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姐,可莫要辜负了吴夫人这好几箱子心意啊!”雾尘坐在后面不咸不淡的出声,还刻意咬重“心意”二字。那些嘲讽,不言而喻。
闻言,沈宥霭回头瞪了她一眼,雾尘权当做没看见。满不在乎的从矮凳上起身,绕着吴夫人抬来的几个大箱子踱步。
“雾尘妹妹可是也喜欢这些。”吴夫人很是自信,财帛动人心,没人会在钱财面前无知无觉,若真有,也不过是钱不够罢了。
吴夫人笑呵呵地看着雾尘在大箱子前面挑挑拣拣,不觉冒犯反而十分欣喜,沈宥霭蹙着眉想拉汇雾尘被吴夫人抬手拦下。
“女子爱美最正常不过,沈家妹妹拦她做何。一些死物,雾尘妹妹要是喜欢,我再着家中下人多带些就是。”
“是呀,连天上的神佛都喜欢人间的金银,还有谁会不喜欢?”雾尘就着吴夫人的话说道。沈宥霭自然听出了雾尘话中的嘲意。有些担心的看着雾尘又绕到了佛母塑像前,细细端详。
细腻的白瓷点缀着无数珠宝,便是不懂工艺的雾尘都知道此尊佛像造价不菲,无数珠宝点缀的金尊玉贵,日日在人间受着香火供奉。
“当真虔诚。”
嗤笑一声,雾尘收回目光重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人世间的虔诚被金银定好了价码,穷苦人穷极一生都跨不进那些金银铸造的殿门祭拜。雾尘实在觉得好笑,偏过头不再听沈宥霭他们讨论。
有她这么一闹,拒绝的话在吴夫人面前没了什么作用。
“女儿是要富养的,你妹子还这么小总不能一直这么随你抛头露面耽误了婚嫁,以后找不到好人家,她是要怪你的。”吴夫人以过来人的口吻,拉着沈宥霭语重心长的嘱咐。
“女人这辈子不就是为了一个相夫教子,寻得一个好夫家才是指望,更何况是你们这样没什么倚靠的人家。”吴夫人那话似真可怜她们一样,尽心尽力的为她筹谋。
这言论没有惊起周遭围观人的诧异,在那些窃窃私语中沈宥霭甚至听到了认同的呼声。这些无稽之谈似是只再她心中,惊起了风浪。
轻嗤声从身后传来,是雾尘。
沈宥霭回头,猫儿冷峻的面容上全是不屑。
“吴夫人忧虑了,我们姐妹俩还是想要靠着自己挣出些家业,以后再想嫁人之事。”
此话一出,吴夫人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冷了下来,前面的几番推拒吴夫人都面不改色,说到不愿嫁人,吴夫人脸上的愠色便是藏都难藏。
“沈老板。”沈家妹子这样亲昵的话也从吴夫人口头淡了下去“嫁人成婚,相夫教子终究是女子的命数,像你这样身世穷苦的更应该倚靠着年轻和貌美这些资本为自己寻一个好出路。”
“吴夫人,你我没什么交集何苦出言羞辱。”沈宥霭面色一沉,一开始顾着情面的推诿变得冷峻下来。
“您若只为讨论佛法经典,我愿随时恭候;您若有别的企图,还请您高抬贵手,沈某的身世不适合与夫人相交。”沈宥霭回的不卑不亢,吴夫人少被人顶撞,心中只觉得的沈宥霭不识好歹。面上愠色未退,为了目的习惯性的开始挽回。
“沈家妹妹说话也太口冷了,倒叫姐姐听来伤心。”吴夫人一手重新牵起沈宥霭的手,一手拿着帕子开始抹眼泪“你我相交本就是缘分,哪有什么别的。姐姐我是真喜爱你的才学,也是诚心邀你讲经。若是姐姐刚刚说的有什么不对,贤妹可莫要往心里去。”
说着似真被伤了心一般,吴夫人不断用帕子抹眼泪。一旁的侍女见状,赶忙上前扶住她。沈宥霭皱着眉毛听她颠倒是非,如今这话倒成了她的不是。沈宥霭无心与她再有口舌上的争辩,闭口不言,随她表演。
“既如此,好妹妹便算是与我说定了,明日我便派软轿来接你和雾尘妹妹到府上讲经,届时你我定要彻夜畅谈,以求尽兴。”吴夫人挂着满怀笑意,不容沈宥霭拒绝。
“对了,这些我便派人送到你家中去,千万别同我推脱。”吴夫人和蔼的拍了拍她的手,指使着家丁抬着那些大箱子向沈宥霭家中去。她自己则就着周遭的议论,被侍女搀扶着坐回轿中。
“真是好福气的,被吴家看中。”
“不过凭着那点容貌,待到岁数大了哪还有这价码。”
“人家夫人明明说是讲经…”
“你也信!她这样的出身,哪里知道什么经文,不过就是吴家的幌子,抬进去做妾。”
“可不是,吴夫人那话说的还不明显?趁着如今年轻,拉着自己妹妹一起卖个好价,这算盘打的好不精明!”
周遭的议论细细碎碎,明明所有人都听到了事情的始末,可在众人口耳相传中,那些寻常的相交都变成了婚嫁,似这人世间女子的人生不管做什么,到了最后,都会变成一纸婚书。她们人生中的意义,也似乎只有丈夫和家庭。
沈宥霭觉得很可笑,转过身,不理身后那些流言蜚语。
“你应该完全拒绝她。”雾尘自然也听见了那些话,那些连带着她一起编排的言语,将她明码标价定位成了一个商品,一个为了传宗接代、为了相夫教子,卖给了富贵人家的商品。
“不好意思,连累了你也被编排。”沈宥霭有些疲累,她想带着些笑容道歉,可真等话出口,便是声音都低沉了下去。
她知道这世间女子的不容易,她太想要去改变,可真当她眼睁睁看着这发生在她面前颠倒黑白的声声议论,心底油然而生的无力还是让她深感疲惫。
雾尘看她垂着的眼帘和挑不起的嘴角坐起身,像她张开了双手。
沈宥霭默默蹲下身,放松身子脱力栽进雾尘怀中。雾尘温暖的身躯紧紧贴着她。一双手环在她的背后,一下一下,慢慢拍着。
嘈杂的议论声,以及这人世间对于女子偏见所带来的郁结和她无法改变的无力都随着怀抱褪去。似有温润的水流环绕着她,让安心和踏实充盈心口。
“嘴长在她们身上,和你有什么关系。她们脑中的是这人世间带给女子的镣铐,她们不知道自己是错的,没有人告诉她们,这正是你要去渡的人间。”雾尘的声音很低,润润的响在耳边,气息湿乎乎的在她耳边,压下那些声音激起的烦扰。
“是,他们也是被教条固化的人,她们…”
“她们不知道,女子的人生不止是男人和家庭,这人间没给他们别的选择,这不怪他们,宥霭。别对他们失望,也别对自己失望。”
雾尘从没这么喊过沈宥霭,乍然这么一念倒是让沈宥霭心中被一股子酸甜的痒意填满。她从雾尘的怀中抬起头。
正抱着她的雾尘,此时眼中的温和还没化尽。全是对沈宥霭的担忧和心疼。沈宥霭被这双充满情谊的眼睛摄了进去。
一片温润的海,是对她的惦念。
沈宥霭抬手摸着她的脸,拇指从她眼睑划过。雾尘以为她已经缓和好了情绪,看看沈宥霭再没什么自苦的情绪,翻脸无情的一把挥开沈宥霭摸她脸的手,松了脊背重新歪回矮凳,眼中恹恹的看不出一丝一毫方才的温情。
“你就不能再维持一会?”沈宥霭哭笑不得地看这豹子变脸比翻书还快。雾尘挥了挥手,只觉得沈宥霭问题多。
“你自己拒绝不了她,又看不明白周遭那些人的愚昧,这些年的人间倒像是白来了,如今还要怪我变脸快?”
雾尘的嘴有时候伶俐的像是淬了毒,方才的温情小意被她这张嘴衬的像是做梦一样。
“快快,你的好姐姐还等着你每日给她传道讲经呢,到时候一进吴府大门,这外边的传言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雾尘不用想都明吴夫人打的什么主意,沈宥霭如何能不知道,也正是因为知道才觉失望。
大户人家出身的吴夫人,圣贤明理也念了不少,可这些书本最后却积累成了对她人的利用和算计。她用金银和阵仗来街上当着所有人的面说着什么道理,看着没什么不对,可等谣言随着人群传播后,真相中的金银只会被固有的思想洗成吴府的聘礼。沈宥霭和雾尘的名声便败会的无可救药。
没人会记得最开始的起因是什么,因为不管是什么,都会被人们脑中的念想变成最不堪的婚姻买卖。
可笑,可悲。
“你说这人世间的愚昧何时才能改变。”
雾尘看着周遭散去的人,平头百姓的人生被生活的疲惫沾满,若说广开学堂似乎才是真正的天方夜谭。
“太多了,学识对于普通人来说是不能温饱的,活着对于他们就已经耗尽了力气。太多的权利者喜欢这样的百姓。丰衣足食便足以掌控他们,没人会在生活的压迫下觉得思想的贫瘠是种噩耗。”
雾尘不知道沈宥霭这个问题该怎么解决。
“前路瑶瑶,道阻且长。”沈宥霭叹了口气,心中已经思考了一个应对吴府的办法。她垂眸看着同样忧虑的雾尘,无自觉伸手摸了摸她下巴。
“你还能不能再像刚才一样唤我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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