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倾斜，为少年郎离去的背影增添圈圈光晕，挺拔干净的背影，令人恍惚间产生了错觉。待他转身过来，那俊美的五官由光明进入黑暗，但依然高挺深邃，为身后人留下一抹张扬肆意。
承盏立于前门，怔怔得看着那少年郎离去。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片刻，她缓缓转身，低头一瞬，才发觉自己始终站于阴影之中，与光亮之地如隔天堑。
再度想起那少年郎，承盏才发觉：他并未将自己的姓名告知于她。
但这并不重要了，
毕竟，很快我们就会再见面的。
*
在这苏江城中，有这样一处院落。
大门处金碧辉煌，灯笼高照。向里走去，入眼的并非正厅木桌，反倒是一座通向正中小亭的九尺木桥，各式的飘带系在左右案上，随风飘动，向下探去，依稀可看清是个环状小池，池中偶有几条金光锦鲤伸头。继续向里，一座小亭赫然竖于眼前，名曰“动琴”。只见，那亭中摆放着一架古琴，青衫少女轻拨琴弦，婉转乐符流入双耳，便叫人想要一探究竟。奈何少女四周皆被六面轻纱挡了去，只可见得曼妙身姿，素白肤色也是跟随动作而若影若现。
越过，又是六道蜿蜒小径。每道小径之后便是各色亭台水院，柳暗花明，风格迥异。
这柳花院盛大夺目，承盏自是忽略不得。
原本，她只是在柳花院对岸的小摊上吃着馄饨，但眼看那天色变得阴郁暗沉，怕是雨水也即将覆盆而下。
无论往哪边赶，都免不了遭受一身潮湿，思来想去，还是简单装扮一二，到那柳花院中去消遣一二。
如此想着，承盏已经来到了柳花院门前。
好在今日休沐，否则全身上下也只一件官服，就是再翻花样，也是绝不会被人允许入内的。
承盏身着紫金常衫，眉毛粗重，只是身材矮小些，否则也算是一位俊美儿郎。
虽说那服饰是女款，但这大都朝男子花样多的很，大抵都是情趣--先前甚至于有过一段流行男扮美娇娘的风潮热浪呢。
门口一春女见来者身形普通，装扮有些奇怪，本想着做事拦下，却在瞥清衣领盘筘后，再次回归原位，接待来客。
承盏并未理会，这种情况早已见怪不怪了，只身来到自己寻常来的房间歇下了。
也不知躺了多久，那扇门再次被推开。
屋内静悄悄，暗沉沉，除了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也只剩下那榻上之人均匀平静的呼吸声。
全然不知，黑暗之中多了一双亮眼。
那闯入之人环顾四周，以为那榻上之人睡得正熟，便直直走向床榻，目标明确。
每向前一步，那人的呼吸都会加重一分，动作也随之一滞，唯有那颗心脏在黑暗之中肆意舞动，一寸寸一刻刻慢条斯理地撕裂了周遭的寂静。
只见，那人已经来到床榻前方，见床榻之人并未有何动作，仍然迟迟不肯迈步，心中不免疑惑：不会进错房间了吧？
彼时，承盏早已睡醒，无所事事地斜靠在床榻之上，床帘泻下，绯红笼罩着床榻，予人一种朦胧之感，外头人看不清里头人，只能隐约看见一个身形--一个逐渐向她移动的诡异身影。
她并未抬眼，通过闯入之人前进发出的细碎声响，她知道他在自己前方停下，不敢上前，并且他很害怕。
她也是不急，想要逗逗这新人。
毕竟，这俩年，“九枝灯”的招人状况愈来愈差，新人比任务还难接。
最关键的是，那顶头上司，竟然还不着急。
于是乎，这“稀罕”理所当然得勾起了承盏的恶趣味--吓人。
但那“稀罕”也是个木讷之人，光站着不敢动了。
良久她才出言：“来者何人啊，让我猜猜。”
语气轻佻，却并让人不觉亲近，反倒带着些危险之意。
“是.......蒋公子嘛。”
虽是询问，语气却是透着肯定。
那“稀罕”早已跪下，但从她口中听见自己的代号，身形还是僵住了，不敢轻易妄言。脑袋混乱，一时失了分寸，倒是回忆起了动身之前。
那时，是蒋知礼成为“灯鬼”后，接到的第一次任务。虽进入“九枝灯”不久，但对于四昇多少略有耳闻，自然知道苏江“鬿”是女子。
只是，在得到的情报之中，他只知道“鬿”在苏江医官之中，唯二的两位女子医官倒是一下就缩小了寻人的范围。
如今亲耳听闻那熟悉的声线，才堪堪反应过来，
这“鬿”竟然是上次那名医女。
虽说已经见过她的模样，但究竟是不是真颜，还当另讲。
底下小人物都何尝在意自己的**问题，更不用说这顶顶大人物。
眼中的震惊还未来得及遮掩，便又听闻鬿开口，“怎么不说话了？惊住了。”
他缓缓抬头，虚寒直冒，终还是不敢与之对视，只是低着头，连话都有些说不连贯了，：“是...是主上您...您...您厉害，名不虚传，小的根...根本未察觉出来，是小的有眼不...不识泰山了。”
结结巴巴的，帐内之人眉头微皱，心想--
“这‘九枝灯’招不上人也不能胡乱添人呐，先不论其他，单是这眼前“稀罕”的胆量就是大问题，至是单纯一问，就被吓成那样......”
“难道是我太吓人了？”
“造孽啊，我可是连脸都没露啊。”
待那“灯鬼”说完，室内又陷入一片寂静。
“你唤何名？”
“长风。”
“长风，别的不说，你这胆量怕是那刚出生的婴儿都要比你大上一二。”
长风不语，只一味低头。
他只感觉自己耳朵烧得厉害，好在现在黑夜暗烛，否则这脸可丢八百回也丢不起啊。
“罢了，只要我能找出你便对了。”承盏轻掀眼皮，眼底毫无波澜，只是语气中的不耐似乎达到了巅峰：“你本意是想试探一番，才刻意安排那两水官。”
“是，是。否则医官很难与水官有交集。”蒋知礼头仍然低着，但声线平缓不少，紧张易误事，他逼迫自己强压心头恐惧。
“明知‘弹打出头鸟’，你还刻意做那‘出头鸟’，行事也如此张扬；又刻意将天南星放于两位水官附近，设计使其自己沾染，再借机搀扶，安慰地势不平，小心脚下。这样不仅能够使两人不慎沾染，满脸红疹，名正言顺地请医官医治，又能够利用那祝千一治水心急，将自身嫌疑摘的一干二净，与此同时，还能够青天白日观察医官。一举三得，到真是个好计谋。”
*
那日就诊，明明医馆之中尚有旁人，且为男性，更适合为水官医治，可那侍从偏生抓着承盏就是不放，也未询问是否有旁的医官在场。若换作寻常侍从，恐怕第一句话便是询问可有其他医官在场。谁会放心将这京环水官一事交予年少之人，更何况还是个女子。
当时，承盏心中便有了疑惑，直觉太巧，但碍于情况紧急，承盏也不敢耽搁，便将此事仍在脑后。
若非回去之后细细复盘，她才意识到是这一切可能本就是一盘局。
何况，在到达水官住处之时，蒋知礼与侍从暗通眼色。若非当时她跟在那侍从之后，怕是根本不会瞧见这一幕，自然也并不会格外注意他。
再加上，蒋知礼始终站立于那二人身旁，眼神看似紧张关切，实则却是势在必得。在为其医治之时，承盏瞥见了他的指尖残有靛蓝。
而碰巧的是天南星的汁液正是靛蓝，一旦触碰，要有一周才可完全消退。
因此，这桩桩件件直直为承盏指出了水官一事，处于暗处推波助澜的人--蒋知礼。
若是旁人暗算，想是会直接使其毙命，而非生那一脸细红疹子便可罢休。
故而，将这一切结合一处，承盏确定自己心中的猜想，他便是自己要寻之人--
蒋知礼便是“九枝灯”的新晋“灯鬼”。
于是，承盏便将暗语遣人送至蒋知礼的住处，约他今夜子时，柳花院一见。
*
“主上，所言极是。”周围虽有灯烛，但他跪于阴暗处，黑衣与夜色融为一体，独留了那一双犀利眼，像是泛着锋芒的刀尖。
“只是，下次下手之前记得将自己的痕迹掩盖干净，可别让人抓住尾巴了。否则，你也是懂的。”
承盏没有看他，而是随意找了一处发着呆，声色温和，语气却是冰冷。
“起来吧，让我听听你的看法。”
蒋知礼站起身来，但脊梁骨却还是低着的。
“这些天，苏江水官带着京环一行人在水患频发之处实地考察，据我所知，这治水之事早已迫在眉睫，关乎百姓生计，怕是再过不久，便要提上日程了。所以，我们势必要抓紧行动。”
蒋知礼也是这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任务的艰难，原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却被人指点一二才发现，实际上是漏洞百出。
若是连这第一次任务都完不成，那死才是最好的解脱。
想到这些，蒋知礼不经打了个寒战。
承盏不知何时起便注意到了他，一切尽收眼底，但并未过多关心。
新来的“灯鬼”最是守规矩，而底层人的规矩往往都有至高之人说了算，他们的姓名不过是蝼蚁横行，随意一脚，便已是仁慈。
至于关心，最是无用。
“京环这水官之中，谁最易入手。”
“小的认为，可以从梁家小公子梁舜尧入手。”
梁-舜-尧
一抹欢喜抚过眉梢，但只一瞬，就隐没在黑暗之中了。
“梁家小公子？”
承盏未语，示意其说下去，毕竟她与这水官的交集实在颇少，对其也是一头雾水，根本言不了一点。
“便是那位少年郎，主上。他名叫梁舜尧，是京环梁家嫡子。与其同乘一辆马车的是他的父亲，梁迈远。父子俩世代治水，秉性良善，可以利用他之口，将这治水之事拖延一二...我想我们的任务便也成了。”
到底是新人，这底气自己把自己说没了？
承盏想了想，认为这计可行。
这次的任务是将苏江治水一事拖延一个月，若是不寻个“替死鬼”，这任务怕是怎么也完不成。
“我并未同那些水官接触过多，但我认为你这计可行。”
蒋知礼心中窃喜，他从未遇到哪位“主上”会不吝肯定底下人的计谋，这还是第一次呢。
“是。”
犹豫半天还是开口问了问：“主上，我想如何将想要传递的信息送到那位梁公子的耳朵之中呢？”
这是个好问题，承盏思索片刻后，缓缓开口：“你们还需要上竹肆陵吗？”
“要的，原本今日要踩点的任务因那事暂时停搁了，所以还要再上一次，算着日子可能是后日。”
“后日啊，你这两天机灵些，时不时将竹肆陵山脚下不少百姓居民深受水患影响的消息与那位梁小公子说道说道，交流交流。”她摩挲着手掌，想得入神，唇角轻轻扬起，“你说，这后日的天会放晴嘛？”
“小的不知，主上恕罪。”
“也许是，狂风骤雨呢？”
“又或许，天公作美。”
柳花院：春楼
春女：青楼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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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心机盏盏哦。[比心][比心][比心]
幺幺：听说我又有重要戏份啦。
粘粘：是哒，是“替死鬼”[坏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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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替死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