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跑去哪?”一道声音似从天际传来,眼前的浓雾随着声音慢慢散尽,显现出一个典雅的屋舍。雾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似乎已经在这待了很久。她躺在绣榻上,身上盖着金银丝线绣的锦被。柔软暖和,异常厚实。
雾尘推开被子,坐起身打量着屋中陈设。
她睡着的绣塌边放着一个铜铸的,半人高的鸟形香炉,里面正缓缓升着白烟。雾尘凑上前,一点味道都没有闻见。再往外,雕花的书柜,摆满珍玩的多宝阁,奇珍异宝分在房中各处,充裕的灵气源源不绝,滋养着雾尘的身体。雾尘想要借此吸纳,冲破最后一层关隘,刚刚运功就被心口一阵刺痛制止,那刺痛像是无数虫蚁顺着她的脉络啃食。痛的雾尘哀叫一声,跌回塌上。
怪不得她觉得自己没什么力气,原来这幅躯体已经残破到难以支撑灵力的铺展。雾尘缓了好一会才等到身上的疼痛散开,趴在床上不住的喘气,不知自己怎么来了这么个地方。
“喘的这么厉害?可是伤到哪了?”声音突然响起,惊得雾尘一激灵。她赶忙抬头去找声音的来源,看到遮挡内室的纱帐被挑起,一个身披绫罗,颈待璎珞,腰坠七宝的人走进来。
她背着光,雾尘看不清她的长相,但是随着她每一步靠近,雾尘心中震颤就多了一分。她恐惧,害怕面前的这个人,恐惧到身体本能逃避她的靠近,不断后退。
“不要怕。”
背着光的人安抚着她,冰冷的声音没有一丝感情。
“不要怕我。”
雾尘的耳边被这个声音环绕包围,莫名的恐惧压的雾尘不敢抬头,她团回锦被,紧闭双眼,似是如此就能保护自己。
“不要怕…”
雾尘的耳边只剩下这句冷冰冰的话回荡。
“雾尘!”
沈宥霭的声音撕开了这道声音的包围,雾尘猛然睁眼。恐惧压的她的肺不住抽痛,她不停喘着粗气,金碧辉煌的房间不见了,眼前的是沈宥霭简陋的屋舍。
屋舍没有什么光亮,不知道什么时辰,应该还没天亮。身旁的沈宥霭抓着她的手,满眼担忧。她穿着寝衣,黑瀑似的头发散落,应该是被她梦中的挣扎惊醒的。
“怎么了这是,都是汗。”
沈宥霭手里蜷着袖子,温柔的替雾尘把额间的汗擦去。雾尘胸腔不断起伏,压的她的嗓子干渴发疼,可她还是不错眼珠的看着沈宥霭。她没在那个金笼里面,她在沈宥霭身边,梦中人是谁,梦中的自己是谁?雾尘不清楚,甚至刚睁眼时清晰的梦境都如退潮一样开始消散,记忆变得模糊,沉淀下来的唯有恐惧。
她在恐惧什么?雾尘不清楚。
“做梦吓到了?”看雾尘呆愣的盯着她一句话不说,沈宥霭猜测应该是被梦魇吓住了。抬手摸上雾尘还有一些潮湿的脸,安慰的揉了揉。
“别害怕,都是梦,是假的。”沈宥霭温柔的安慰她,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似清泉,将梦中带出的恐惧冲走洗净。
都是假的。雾尘随着沈宥霭如此想着,都是假的。
嗓子干的生疼也不顾,自胸腔狠狠压出一口浊气,随后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转身趴进沈宥霭怀里。
梦中的声音她已经记不清了,但那种感觉深入骨髓,让她颤栗。沈宥霭则温柔的搂着她,拍着她的后背,哼着温柔的小调哄她,像再安慰一个孩子。雾尘想要抗议,但是这怀抱实在是太舒服了,温暖的她不愿起身争辩那一丝丝脸面,就当是自己睡迷糊了,随着那小调闭上眼,再次沉进梦中。
再睁眼,天光正好,柴火的味道伴着南瓜粥的甜香飘了进来,雾尘抻了个懒腰,磨磨蹭蹭的下床,穿衣。闻味道,这次沈宥霭应当没有走神把粥熬成锅巴。
家里人很少,就她们两个人,但是沈宥霭很尽力的再把饭菜做的丰盛。餐桌上是山药熬的粥,沈宥霭发现雾尘喜欢甜味,特意加了蔗糖和桂花,沁人心脾的甜味带着热气最抚脾胃。
“昨晚梦到什么了?”沈宥霭漫不经心的提起,只当做餐桌的话题。但一觉睡醒,雾尘早就忘了梦中的惊慌,恐惧也淡的变成了描述记忆的一种状态。她认真的从记忆中搜刮着,除了那个铜制的香炉再没一点印象。
“不记得了,就记得一个香炉,半人高,是只单脚的鸟,其它的都忘了。”再清楚的梦都会随着人清醒而被遗忘,既然忘了,也没有太影响雾尘状态,沈宥霭便没多在意。两个人安安心心吃饭。雾尘喝着甜粥,比往常多吃了两口,沈宥霭记下了,猫儿,爱吃甜食。
吃完早餐,收拾完房间,按部就班的推着推车去出摊,雾尘再一旁扶着车,来来往往的人都匆忙的赶着活计,操持着家业,每日晨起而作,日落而息,除非是大的意外,一个个就都像是木偶,被迫活在这轮回中。
她觉得很无趣。
人为了努力活着不断奔波,重复着日复一日的生活,而这简单的两点一线已经是他们费劲力气才得以保持的。
可怜,无助。
“他们,好可怜。”
雾尘看着一个挑着柴火的樵夫满头大汗的来往在街道上,刚刚清晨,他的衣服就已经被汗水浸透。
“为了父母,妻子,孩子,把自己绑死在了奔波的轮回里,值得吗?”雾尘收回目光,看着同样再奔波的沈宥霭。她倒不是很心疼沈宥霭,毕竟别人是真的生计所迫,沈宥霭则是为了体验人生,两种生活有着本质的不同。
“如果他们不后悔娶妻生子,那他们就不应该后悔承担责任;如果后悔承担责任,最开始就不应该贪恋家庭的温暖而作出承诺。没有什么后不后悔的,只有尽不尽责。”沈宥霭认真的给她摆正这个跑偏的观念,“就算后悔了也不能罔顾责任,既然不能罔顾责任,就不需要后悔。”
“冷漠的女人。”雾尘点评道。
“不是冷漠,道理本就如此,我们渡化罪恶,帮助努力承担责任的人;并非是后悔的人。”
“佛不是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吗?”
“既以成佛,怎不知因果有序?又何怪苦难丛生?而且后悔是被压力逼迫,并非真心放下,别混淆了。”
沈宥霭怎能不知道雾尘就是故意挑事,被她三言两语挡回话头中的陷阱后,便不吭声了。雾尘自觉没趣,安静的陪她推车,琢磨其它。沈宥霭也不管她,她喜欢猫儿的灵动,敏捷的思维是脱离桎梏的智典,她希望雾尘不会丢掉这敏捷。
“好多的人。”她们从家到出摊的街道上路程不远,但就这一时半会的路程,雾尘就看身边过去了好几辆牛车。牛车上被牛皮盖着的一节节圆木,一车一车的拉运似是要动土木。
“应当是谁家要盖房吧。”沈宥霭瞟了一眼没太在意。
她们推着板车到了摊位,一坛一坛的酒往下搬,罗成规矩的酒塔。前面一张桌子摆着试喝的酒液。来往的客人往常因为沈宥霭这可以“试喝”的经营手段,不算客如云集,也算络绎不绝。人来人往间总会驻足品一品,品着品着,这酒水也就买回家了。
但今天,不知道是不是人们对佛母庙的热情还没散去,驻足她摊位前的人少了不少。
雾尘不爱与人讲话,就被沈宥霭推着到摊位后坐着打扇,她自己张罗在摊位前。可是就这么张罗了一天,也没什么人来。
“今儿也是奇怪了,街上人也不少,不知怎么就是没什么人来。”沈宥霭收拾着摊子,算是同雾尘小小的抱怨了一下。
“也还行吧。”雾尘回忆着,今天倒是还有几个老主顾来沈宥霭这买酒,看着也没什么奇怪的神色。“也许酒都没喝完,明天人可能就多了吧。”雾尘搜肠刮肚就想出了这么句安慰。沈宥霭不是很在意营生,笑到“没事,也不是很在意这些银钱,安安生生的就好。”
安安生生的就好。这句话雾尘倒是听很多人说过。
很久很久以前,她没遇见沈宥霭,行走在人间。她听过很多人说安安生生就好,那时候她觉得人很好满足,无病无灾,吃饱穿暖,没什么太多争夺,没有很多坏心。
然后,人间战乱四起,她看见尸横遍野,逃亡深林的人类,争夺着兔子,老鼠甚至是别人家的孩子。这时候便再没人说安安生生这句话了。雾尘不懂,安生的人类为什么会被炮火打破宁静。
“想什么呢?”沈宥霭看雾尘半天没说话,就好奇的问她。雾尘拖出回忆,没回答,只是摇摇头。
“没什么。”她不懂人类,慢慢的也对人类失去了好奇。她现在好奇沈宥霭,也只好奇她,至于别的人,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雾尘摇了摇头,只说一句没事,就陪着沈宥霭推车回家,回家的路上,就见街上还有车拉着木头。
“这是要建多大的房子,都拉一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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