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仲夏,暑气欲显,困倦倦,湿黏黏,令人难耐。
窗外樟木虚掩住了那赪玉盘,时而送来一阵微风,树叶相交,拍打作响,四周皆被“沙沙”环绕包围,也难得获取一丝清凉。
屋内传来微微扇声,只见,那少女早已挽起裙袖,一手握着蒲葵扇,一手翻阅着桌上的药方子,落在额前的几缕青丝因这动作,顺着风向直往空中飞去,使得白净脸庞更为清晰,明眸皓齿,唯那一双蛾眉轻轻蹙起,似是对那药方子不大满意。
少女虽专注着眼前事,却早已察觉到了有人踏足进院。
荀笙走得不急,步子轻缓,绕过院内摆放的笸箩和晒药架,却在临近门口时,更是刻意放缓了脚步,驻足朝里张望着。
可这所见之内,并无一丝人影,唯有木窗外的树影婆娑,光点斑驳。
她试探得往里伸了伸,却感觉后背目光炽热,猛地回头,虽未见人,却听闻身后脚步凌乱,一下子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于是,便也装腔起来:“堂堂苏江医官,怎会允旁人擅闯内院?”
说罢,她佯装左转,却忽地向右转去,将身后人直直拉入怀中,“你说,是吧。”
“承医官。”
怀中力度渐长,虽不会过于勒人,但若只是将人固定住的话,想必是绰绰有余。
承盏眼见戏弄不成,试图挣脱,却被人抱的更紧。本就暑热难耐,经这一折腾,身上难免冒汗,整个人黏答答的,实属难忍。
荀笙虽为女子,但因为苏江医馆人才匮乏,院中其他医官大多忙于自己手头上的工作,无心更无力再管得了旁人的活计。再加上苏江医馆从前仅招男性医官,女医官的活他们更是不会插手。就比方说为人号脉,查治病因,所需的各种工具药材都会集中存放在外带医箱中,而这外带医箱都是靠她自己搬运。有时看诊治病时遇见体型较大的女子,她也是尽力帮忙,力气自然就是在这一个个瞬间中逐渐增长上来的。
所以,承盏自然是挣脱不开的。
“好了,好了,我知错了,好姐姐,快放手。”
“看你下次还敢。”
说罢,终于放开了。
怀中的小姑娘得了空,也不顾自己因打闹而皱起的衣衫,带着褶皱就是一个大跨步,远离了荀笙旁边,生怕再被人抓住。
虽然还未至长夏,但若是再经历一遭,两个人都难免要出一身汗。
大汗淋漓,不成模样。
如今正是初夏,气温逐渐上升,暑热本就难耐,大多人的衣衫也早已换成了夏式,承盏还要去招惹荀笙,这不是自讨苦吃嘛。
“不敢了,不敢了。”承盏讪讪地摇了摇手,“所以荀姐姐今日的病人已经走访完了?”
话说“女子为医”会被部分男性同僚看轻,但这世间女子疾症不在少数,大多又不敢同男大夫诉说自身病症,或是因男女有别,男子无法真正感同身受;又或是有些病生于私|处,难以启齿,更无法说服自己向陌生异性详细描述。因此,女子愿意为医之后,自然就会有不少女子愿意寻医问诊。
这也正是女医官之所以繁忙的缘由。
从前,只有荀笙一人顶着,现在,至少多了一人。虽然不同科别,但外科医官对于一般疾症都有办法。
“那倒也不是,是罗太医要我们早些到正厅去,一会儿由京环来的水官就要到了,让我们去熟悉熟悉。”荀笙学着那老学究的语气,一板一眼地向承盏复述,“说是水官实地考察,现场修建不免磕磕碰碰,先熟悉熟悉,免得往后需要我们时,不知轻重。”
“我看罗院长就是想在京环贵人面前多露个脸,刷刷存在感,兴许往后水官们还能在皇上面前多说几句话好话。”荀笙刻意将声音压低了些,但说罢便又恢复了声音,抬手摆了摆,“罢了,罢了,我呢,也正好得个空闲,这些天也不知怎的,竹肆陵发大水,腿都快跑断了。”
承盏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可不可以再等一会啊?我还有些事情没处理好。”承盏清楚缘由,估摸时间还不是很要紧,便悠哉哉走到木桌前,又坐了下来,想着将刚刚看的药方子给改改。
“莫急,估计还有同僚未赶回来呢。”荀笙也跟着走近,瞥了一眼那刚刚写完的药方子,一共六味药材,总体的功效应该是用于寒凝血瘀导致的月事不调,吴茱萸温经散寒,桂枝温通经脉,当归补血活血,川芎行气活血,白芍养血止痛,丹皮凉血散瘀。
荀笙看着内心欣喜,这小姑娘不仅长得温婉可人,这专业学识当真是不赖。
虽不是专科妇人,但这药方子改写得极其合适,最重要的一点,她看着承盏在药方子最后一处注明了--“服药期间,禁服姜片。”
生姜虽是寻常的暖宫之物,但对于月事不调者,若是多食,很容易就会引起腹痛。这与月事腹痛不同,但却极其容易令人混淆,从而找不准因,开不对方。
承盏专注于改写药方子,未曾注意到身旁人递来的赞许眼神。
少女端坐在书桌前,落笔流畅,玉手捏这纤细笔杆,皓腕凝霜,腕转笔旋,墨点成线,顿挫明晰,零零几根碎发再次垂于额前,双眉浓密,眼眸水灵,点缀于白净脸庞之上,恰到好处,裙褶因刚刚打闹而产生的褶皱还在,团聚在双膝下,尤如乱云。
荀笙在一旁等待,眼睛四处打量着,这妹妹虽长得水灵,但对于自己房间的装扮未免也太不上心了吧,只一张木桌,一盏烛灯,四面空落落,光秃秃,还没有那院内看上去满当。
苏江医馆虽不大,但罗太医还是坚持要为每个医官创出自己的空间。不大的内院尽力隔出了五处小室,并且为了照顾四周为壁过于是闷暗,还特地为每间小室开了面木窗,正好可以瞧见院后的香樟。
正当阳光,树影便随那光探了进来,少女在上,偶有光线落在发丝之上,一明一暗。
荀笙看着这一幕,又觉得或许这小室的确无需过多装扮,如此才是正好。
临近出发,还不忘提醒承盏整理衣角。
“到底是京环来的官,多注意些。”
也不忘嘱咐一二。
“听闻,那竹肆陵昨个夜里又发了一次大水。”
两人走在路上,正是聊些民生家常的好时候。
况且,内院离正厅不远,时间富足,两人便也不着急。
“真的吗,但是昨儿晚间就下了一场暴雨。”
雷鸣四方,风起云涌。
承盏想着昨晚上突如其来的那场雨,庆幸自己回来得早,否则又是一身墨点。
“最近这大水发得也太频繁了吧。”
“就是说啊,这初夏的天就是皇帝的心,阴晴不定啊。”虽然从苏江到那京环要半数月,但民间皆知‘伴君如伴虎’的道理。
“荀姐姐,敏感字眼,少说少说,这些可不能被旁人听去。”承盏作势就要来捂荀笙的嘴,但被荀笙躲了过去,“欸,妹妹,你最近还隔三岔五地上山去看你那药草嘛?”
“自前日匆匆看了一眼就没再去过了,它们很是乖巧呢。这些天我若是得了空,便会去瞧一瞧。”这两日,承盏不是在号脉,就是在研究药方子,再加上初夏的天气变幻无穷,她也不敢贸然上山。
“还是再等等吧,万事听天命,你可不要再自己上山了,最近洪水来得湍急,若是人掉进去,都不知道还能不能活命了。”
“嗯,我知道的,荀姐姐。”同时,献上了一个明媚的笑脸。
承盏生得明艳张扬,与她本身性格简直搭不上边儿,但好在这张脸无论做什么表情都挑不出错来。
待两人到时,那三名医官早已聚众谈笑。
于是她们随意找了个角落,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很明显,这么做也不过是“掩耳盗铃”--毕竟,这整个苏江医馆总共也只有八名医官,不管怎么不注意,也不难发现五人变八人。
罗允来到之后,见众人都在正厅,想了想还是招呼他们到门口迎接。
到底是京环过来的贵客,绝不可有半点怠慢之意。
*
金灿灿的阳光洒下,马夫娴熟地挥动马鞭,马车缓缓穿越在青石铺就的大街上,周围的市民很少见识这般阵仗,不由地停下了手中的事情,抬眼注视着马车的移动。
辘辘的马车声如雨水击打着无暇的汉白玉,阳光沐浴下,青石上悠悠掠过一行线条雅致的马车阴影。马车通体木制,做工精美,青色帷幕遮住了车外人目光,却遮不住路上行人感慨之声。
“这是哪来的呀?看着眼生得很。”
“是啊,你看这马车可真好看。”
苏江位于大都版图之东南角,地方百姓百姓很少见此阵仗,难免激动。
熙熙攘攘的人声由四面灌入青布马车,也顺势落入了车内人的耳中。
“做了这么多天马车,感觉自己浑身酸疼。”
“是啊,我这一身老骨头,真是快要扛不住了。”
“一会直接就上地方医馆,让医官们好好为你瞧瞧,如何?”
“我看,这苏江一带,依山傍水,好不自在。”
“那你留下来养老啊。”
“要说留下来,我看还是梁臣会留下来的可能大些。”
“哈哈哈哈哈......”
......
而此时的梁臣正在另一辆马车中悠闲喝茶呢。
“我看着苏江真是个神仙地,这小桥流水,烟雨江南。”一路上,梁臣看着越行越远的京环,心中却是万分复杂。
三年前,梁家深陷冤案,梁家嫡子毅然参军,才得以将皇帝猜忌打消一二。
三年后,归来的不只是梁家嫡子梁舜尧,更是都朝“归玉将军”。
听闻,梁舜尧在军营之中训练刻苦,头脑周全,从万千将士之中脱颖而出,才得以让冯统帅注意。而后,梁舜尧通过了冯统帅的关关考核,获得一定的领兵权,带领三千将士创出无尽敌军,从此一战成名。再加上,梁舜尧此人待人温和,与民同苦,军营小将皆打心里佩服他。众人一同在一场又一场战争中获得生机,在一次又一次合作中锻炼默契,终于将这失去多年的边疆重地--西沙收复,回归都朝。
也正因如此,梁舜尧才得以归京,皇帝赏赐,封号“归玉”。
从此,这大都王朝变多了一位“归玉将军”--梁舜尧。
此刻,梁舜尧看着父亲眼底薄薄的悲凉逐渐浮现上来,心中明了。
于是便挑起了新的话题,“这苏江流水人家,情致万千,若是能够治好水患,倒是个养老的好去处。”
梁臣未语,只轻轻点头,“或许是吧。这里还是有些潮,人老了,要找个不会让关节疼痛的地方养老。”
说罢,又是轻抿一口。
“父亲,说的即是。”
梁舜尧清楚,若是想要父亲安享晚年,怕是要等到梁家沉冤得雪。
马车稳稳得停在了苏江医官前,车内水官争先恐后地下车,像是再多坐一刻,便要魂飞魄散了一般。
“我看还是马车外的空气好闻些。”说话的这位水官左右已是不惑之年,长时间坐这马车,确实是有些难耐。
“周兄所言即是,这马车到底不如自家马车来的舒服。若是再坐下去,我怕是要昏晕过去了。”
“是啊,这马车虽好,但坐多了,腰腿实在是受不住呐。”
前脚水官三言两语还在抱怨,
后脚见后面马车也跟着停稳,声音明显就是小了一去。
“大人,苏江医馆到了。”
与此同时,那先下车的三人也齐齐朝后方走去。
虽说梁家冤案未清,但圣上都已看在“归玉将军”的面上,让父子俩“将功补过”了,他们还有何怨言呢?况且,这父子俩待人温和,在治水之术上更是颇有见解。
何况,他们还想多想起学习一二呢。
故而,于情于理,他们又如何能与朝中那群一般,趋炎附势,败坏品德。
“梁臣,到苏江医馆了,快快下来,活动活动筋骨。”
“好,这就来。”说罢,便作势起身,还不忘嘱咐身后儿子,小心些。
本来罗允看见马车驶来,心便不觉紧张起来,但看见来人氛围如此亲切,心也稍缓一二。
承盏站在队伍中间,目不转睛地盯着远处一方人--共来了三辆马车,出去车童与侍从,看着像是有三位水官,年龄嘛,大多都是年长的。
其中,前辆马车的水官皆聚集在最后一辆马车旁边,像是在交谈着,但更像是在“恭候”?
看来那车人便是这水官队伍的“领头羊”。
很快,那马车上便有人下来。
不出意料,先下来的是一位老者,看上去似乎是五十数岁。
未着官袍,寻常衣衫,却也是气度不凡之人。身影如松,体态常青,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风姿华彩。
原以为后面之人也大概是这个岁数的,却不想先示人的是修长洁白的素手,承盏站的远,看不太真切,只是从手背的皮肤看出粗略猜测--这手的主人家应不是知命之人的手。
还未想太多,青布掀开,俯身往外,竟然是一少年郎?
中央水官遣来苏江,无论是资历还是才能,也不该是不惑之年的官员吗,再不济也应是而立之年。
总之,绝不该是那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模样。
而立之年:30岁
不惑之年:40岁
知命之年: 50岁
出自:先秦-孔子《论语 为政》
“太医”:古代太医是对医者的尊称[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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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少年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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