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缓缓开出别墅区,沿着山路飞驰上绕城高速,何澜的脸一直朝向车窗外,心情很好似的翘起嘴角,长长的睫毛被夕阳映得发亮。
凌途锡就纳了闷了,这人屁股后面一大堆烂摊子还没善后,怎么有心情跑出来逛超市?一大群客人就那么扔在家里不管了?
他忍不住问:“你家里没关系吗?”
“嗯?”何澜转回头,眼底跃动着亮晶晶的火光,“有什么关系?”
凌途锡仿佛被那抹火光烫了一下,收回视线,低头假装整理自己的袖子:“你……妻子,你们不商量一下遗嘱的事吗?”
妻子?
何澜怔了一下,随即笑了,在凌途锡看来像是自嘲。
他暗骂自己多管闲事,赶忙转移话题:“那个,对了,秦满可能有同伙,我们正在想办法抓人,我只能向你透露这么多。”
何澜弯起眼睛,露出招牌笑容:“凌警官,说好的保密呢?意志力跟以前一样不坚定啊?”
“以前”是什么时候,他们彼此心知肚明。
凌途锡想反击,碍于雅久在场,还是憋回去了。
他可以不要脸,自己堂堂刑侦支队骨干,能跟他一样?
有钱人的脑回路真的理解不了,明明都结婚了,妻子是个温柔又能干的女强人,未来的日子是大多数人都羡慕不来的,还总提那件混账事干吗呢?
等这个案子结束后,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没什么好商量的,何威宇压根就没想把家产留给我,到死还想着传宗接代,做梦!”
凌途锡还陷在自己的情绪里,对他的话始料未及,张了张嘴:“……啊?”
何澜斜睨他一眼,重新望向窗外,远方的山峦在夕阳余晖中呈现出深沉的颜色,大地很快将彻底被黑暗吞噬。
“我是他心头一根沾着蜜的蜂刺,带我回来,他扎心,不把我带回来,他又不甘心。”何澜冷笑,“何威宇这个人,只有外头那张皮像个人罢了。”
凌途锡看了一眼雅久,握拳轻轻推了一下他的大腿,提醒他别乱讲话。
何澜却像是莫名生出了倾吐欲,看着凌途锡的眼睛:“凌警官,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什么?”他很快明白了,点点头。
“当年,何威宇找了个混混,花钱请他把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儿子带到山里扔掉,他妻子知道真相后吵着要报警,却被他杀了,后来,他非但没悔过,还对外谎称她是因为想念儿子生病去世,你说,这种人还算是人吗?”
凌途锡傻眼,这么重大的秘密居然砸到了他的头上,把他直接给砸懵了。
“你怎么知道的?”
何澜没回答,而是继续说:“他以为甩掉两个累赘就能重新娶妻生子,可报应来得太及时,他没有预兆地得了哮喘,很严重,就算用药也只能勉强维持生命,他连个正常男人都做不了,至于他最在意的传宗接代,更是没可能。”
“这些年也是医学发达了,他才在听说儿子还活着后,想尽办法找他回家,起初还在哄那孩子,让他积极治病,后来,知情的儿子跟他摊牌,他们大吵了一架,他一怒之下立了几份荒谬的遗嘱,目的嘛……大概是对儿子还抱有一丝希望,却又不能完全放心,所以想出个让养子牵制他的主意,真可笑。”何澜真的笑了一下,“凌警官,你问我为什么不为何威宇伤心,我请问,我为什么要为这种人伤心?”
内幕让人震惊,但警察的理性思维方式让凌途锡很快抓住了他话里的漏洞:“你走失那年才两岁,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那个把我带到山里的混混没舍得把我扔掉,而是悄悄卖了,你猜猜,卖了多少?”
凌途锡沉默。
“一百块,哼,他在买我的人家里留宿,喝醉后什么都说了,不过,他没说何威宇的身份,对方也就没当回事,在普通人家,人贩子什么的大概不算稀罕事吧?”
“那关于你母亲的部分呢?你是怎么知道的?”凌途锡顿了顿,“而且,你那么恨他,为什么要跟他回来呢?”
何澜看了他一眼,缄口不言。
他的一切表象都看不出任何波动,可凌途锡仿佛看穿了他沮丧的灵魂,不,或许不单单是沮丧,那从骨子里散发到空气中的悲凉,像是灵魂发出的求救。
作为警察,他应该追根究底,可何威宇已经死了,就算知道一切又能怎么样?去审判一个死去的人?
迟来的正义有时并非正义。
他忍着内心的压抑,故作轻松:“过去的都过去了,现在大部分先心病都可以通过手术治愈了吧?既然组建了家庭,你还不如把病治好,跟妻子好好过日子。”
何澜侧头看向他的眼睛,发现他是认真的。
一股无名火涌上来,他忽然用力捶了一下驾驶座的靠背:“停车!”
雅久赶忙把车停到应急车道上,何澜把头扭向车窗外,看这架势是生气了。
凌途锡觉得无趣,自觉打开车门下了车,那辆拉风的青绿色宾利片刻不停地绝尘而去。
雅久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凌途锡:“澜少爷,我们就这么把警察先生扔下?”
“高速路上有巡警,很快会找上他的。”
何澜掏出喷雾在口鼻间喷了几下,晃了晃瓶子,空了,就随手丢进垃圾桶。
真麻烦!
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掏出来一看,是凌途锡发来的微信。
【凌包子:抱歉。】
【凌包子:你是不是觉得我站着说话不腰疼?】
【凌包子:但其实我是真心希望你余生幸福,世界上有那么多苦,总不能被一个人吃完。】
何澜烦躁地关上手机。
雅久问:“少爷,我们去哪个超市?”
何澜没好气:“超什么市,回家!”
雅久目不斜视,三天了,他还是第一次见识到喜怒形于色的澜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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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澜到家时天快黑了,何肆年却还没走,膝盖上放着本书。
《世界美术史》
何澜随意瞥了一眼,脱下外套随手丢在沙发扶手上,重新翻出指甲刀,接着下午修理指甲。
何肆年放下书,迈着缓慢的步子蹭到他跟前,目光复杂地看着他,他垂着眼睛不看他,这个角度显得睫毛格外纤长。
“哥……”
“嗯。”
隔阂感很强,何肆年咬了咬嘴唇,蹲下来按住他的膝盖。
“哥,你可能不知道,我六岁时被爸收养,当时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运的小孩,我听爸的话,好好读书,大学后专心学习企业管理,他对我很好,真的一直在努力培养我,我这么努力管理何氏,就是想要报答他,我把你们当做家人!”
何澜盯着指甲的目光很专注,仿佛那才是最重要的事。
“哥,我不知道爸的遗嘱是什么意思,但我发誓,我从没对何家的财产动过心!我只希望你别为了遗产去跟那个女人生孩子,她根本不爱你!”
何澜眼皮微颤,终于看了他一眼。
“哥,我听到风声,说顾氏贸易的境况每况愈下,她和顾老头根本就是想利用我们何家的财富和人脉帮他们东山再起,你趁着遗嘱没生效前离婚好不好?我不希望爸苦心经营多年的产业落在别人手里,而且,我不想跟你因为钱反目,我真不明白,爸英明一世,到最后怎么连这点都想不清楚?他这遗嘱,只会毁了这个家!”
何澜放下了指甲刀,叹了口气。
“哥,我不想跟你争任何东西,现在的生活我已经很满意了,我没那么大福分继承何家这么一大笔遗产,我看得出来,你在生我的气,我回头就把基金会交给你,这样无论如何爸的遗产都会是你的,只要你别怀疑我的初心,好吗?”
说到激动处,何肆年一把抓住何澜的手,他一愣,旋即皱眉抽回。
“哥……”
“别总动手动脚的。”
何肆年抹了一下眼角,声音委屈:“哥,早点离婚吧?以后你一定会遇到一个真正适合结婚的人!”
何澜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阿年,心领了,但哥的事你还是少管。”
何肆年不敢置信:“可你不是不喜欢顾娅吗?还因为不想跟她结婚和爸大吵了一架!”
“说了,少管。”指甲刀被扔回收纳盒,何澜抓起自己的衣服,迈着悠闲的步子打算回房间去。
何肆年见他不耐烦,就闭上了嘴,忽地又想起什么,在他出门前叫住他。
“哥,有你个快递,半小时前送来的!”
何澜不记得自己最近有网购过什么东西,纳闷地看了眼落款,顿时脸色一变,摔门离去。
回到房间,他捧着快递坐在椅子上,目光紧紧盯着面单,捏着快递盒边缘的手微微发着颤,过了好几分钟,才拆开。
当东西露出来的一刹那,何澜的嘴唇哆嗦了一下,慢慢失去血色。
粗糙的包装纸盒里面是个精致的浅黄色木盒,盒盖上雕刻着精心设计的纹路,正中间嵌着块蓝白相间的椭圆形金属牌,是某国际大牌饼干的LOGO,名字是“Eddie”。
像是被什么命令驱使着,他慢慢将盒子掀开。
没有熟悉的内部包装袋,盒底随意散落着两块饼干,由于运输过程中的碰撞,其中一块碎成了两半,另外一块掉了一角,可仍然散发着醇香的黄油香气。
在饼干旁,一只橘白相间的毛团子一动不动地躺着,小爪子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抽搐,是只濒死的仓鼠。
他的手指下意识抚摸上去,接触到光滑毛皮的一刹那,它回光返照似的跳了一下,两只小爪子死死抱住他的手指,眼睛死不瞑目地瞪着他。
何澜猛然甩手,“啪”的一下,仓鼠小小的身体撞到盒子内壁,不动了。
“咚,咚咚,咚……”
巨大的冲击力让何澜心脏狂跳,他把盒子丢在桌上开始找药,胡乱翻腾了半天才想起来,他的药用完了。
药用完了,秦满也死了……
他们终于还是找来了……
算了。
他无力地瘫软在床上,慢慢蜷成一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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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内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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