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宫宴

魏平和陆实大概会永远地记得成阳十七年十一月初七的夜晚。

那晚月明星稀,夜空晴朗

那晚的皇宫张灯结彩、人声鼎沸

那晚的宫宴宾主尽欢、觥筹交错

那晚的陆实酩酊大醉、闹腾半宿

清宁长公主归朝,魏寅不仅率后妃子女亲到宫门口迎接,还大开太极殿为远嫁和亲的姐姐接风。除了文武重臣列席作陪外,皇亲国戚也在帝后下首坐了满满当当。三位大长公主和驸马、几位老王爷和老王妃、舒宁和英王一辈的兄弟姐妹都在。

一开始大家还有些拘谨,甚至有些剑拔弩张。因为魏寅知道了北羯王在看到宣之梁和慕广卿时没有下马,这也就算了,到城门口看到了魏敏和隆王爷这几位长辈也没下马。朝见和宫宴时北羯王和两个孩子也都穿着北羯的服装,只有清宁换回了汉服宫装。

席上,虽然遵守了不带武器入殿的规矩,但北羯王还是带了四个北羯的彪形大汉列在身后。于是羽林卫统领、内卫副统领以及在骁骑营的大皇子魏泽都盔甲上身随侍魏寅身旁。

宫宴由隆王爷主持,由宫中的礼官唱礼推进流程。

喝过三杯,祝了大兴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祝了北羯水草丰盛牛羊安乐,祝了两方世代友好商贸兴旺。

北羯王嫌宫里的酒没滋没味,便提出要大家一起尝尝他们北羯的酒,还说什么你们汉人家里女婿上门,大舅子小舅子连襟们是不是都要互相敬酒啊。

总不能让魏寅去跟他拼酒,也不好让叔伯姑父们一把年纪去跟他喝。魏寅为表欢迎喝了一杯,强忍着满嘴和喉咙里的辛辣,把几位王爷和驸马们就推出去了。

苏与何、周惠亭两个书生气的没几杯酒就大喊不行了,凌王和宁王两个在军营里待过的多接了几杯也不行了,一通好哥哥好弟弟好姐夫好妹夫的都叫出来了。偏那北羯王是个草原上练出来千杯不醉的,剩下英王和宣之梁还在跟他拼。

慕兰卿悄悄吩咐御膳房多熬点醒酒汤、让太医院预备着,万一喝出事儿来可咋整。

宣之梁酒量是不错,但他不想再喝了,眼珠子一转看到了坐在台上末席的陆实,正端坐着看歌舞呢,精神十足的。

不行,都是老魏家的女婿凭什么他就能安坐。

宣之梁佯作七八分醉,一手搭上北羯王的肩膀,一首指向陆实,嘴里喊着:“大姐夫,你看看那位,还不认识吧,新驸马,咱的侄女婿,科考榜眼,厉害得很呐!刚成亲不到半年。”

据朱成松事后说,宣之梁绝对是装醉。朱纬一脸天真问爷爷为什么不戳破他,朱成松说因为他当年也是这么让宣之梁几个挡酒的。

末尾的陆实冷不丁被提到,看了魏平一眼,魏平用眼神示意,让他赶紧过去。

因为修公主府的事,小容妃和容相在魏寅那讨了个没趣,她也被波及,不敢在清宁和北羯王面前下人家面子。

陆实心领神会,端着自己的酒杯就过去了。就这一小段路他看到苏与何脸红红地呆坐,舒宁在跟旁桌的宁王妃闲聊;周惠亭已经趴下,鸳宁认真地吃着小桌上的菜,今天那道烧鸡真的很合她胃口,现在一个人享用正好;宁王已经被扶下去更衣了,凌王扯着自家王妃的衣袖傻笑。陆实想着,都那么多杯了,他应该不用喝那么多吧。

愿望总是美好的,现实总是残酷的。

最后,陆实喝的顶了这些人中的一大半,以至于最后是和魏平留在了宫中紫英殿休息过夜的。

魏平照顾了他一夜,陆实一会儿说要捉萤火虫,一会儿说要放风筝,一会儿说要收租税,一会儿说要买花灯…

待他第二日醒来时,仍然晕晕乎乎,醒来想起昨夜的一切,愣头愣脑的新晋驸马只感叹还得是叔伯姑父们有经验。

许是喝得开心了,北羯王最后拉着魏寅的手倾诉衷肠、大表忠心,从先皇愿意将清宁下嫁谢到边关商贸大大提高了北羯百姓的生活质量,从皇帝英明夸到京城郊外的杂草长得俊俏…

一旁的慕兰卿:杂草长得俊俏,谁教的汉文?怪…怪别致的。

但好在,两方的气氛缓和了许多。

而那位喝倒了那么多人的北羯王在宫宴结束后抹干眼泪精神抖擞地回到了清宁的公主府。

清宁看着府里的一景一物,想到今日到京城之后的所有人、事、物,恍如隔世。

第三日,清宁长公主一行前往皇陵祭拜先皇帝后和母妃。

这一次,两个孩子都换上了汉装,在清宁的带领下行着稍显笨拙的跪礼,祭拜他们未曾谋面的外祖父母。

学堂里,朱锦刚布置了一点练字帖的功课,下半节课让她们自行练字,经过了曹瑛的课堂,听到里头曹瑛在讲边关镇子上如果是北羯人犯了大兴的律令,大兴的官员是不能将他们法办,只能扭送出边关交由北羯人自己处置。同样,如果是大兴的人在北羯那边违反了他们的规矩也会被送回来。

乔初穗问:“拿如果双方都包庇自己人,不了了之怎么办?”

曹瑛答:“两边在扭送犯人时都会书面或口头说明犯了什么事,但送回之后如何处置就全凭各方自己的意思了。但是在关防两边犯事有纠纷的远比正式扭送官府的多,因为他们大多数是生意人,更喜欢私了。但有三样是不用扭送的,那就是杀人、□□、盗窃,这三大罪只要查实无误,请对方的驻防官一同查验签字后即可在原地按当地律法处置。”

“如果他们不只是在边关,比如北羯人来到了京城或者去了南边离北羯很远的地方,犯了法要扭送过去也太远了吧或者也没法请他们的驻防官千里迢迢过来啊。”李蓝蓝接着问道。

曹瑛:“首先,大兴人几乎没有深入北羯的,都只在边关附近与他们做生意,据我所知深入北羯令驻防官鞭长莫及且犯了法的只有一起。那一起由北羯王妃也就是我朝的清宁长公主亲自处理了,并送回来在大兴服刑。其次,大兴律法言明,非我大兴子民者违犯律法者皆由郡侯、总督两层签发转押状,一干人和物都移送京城刑部统一处理。”

焦小妹:“那如果那些不犯三大罪的惯犯被扭送回各自的地方之后都不被处置或者处置完了他接着去那边犯法怎么办?”

曹瑛:“十年前,我朝也补订了一条,凡在我朝违犯律法的外邦人,审查清楚后发回原邦,不许再入我朝。五年前北羯也定了一条类似的规矩。但是…”

关月接上了曹瑛的欲言又止说:“但是在过关防时很难确定这个人是否在我朝犯过法,而且这个人也可以用假身份办过关凭证或者换一个关隘进出,守关守城的人也难以一一比对这个人是不是在罪犯名录上。”

曹瑛十分赞许地点点头。

元彩儿:“那要是他再犯事儿,是个累犯了,咱们总能亲自处理他或者在他面上黥刺再送回去吧,这不就明显多了。”

朱锦听到这句心中暗笑,学生里还有法家人士,在外邦人脸上黥刺不可谓不狠辣,但的确有效。

乔初穗:“这办法是好,可是…”她看看姐妹们又看看曹瑛。

曹瑛鼓励她:“初穗你大胆说,可是什么?”

“可是这毕竟对人是个很不光彩的标记,万一北羯人被气到了又跟我们开战怎么办?”

关月不屑:“若是敢开战,那就打,我天朝国富民丰、兵强马壮,还怕他们这些野蛮人不成。”她一向争强好胜,嘴上也从不饶人。

焦小妹说:“我听我奶奶说,当年也都这么想,可还是议和了,送了公主和亲。”

提到公主和亲,曹瑛有些担心,怕犯了忌讳,看向窗外只有她看得见的朱锦,朱锦微微摇头,示意无妨。

与此同时,李蓝蓝说起了这几日的盛况:“说到公主和亲,听说这是清宁长公主远嫁后第一次回京,连当年老太妃走了也没能回来,说是当时临盆在即,无法回来。前两天京城里真热闹,我从小到大头一回见如此大的阵仗。”

元彩儿说:“你看,公主和亲多可怜,连自己母亲走了都不能床前送终,前日去祭拜搞那么隆重又有何用?还是得彻底打赢敌人才好。”

焦小妹似是想到了什么,有些严厉地制止她:“彩儿,你忘了隔壁巷子的全大哥哥了吗?”

一说到这,除了乔初穗以外的女孩儿们都闭紧了嘴巴,乔初穗好奇,小心地问焦小妹:“什么大哥哥?”

焦小妹微微叹了一口气说:“全大哥哥家里是做面饼摊的,他比我们都大几岁,小时候总被比他大的人欺负,但他对我们比他小的孩子都很好,尤其是女孩儿。他之所以小时候被欺负,是因为他从小没了爹,他爹就是当年对北羯那一战中战死的。噩耗传来,全伯母惊吓早产,产下一个女婴,没保住一出生就没了呼吸。母子俩相依为命至今。”

“那他对你们好是不是也有痛失妹妹的缘故?”

“我猜是的。后来他爹的战友们来看过他们给了些银子,还把欺负他没爹的人收拾了一顿,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他了。全伯母平时也很好,但她每年换季时都会发烧高热,人昏着的时候,就会说…就会说就该早些让公主去和亲,要不然也不会死那么多人了。”

曹瑛瞥见朱锦身影一抖,自己也心有不忍,遂说下课歇息了。

窗外的朱锦看着天上突然飘下来的雪花,女孩们被今冬的初雪吸引,都到园子里打闹去了。

有人“一将功成”,有“万骨枯”,有更多的人“悔教夫婿觅封侯”。

朝堂上文武相争,战场上刀剑无眼。

是更早地以和亲止戈,还是乘势追击一举歼灭。

是用更多的血泪以扬国威、征服塞外,还是用一个女子的一生来换取这不太牢靠的和平。

朱锦已无从考究这其中的千丝万缕,前尘往事已付诸似水光阴,现事因果难论谁人对错。

她伸出手,接住飘零的雪花,自喃一句:“又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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