往边上掉了掉，露出了他粉扑扑的耳朵。

程靳希抬起手，轻轻拨了下楚伊扬的耳垂，又在他耳廓上啄了一口，低声笑问道：“我说错了？”

低沉的嗓音像条小蛇滋溜一下钻进了耳朵，楚伊扬不由地浑身一颤，登时也顾不得脸颊上那两抹不争气的腮红了，仰起脸又羞又恼地瞪向他，在对上那人含情脉脉的眼神时，嘴上一个磕绊，又把话咽了回去。

算了，今天心情好，楚少爷决定暂时不跟他计较。

就这样，他一路晕晕乎乎的，在不知道第几次偷笑过后，跟着那对父子踏上了满是白鸽的石阶。

那钟楼其实是个老教堂，石材所筑，上头有不少灰黑炮火的痕迹，显然从未被修缮过。倒不用担心漏雨，屋顶上豁大的几个洞保证能让雨水大大方方地落下来。前提是，沙漠下雨的话。

一旁新修的赭黄色建筑很有沙地风情，内里装饰紧跟时下A城的潮流，还有管风琴，还有齐全的高科技教学设备。

那便是福利院了。更凑巧的是，资助人还是楚伊扬那四叔。

那父子俩跟院长打了个招呼，便忙去换衣服准备合唱了，留下楚伊扬和程靳希跟着院长，来到了一扇暗纹双开门前。

“楚先生交代过，这里的珍藏您要是想带走，或者留下继续交由福利院保管，都可以。”

院长的话听得楚伊扬一头雾水，正疑惑他那四叔什么时候变这么大方了，自动门已经悄然开启。

满室的艺术品映入眼帘，珍稀的不在少数，随便一件都能让A城的小画廊单开一层空间供起来。

厅内的空气系统沿用了A城最新的技术，每一处展台前都安装有追踪定位，楚伊扬沿着一侧的白墙走走停停，莫名地感觉周遭一切都很熟悉。

不应该啊。虽说这里的收藏确称得上合他眼缘，其中几件他甚至托相熟的画廊打探过踪迹，可绝大部分，他确确实实是第一次亲见。

程靳希静静站在门边，满屋的珍宝没能让他多看上一眼，一对灰眸紧紧盯着那道略显单薄的身影。

或许是这里的灯光让他想起了什么，又或许是那射灯下的影子。

他记得，那一年地下艺术工厂的特别热闹，各领域的天赋型选手像约好了似的，扎堆交出了自己的人生作品。他们总围着同一个人，他们叫他缪斯，为他写剧本，给他拍电影，稀奇古怪的想法全往他身上套，给他递烟，给他灌酒，甚至给他用药……

“你别什么都由着他们！”程靳希知道自己不该多管闲事。他只是来帮阿姐拿回遗物的，那乌烟瘴气的工厂里还藏着她的不少画作。

要不是一次拿不完，他才不会再来这鬼地方。

他真的……不该多管闲事的。

“嘘。”一股酒气兜头盖脸地蒙了过来，那醉鬼神经兮兮地跟他咬耳朵说，“偷偷告诉你，我没有。”转过头又一口干掉了手里的半杯酒。

程靳希感觉自己都快被气得心跳骤停了。这时，门边有人一声吆喝，来催促这小少爷赶紧去外头淋雪！

这鬼地方，他是一秒都呆不下去了！

想是这么想，可他没有马上离开，撒气似的一把拽回了那急跑向门边的身影。

醉鬼身上单薄的毛衣被他扯得变了形，透过扯歪的针织孔洞，他看见那人皮肤上全是胶条、塑料片捆绑过的痕迹。

“艹！”

艺术还真是个太好用的借口，所有匍匐在道德边界上的龌蹉心思，全能因为这两个字抹上粉霞艳光，大大方方地亮相。

而眼前这醉鬼，显然正是被那群“艺术家”争抢的漂亮玩偶。当第一个人用小刀在他身上刻下专属标记的时候，他就注定了会被拆胳膊卸腿。

醉鬼的手在发抖。也可能是程靳希自己在抖。他分不清。他将身上的大衣、围巾一股脑全裹在了醉鬼身上，一边厉声斥道：“不许脱！你他妈一件都不许脱！”

“这样，他们不会满意的。”醉鬼念念有词。

“不满意……不满意就让他们自己淋去！”程靳希一把扯紧了醉鬼身上的围巾。

那是条灰蓝色的羊绒针织围巾，阿姐送的，上面浮着厚厚一层绒毛，很软和。

醉鬼愣愣低下头，团了团垂在胸前的一端，团成了朵雾霾蓝的小花，然后又去找另一端，那端长得都快垂到他的膝盖了。

“还可以绕一圈。”他建议道。

程靳希轻哼了声，别开脸，冷冰冰甩下一句：“你自己弄！”

可那股恼人的酒气还是不知死活地绕上了他的脖子。

醉鬼仰着脑袋，踮着脚，用围巾在两人脖子上绕成了个扭曲的8字。

这下，围巾又有些短了。

醉鬼扯了扯卡在脖子上的围巾，看上去难受极了，下一瞬，竟连眼眶都急红了：“你等等我，再等等我……别不喜欢我了。”

程靳希眉头一皱，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十几秒。那时的他还听不懂这话，只道，萍水相逢而已，谈什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