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走在米白色的公寓走道上，脚步不急不缓，夹杂着几缕银丝的黑发一丝不苟，眉眼凌厉，岁月的痕迹在他脸上更添了一些清傲的锋芒。

淡淡的竹香飘入一扇微开的房门，一个不到两岁的小男孩跌跌撞撞推开了门。

“小欢，你怎么在这里？”男人抱起小男孩逗了逗，面上锐利的线条瞬间柔和了不少。

小欢还不怎么会说话，挥舞着双手咿咿呀呀地表达着心中欢喜。

下一瞬，房门呼的大开，花裙子女人笑得眉眼弯弯，说：“程先生回来啦！看起来，小欢很喜欢你呢。”

“是叶家这孩子招人喜欢。”

杨萍向来热心肠，这样的好邻居在节奏飞快的A城难得一见。今天的她比平时更热情，丰腴的面庞上顶着两团红晕，像个熟透了的大苹果。

她见着程风竹，照例把程靳希夸了一顿，说天才就是不一样，待人接物也样样都好，又说A大的同学也了不得，都是一表人才。

“我第一次见着这么好看的男孩子。有钱人家的孩子就是养的好！那周身的气派……哎，还是个Omega……”

程风竹猜测，她说的就是刚才跑车旁的那个年轻人，默默听完事情原委，像往常一样淡淡回应了几句，便打开了自家家门。

站在门边的程靳希正打算出去，手里提着包腥咸的定制亚麻西服，准备拿去干洗店，

虽然楚伊扬说扔了吧，他不要了。

父子俩对视了一眼，没多说什么。错身而过的时候，程风竹叫住了程靳希，问道：“追你追到家里来了？”

程靳希眉头微蹙，刚想开口解释，又听程风竹补了一句：“还喜欢他么？”

程靳希盯着自己父亲看了几秒，眉梢一挑，出门去了。

-

那天以后，楚伊扬照常插科打诨，有事没事就去勾搭他的冰块儿男神。

那个学期他下午很少有课，常去图书馆瞎溜达，假装偶遇，日复一日，逐渐推导出了程靳希的时间表。

每天下午两点，楚伊扬就会抱着电脑去那儿转上一圈，多半能在一张灰色的小沙发椅上看见一个噼里啪啦打字或者埋头扫资料的大帅哥。

最初，他总坐在对角线角落的沙发位上，逐步试探，进而放肆，最后，他搬了张鲜红色的小沙发椅，直接坐去了程靳希的对面。

一灰一红，很现代主义，他很喜欢。

这样的日子风雨不改，不知道过了多久，追人没什么进展，无心插柳的gpa却止不住地蹭蹭往上涨。

桌上多出一杯的拿铁，顺手打印的参考资料，还有essay上凭空出现的批注，都让他在兴奋之余不禁感叹，程靳希真的很优秀。

“有那么多需要改的地方么？”楚伊扬翻着资料上满满的批注，不敢置信地撅起了嘴。

程靳希头也没抬：“新买的钢笔，试试手感。”

偶尔，楚伊扬也有倦怠或者装不下去的时候，尤其是前一晚刚在老宅折腾完。

那天他实在困得不行，只坚持了半个小时就一头栽倒在了桌上，还做上了梦。梦里酒香萦绕，那股子苦艾酒的味道抱着自己，暖暖的，仿若躺进了洒金的云层里。

他极力劝自己别醒，或者晚点醒，可越兴奋，越是迫不及待地想睁开双眼。

醒来的一刹那，他正巧看见程靳希起身走过来，给自己披上了外套，上面若有似无的味道和梦里一模一样。

程靳希的呼吸声很轻，俯下身靠近的时候，黑色的碎发还轻轻扫过了他的耳廓。

楚伊扬试着装睡，狂抖的睫毛一早出卖了他。残留体温的外套贴上他后颈皮肤的刹那，他只觉身上一热，热气从领口一涌而上，不断地漫到了脸上。

“别装了。”程靳希在他耳边说。

楚伊扬嗔怪一叹，立马把脸埋进了自己的臂弯，又羞又喜，粉扑扑的红晕渐渐延伸到了耳根，像只熟透了的虾米。

“出息。”程靳希笑了一声，在他身后迟迟没有挪步。

太阳已经坠入地平线，蓝调时刻的天空是一抹浓稠的蓝，荡着丝丝缕缕的暗红。

许是被眼前美景迷了心，他破天荒地问了一句：“去吃饭么？”

“去，当然去！”

都说人得意的时候，最容易忘形。

拿筷子搅米粉的空档，楚伊扬那张闲着没事干的嘴瞎琢磨，问了个差点让攻略进度条清零的问题：“你还有个阿姐？亲姐姐吗？”

程靳希眸中飞快地掠过了一丝意外，答道：“邻居家的姐姐。”

“那小男孩长得漂亮，妈妈肯定是个大美人。下回介绍我认识呀。”

“她死了。”

那一刻，楚伊扬差点想把自己淹死在汤碗里，面部肌肉冻僵了两秒。

“小欢没爸爸，妈妈也死了，挺可怜的。”

“嗯……对不起啊。”

程靳希打量了他片刻，淡淡解释道：“阿姐生前待我挺好的……我偶尔会帮忙带带小欢。”

“哦。”楚伊扬低着头，有一筷没一筷地吃着米粉。他吃得很慢，细细嚼着，像只专注吃草的兔子。

程靳希支着头问：“这么久了，楚少爷为什么不查我？”

是啊，为什么？楚伊扬现在也想问自己这个问题。程靳希的个人资料早就被他哥查了个一清二楚。小楚少爷自信过头，偏不看，他管这叫浪漫。

楚伊扬哼哼唧唧地提了提嘴角，脑袋更低了低：“想听你自己说呗。”

“你也没问过。”

“因为那些都不重要。你就是你，喜欢就是喜欢！”楚伊扬语气笃定，一抬头，灼热的目光直直撞进了程靳希的眼里。

“你喜欢我什么？”程靳希问。

“什么都喜欢啊。”楚伊扬笑着说，“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像……我的生日礼物。”

“胡说八道。”程靳希轻哼了声，也缓缓勾起了笑。

他那对灰眸里倒映着快餐店廉价又频闪的灯光，却像是银河一样空灵璀璨。

周围人很少，楚伊扬莫名觉得这些光都是为他们而亮的，心头一喜，于是双手托腮，不知第多少次问出了那个问题：“程靳希，做我男朋友好不好？”

“走吧，送你回去。”

意料之中，依旧没有答复。

夜幕低垂，两人走在半山小径上，昏黄的路灯像萤火虫似的低低晃着，偶尔还有几盏会发出嗡嗡的鸣叫。

楚伊扬慢悠悠地走着，觉得今日的路灯亮得正好，山间夜景也格外称心，忽然就想伸手去拉那人的衣角。几乎是同一时间，他看见了程靳希口袋里的那瓶绿色的小酒板，轻轻嘀咕了一句：“我只见你醉过那一次。”

前面的人闻言脚步一刹，楚伊扬未及躲闪，跟人撞了个满怀，顺势就将手伸进了他的衣袋，眼疾手快地抢走了那瓶小酒板。

他高举着一只手，调皮地转了个圈，一边仰起脑袋分辨着上面的文字：“苦艾酒？有什么特别吗？……”

下一秒，程靳希握住了他的手腕。

楚伊扬以为他要抢回去，谁知那人只是轻轻抚上了他的手背，顺着他的手指慢慢上移，然后拧开了瓶盖：“试试？”

楚伊扬有些狐疑地看着他，笑了笑，闲闲倚坐在了路边的花坛上，浅尝了一口，滋味还不错，接着又尝了一口。

向来千杯不醉的小楚少爷有点意外，自己的酒量本不该感觉到晕乎的，可他没来由地却觉得很高兴。

程靳希也在花坛边坐下，借了肩膀给他靠：“看到什么了？”

“转圈圈的星空……美得像个梦。”楚伊扬缓缓偏过头，看向那张略显苍白的俊脸，唇边勾起了一抹惑人的笑，“真奇怪，我的梦里总是有你。”

“是吗？希望是个好梦。”程靳希斜斜望着他，神色淡然。

如果梦醒了就会忘记……这一次，可以梦久一点吗？

-

那年十二月，程靳希被授予了博士学位，有些人的脑瓜子好像天生就是用来读天书的，学什么都不费劲。

大礼堂一角的座位上，楚伊扬连拍了几十张他未来男朋友戴着博士帽的帅照，比他自己毕业还开心。

更重要的是，他随口说想来观礼，程靳希便同意了。

校领导分享发言的间隙，程靳希的父亲主动过来打了招呼，在他隔壁的空位上落了座。

楚伊扬大方地问了好。

他从不担心会出现“给你五百万，离开我儿子”的名场面。五百万在他眼里根本不算什么，而且程靳希也没答应过要做他的男朋友。

一直都是他乐颠颠的，追在人家屁股后面瞎跑。

程风竹很有礼，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看得出，程靳希身上的冰块儿基因绝对是遗传自这位程先生。

言谈间，程风竹主动提及了小欢。

楚伊扬说自己的经历跟他很像，都是自小没了双亲。他说希望小欢能过得开心一些。程风竹客气地笑了笑，便没再多言。

那晚，几个富家少爷包下了整条酒吧街，说是为庆祝顺利毕业，脱离学术苦海。

楚伊扬本想着打个招呼，闲聊几句就闪人，结果一坐下，就听几个人在吐槽今天的毕业礼。

“A大的老古董礼堂也太小了，都坐不下几个人。”

“就是，每个人只有两个观礼名额，哪够用。”……

“毕业礼还有名额？！”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楚伊扬的嘴角几乎是翘上了天。

“是啊。要不明年，让楚家给捐个大的？”

“让亦安哥捐一个呗。对他来说，小菜一碟啊。”……

窝在沙发上的巧克力味Alpha已然喝到微醺，脑袋搭在楚伊扬的肩头，笑得玩味：“恭喜啊，冰块儿就要到手了。”

楚伊扬甜滋滋地笑了一声：“承你吉言。”

恰在此时，海盐味Omega急冲冲拨开人群，迈着大步冲了过来。

一群人有的倒酒，有的起哄：

“海言，迟太久了啊！先自罚三杯。”

“就是！先来一排shot！”

……

“没空！”海言微蹙着眉，抓起楚伊扬的手腕就要往外走。

“刚来就走，还想拐跑一个。什么毛病？”巧克力味Alpha抱着楚伊扬的胳膊，一头棕毛蹭了蹭，死活不放他走。

“明赫，放手！”海言神色严肃略带威胁，直到盯着那人一脸委屈地乖乖松开了手，才收回视线，转头便拉上楚伊扬，一脚油门飞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