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市北区,天云山盘山公路,一辆黑色轿车沿着公路正向山上驶去,蜿蜒的公路在半山腰一处山门前戛然而止,四柱山门上黑底金字的牌匾标明了这座终点站的名字,月升观,似是一座道观的名字。
车子渐渐停在月升观前。
“小姐,我们到了,”司机吴厄偏过头对后座的赵明瑜道,“需要开进去吗?”
山门旁有一座小小门楼,透过门楼的窗户,隐约能看到里面有个似乎正在偷懒睡觉的小弟子。
赵明瑜坐在后排,面容沉静地看着窗外,良久才道:“不用。”她棕色的眼瞳像是一滴凝结了千万年的琥珀,静静等待宿命的到来。
月升观,望月楼内,初婳正坐在病床旁看书,桌子上的手机振动起来,抬眸,屏幕上赵明瑜三个字印在她眼底。
“赵明瑜?”初婳疑惑出声。她记得上个星期这家伙说要受够家里催婚,要去国外度假的,怎么有时间给她打电话?
初婳看了眼躺在病床上半合着眼的人,拿起手机出门。
由卧室改造成的监护室门隔音很好,初婳便在门口接听了电话,同时不忘透过门上的窗户注意里面人的情况。
最近爸爸身体里的东西又开始波动了随时都可能有危险,她不能轻易让他离开她的视线。
“喂?初婳,猜猜我现在在哪。”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跟平时一样。
应该是没什么屁事。初婳心想。
她道:“前几天你不是说去国外度假吗?到哪了?”
“nonono,不是哦。”电话那头的赵明瑜声音俏皮。
初婳现在没心情跟她‘猜猜我在哪’的游戏,“说不说?不说挂了啊。”
赵明瑜连忙道:“哎哎哎,别挂别挂嘛,我现在在你家门口哦。”
“哪里?”初婳感觉自己空耳一瞬。
赵明瑜声音有一丝得意的重复一遍,“我说,我在你家门口。”
“我家门口?你不是说你妈逼你相亲吗?怎么?想开了?”
“我想你不行吗?”
监护室中的仪器发出的声响经过厚厚一道门几乎被消减到微不可查的地步,初婳却忽视不了,她捏了捏疲惫紧锁的眉心,“我说过......”
“你说过没有时间陪我玩,但是......”
“等一下。”
初婳看到监护室中的爸爸醒过来,在向她招手。
“我有点事,一会再说。”她对电话那边道,还没等赵明瑜回应,她接着便挂断电话。
初婳推开门,快步走到高明床前,俯身问道:“怎么了爸?”她声音轻柔,仿佛怕击碎面前这副脆弱的身体。
高明鼻子上插着氧气罐,一身白色宽大的衣服下的他两腮萎缩,眼下一片黑紫,面色更是如黄纸一般,讲话的气息也虚弱极了,仿佛下一秒就会闭上双眼。
“是明瑜给你打的电话吗?”他问道。
初婳点点头,“是吵醒您了吗?”
“没有,是我让明瑜过来的,”高明喘了一口气道,“我麻烦她带你出去转转,省的老是在这里闷着,我不放心……”
“我更不放心,”初婳打断他的话,“您现在身体状况这样,我不可能离开,我不可以.....”
高明闭了闭疲惫的双眼,却坚持道:“不至于,不至于你离开一天,老头子我就不行了。”
“爸!你别这么说!”
在父亲受伤后这一个多月以来,初婳最怕的就是这样的字眼,以至于其他人在她面前提起死这个字或者有这方面意思的话时,她就会大发雷霆,导致月升观里的那些小弟子们现在几乎都是绕着她走。
眼见初婳几乎要流下泪来,“好好好,我收回收回,不说了,你别哭别哭,”高明无奈笑笑,向她伸出手,初婳便抽泣着把手放到他蜡黄枯瘦的掌心,坐到旁边的椅子上。
高明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元贞,你已经好长时间没下山了吧,出去去玩玩吧,跟着明瑜去,好好散散心。”
元贞是初婳的小名,元亨贞利,是谓大吉。初婳小的时候身体不算很好,这是高明对女儿的祝福期许。
她以前一直以这个名字自豪,可自从发生那件事之后,除了父亲她便不许任何人叫她这个小名。
“我......”初婳哽咽一声后抹了把眼泪,俯下身将脸靠在爸爸干燥的手背上,她声音中带着哭腔道,“我不觉得在您身边无聊,自从上了学,我们也好久没这样在一起坐着过了,我还记得小的时候午睡的时候,您就捧着书在坐在旁边看,就像现在这样……”
初婳从小是被高明带大,父女二人两人相依为命已有二十二载,初婳哪怕上大学选得都是市里的学校,就是为了每个星期方便回来看高明。
“往事不可追忆呐,”高明感叹一声,“元贞,去吧,人总是要往前看的,你总要自己面对这个世界。”
初婳激动地站起来,情绪几乎歇斯底里,扬声道:“我不要往前看,没有您我以后怎么办?!”
她现在只剩这一个亲人,根本无法想象失去他以后该怎么生活,她人生中已经剩下这唯一的亲人了,父亲就是她在这个世界中最后的原点。
那些抛弃她们的人,早就不是亲人了。
高明摇摇头,看着她就像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他不赞同道:“你还有你哥哥和惊时他们,你们……”
听到这些人初婳忍不住打断他的话。
“父亲!不要跟我提那些人,至于高澄,”她盯着高明,一字一句问出那个曾经深藏在她心里,却一直不敢问出来的问题,她声音颤抖,“爸爸,我再问您一遍,我和高澄,我们,我们真的是亲兄妹吗?”
高澄是三年前高明突然领回月升观的,他当年21岁,初婳18,两人相差三岁,但这都不是问题,问题是高澄,高澄,他偏偏姓高,姓高。
“我真的,是你的孩子吗?哪怕高惊时他们都可以跟你姓高,为什么偏偏我不行?”
初婳紧张地看着床上这个已经做了她21年父亲的男人,右手不禁握住衬衫下,那被她珍重放到小荷包里,又系上在脖子上,就是为了随身携带的平安符。
这是父亲在她小时候亲自为她求来平安符,十几年来她从未摘下。
她倔强地问:“父亲,为什么只有我不行?”
囚困她许久的问题,在面前这双苍老疲惫的双眼中,他平静的样子好似在说这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元贞,你着相了。”父亲说。
初婳无力后退一步。
……
月升观门口。
赵明瑜的车仍旧在那里停着,门口内的小弟子还在睡着,嗯,睡得很香。
车载屏幕上的时间已经从下午两点十分跳到了下午四点十分,已经整整过去了两个小时。
吴厄不禁回身问道:“小姐,初小姐她会出来吗?都已经这么长时间了。”
赵明瑜摩挲着手中手机,从初婳将她的电话挂断后,她便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没有变。
可此时她哪怕看着有些心不在焉,状态却也不似刚才跟初婳通话时的样子,她像是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暂时归初婳,一个归别人。
“她肯定会出来的,”赵明瑜笃定道,“放心,有人会让她来的。”
她降下车窗,热浪如期袭来,阵阵蝉鸣格外清晰嘹亮在山间回荡,她抬头看向天空,视野中的无垠晴空被浓绿繁茂的树枝割裂成一块块湛蓝碎片,仿佛要与这个注定逝去的夏天告别。
月升观门口此时也终于响起开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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