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面对只豹子,沈宥霭倒没什么羞赧的,但现在是个大活人赤条条的站在她眼前。沈宥霭一时便手足无措,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眼神没了落点。雾尘不知道她的想法,问了话半天没有回应,沈宥霭看她不看自己。是她说要融入人自己才化成人形的,如今这是嫌弃她?雾尘有些委屈。
也许是自己生的不够好看吧。
雾尘眼中的沈宥霭五官秀丽,似潋滟的春花。可再看看自己,连尾巴和耳朵都收不回去,人不人妖不妖的。
就在雾尘心里酸涩,想要变回豹子的时候,沈宥霭一把攥住了雾尘的尾巴,给人吓得一机灵。
“你坐下,我帮你洗头发,这样露在水面外面会着凉的。”终究还是沈宥霭先做好了心理建设,顺手捋了一把粗壮耷拉的大尾巴,搭上雾尘的肩膀让她坐下。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摸自己的时候没什么感触,但是搭上别人的肩膀,沈宥霭不禁感叹。缎子一样的皮毛变幻完的肌肤也是嫩滑柔软。雾尘喔了一声,顺着力道坐回水里,随着她的动作,水荡出了桶外,溅湿了沈宥霭的裤子和鞋。沈宥霭像是没感觉到一样,从旁边的柜子上取来了水瓢,一手遮盖着雾尘的前额,一手往头发上淋水。
“闭上眼睛。”她在雾尘耳边轻轻说了句,雾尘很听话,乖乖的闭上眼睛。任由沈宥霭摆布。雾尘的长发有些卷,水不容易打湿,沈宥霭一手拿瓢一手疏通着长发一点点洇湿,是对自己都没有的细致。洇湿后取手边的皂荚,涂抹在长发上。
皂荚的味道初闻是清淡的花香,细闻后就透出一些药材的清苦。雾尘嗅了嗅鼻子,闻着难受也没多说。沈宥霭站在她身后看不清她的表情,自然也没什么举措,专心的打理着雾尘的头发。
因为头发太长,中间沈宥霭出去换了几次水,才将将冲干净了皂荚打起来的泡沫,等帮人冲洗干净,又过去了很久。期间除了沈宥霭下达指令,雾尘应答外,两个人一句话都没说。
一个因为羞得,一个因为嫌自己丑。
“我去帮你找身衣服,你我身形相当,我的衣服应当能穿,明日我再带你去裁剪新衣。”沈宥霭替雾尘将满头青丝挽起,用干布巾包好吸水后才出门去找衣服。
她不愿委屈雾尘,想要努力带她看看人间的美好,所以极尽努力给她更好的穿着事物,让她体验当人的好处。可雾尘不这么想,做人还是做兽在雾尘眼中没什么分别,她只是不明白,沈宥霭为什么这么喜欢人,所以她想看看。只是再融入人群的第一步时就遭遇到了难题。
她迈出浴桶,想要通过水面看看自己的容貌。她不知道人类定义美丑的标准是什么,但是在她眼里沈宥霭很好看,她用看沈宥霭的标准看自己。没有沈宥霭清瘦,也没她一样标志的五官。总的来说,不是很好看。
雾尘有些低沉,成人的相貌是可以任由自己的心意变换,但是她不愿那样,她喜欢本真的东西,变化之时也没有刻意幻化,完全就是随着自己形体的特色改变。但现在,她有些犹豫,要不要再调整一下长相。
要是知道她脑子里的思考,沈宥霭一定带她先去治治眼睛。
另一头,沈宥霭在屋子里翻箱倒柜,想着雾尘的长相翻着衣服,雾尘比她稍矮一些,但没有矮很多,穿上鞋几乎就看不出来差距。所以她的衣服,雾尘穿着不会不方便。雾尘的五官很有特色,像她兽形一样,狭长的眼眸配上斜飞入鬓,似剑锋锐的眉毛及富有攻击性。这样的长相穿云红便是艳丽无匹,穿鸦青又是英姿飒爽。沈宥霭不愿糟践这样的好容貌,翻遍了箱底,找到一件年节才穿的霞红窄袖袍。一边找出衣服抖开褶子,一边寻摸着明天带雾尘去裁几匹什么颜色的布来做衣裳。
等沈宥霭抱着叠好的衣服走进屋子,看见的就是雾尘赤着脚没穿衣服背对着她,在那低头看着浴桶里面的水发呆。
“这是怎么了?”沈宥霭赶忙上前拿布巾包裹着她,擦干了身上水迹一件一件给她套衣服“人身不比兽形,脆弱的很,这样不擦干了站着容易受寒!你还不穿鞋!快快,穿上!”沈宥霭真的觉得自己像个操碎心的老妈子,亏了雾尘听话,像个大布娃娃一样任由她摆弄,她才没这么疲累。
等收拾好大布娃娃,处理了偏房洗完澡的水,沈宥霭拉着雾尘一间屋子一间屋的转,告诉她哪里是厨房,什么工具怎么用。雾尘听得认真,说什么都点头,认真的有些呆。
“要记着,对了,你是不是还不会写字?”雾尘呆呆的摇了摇头,沈宥霭心中有了数,她这个老妈子看来要开始一点一点的教学生。“无妨,你会说话,已经很难得了。”
可以想象从此她们的生活似乎除了一日三餐和挣钱的营生又加入了教雾尘识文断字这一项内容。
“每日咱们摆摊回来,要跟我好好练字,不然你就算成了仙,不会写字也是要被笑话的。”
“为什么要被笑话?”沈宥霭只是玩笑,雾尘却很认真的问“我有所短亦有所长,仙人不学我之长而笑我之短,是仙人无德。若仙人都如此,成仙何为?”
沈宥霭知道说错话了,忙拉住人道歉。
“是我的错,雾尘说得对。但是,即便不会有人笑你,你也要学。习己所不能,是为丰沛自身。”这个道理雾尘很认同,便没有抓着不放只是点了点头。沈宥霭松了口气,显然她的学生很聪明,虽然不会写字,但识文知理。可是似乎太认死理了。
沈宥霭有些担心但是也没有太过干涉。毕竟雾尘只是一只豹子,她的很多理解是基于动物本事看待人世的角度,没办法以人情太过苛求。也许融入人间后就会好了。沈宥霭这么安慰着自己。
两个人讲解过生活的基本需求,沈宥霭又用软尺替雾尘量过各处的尺寸,心中大概有了布匹的需求。这就是她在人间时间久的好处,很多事情都可以自己来解决。
因为处理的事情有些多,两个人真的吃完饭躺在床上的时间就晚了很多。沈宥霭特意找了宽松的寝衣给雾尘,生怕她太拘束,不舒服。雾尘倒没什么,吃完饭乖乖的上了床。沈宥霭在床头点了一盏油灯,捧着一本游记看着,雾尘没什么做的,就窝在她旁边玩着她的衣带。她不言不语,乖得有些可怜。但是玩沈宥霭衣带的举措又实在让沈宥霭难以集中精神。
“这么无聊?”沈宥霭放下书,抓住雾尘的手“这么无聊我给你讲故事吧?”
雾尘看着沈宥霭认真的神色,怕她反悔甚至替她合上了腿上放置书放到了一旁。
“我想听你认识血河夫人的故事。”
没想到还能点故事?沈宥霭挑了挑眉毛,她觉得这猫儿就等着这机会。但是这本也没什么忌讳,她理了理思绪,想到了这个故事的开始。
“那时候啊…”
那时候,婆刹明见正在听地藏菩萨的讲经布道,她听见了自血河传来的哭嚎。她拜别地藏菩萨来到了血河地狱,那里满目通红,便是飘来的风都是浓郁的血腥味。汹涌的血河永无宁日,里面飘荡的枯瘦躯体似断折的浮木,那些被折磨的只剩一把枯骨的鬼魂们极近哀嚎,婆刹明见不忍,找到了此间地狱之主,血河夫人。
“为何要如此折磨这些人,他们的罪孽如此之重?”
血河夫人听到婆刹明见的提问哂笑一声,问婆刹明见可曾见过人间女子?婆刹明见摇了摇头。血河夫人笑容咧的更大。“人间产难的女子比他们痛苦千百倍,他们在此不过偿还罪孽。佛母与其在这里无端端的指责我,不如去看看人间那些因产难而死的女人后,再来与我讨论他们应该受的刑法。”
血河夫人话说的冰冷,婆刹明见吃了个闭门羹。于是婆刹明见决定,去看看人间。
“佛母感念人间悲苦便点化我去体验人间女子之苦难,以便度化。”
“她为什么自己不去让你去?”雾尘不解甚至有些生气,“哪有这样的道理,她自己不知道人间疾苦,自己不去让你去是什么道理,就算你体验之后告诉她,她没有自己经历那也是不知道的啊!”沈宥霭听着雾尘的埋怨有苦难言,她不想告知雾尘她的身份才编了这样一个谎话,谁知反倒惹得豹子激愤。
“体验嘛,也是我自己求得,不算佛母推脱。”沈宥霭赶紧截断雾尘的话,扯开她的注意力。顺手捂住雾尘的眼睛,盼她早早入睡。
“我便化做渔村妇人,嫁于一人间男子。我们相敬如宾,孝敬父母,努力维持生活,不久后我以灵气入体孕育了一个孩子。全家人都很开心…”
所有人都很开心,开心血脉的传承,开心男人家中有后,在开心的同时所有人都自然而然的忽略掉了婆刹明见。没有人问她的意愿,所有人都默认她也想要这个孩子。亲戚邻里闲谈,与她说话都是再说,有了这个孩子,她以后就有指望了。在一个未嫁依父,出嫁随夫,夫死从子的时代,女子的孕育孩子的宫腔才是生活的保障。
婆刹明见觉得这不对。
“人们崇敬孕育子嗣,因为有德行的家庭有了传承,贫苦的家庭获得了劳动力。但是这份崇敬并没有分给孕育子嗣的人分毫。”
沈宥霭说的沉重,痛心。她缓了缓心绪,松开了手,她手掌下的大猫听话的一动不动,像是在等她平复。沈宥霭觉得可爱,揉了揉那头顶的耳朵,甚至没忍住亲了一口。雾尘打了个激灵,但也没有躲闪,沈宥霭知道她在安慰自己。
“现在该睡觉了,”沈宥霭吹灭了矮桌上的灯“剩下的,明天再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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