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条从未走过的路,满眼乌蒙蒙的,没有日月星辰的指引,只有一个方向,看不到尽头。
到处的凄凉阴风不知从何处而起,也不知吹向何处去,玉德使劲裹了裹身上的衣服,可还是彻骨的冰冷,这是哪里?!
路旁开着不长叶子的花,鲜血一样的颜色,密密匝匝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极远,他沿着路向前挪着脚步,路上没有一个行人,越走身上越冷,越走心里越沉…
翻过一道土坡,前方隐约有一个村落,远远看去仿佛有数不清的闪着蓝色光芒的小灯笼,明明灭灭。玉德暗暗在想,我难道是在梦中?
在往前走仿佛看到了一座巨大的村碑立在那里,靠近了仔细一看,上面写着三个大字‘恶狗村’。
不远处传来‘呜呜’的声音,原来那明明灭灭的蓝色光芒并不是什么灯笼,而是一条条硕大野狗的眼睛,没有狗的吠叫声,只有从喉咙里硬挤出的那种‘呜呜’的嘶鸣。
玉德四下张望着,没有第二条路!没有第二个选择!只有硬着头皮向前,因为他回头看了,自己走过来的路已经消失不见了,只有漫无边际的看不到尽头的血红颜色的花朵,根本没有回去的路!
他一步步向前挪动着,尽量不去惊扰那些恶犬,但是那些恶犬分明已经虎视眈眈,有一只恶犬已经快到身边了,玉德拔出了判官笔,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围绕在身边数不清的恶犬‘轰’的一声向四处散去,跑的很远才停下了脚步,远远的看着他不敢靠近。
原来它们是怕我的判官笔!玉德把判官笔死死地抓在手里,再也不敢放松。
终于过了那个村子,可依然是不见尽头的路。朦朦胧胧中看到前面有一个高台,台子下窄上阔,一条狭长的阶梯直通台顶,玉德爬上去了,横在眼前又有一条大河,河边有碑‘忘川河’,河上有桥,桥头有碑‘奈何桥’,我这是到了哪里!?阴间!!!
玉德正惊惧间,忽听见有个夫人自言自语:“咦?一缕生魂怎么到的这里?”那声音对着自己喊:“喂!你是谁?又没有去拘你,你怎么自己来了?!”玉德忙四下张望,隐约看到桥头边上有一个茶摊,有一个女人正在喊自己,莫非是孟婆?玉德向着那女人走过去,一拱手:“我并没有想到这里来,只是睡梦中到的,请问您可是孟婆婆?”玉德感觉直呼其名总是不礼貌,才在孟婆的后面又加了一个‘婆’,以示尊重。
孟婆道:“正是。世间人人都怕这里躲这里,你倒好自己跑来了。”忽然看到玉德手里拿的判官笔吓了一跳,但是仔细看看玉德的魂魄也没有泛出金光,孟婆心想这到底是谁呢?竟隐藏的这么好!既然他藏而不漏,那我更不能说破,换了一副笑脸道:“恕我眼拙,竟没看出是您来了,不知道有什么要吩咐?”
玉德不知道为什么孟婆突然对自己客气了,但这毕竟是好事,那自己是来做什么呢,应该怎样回答她呢?忽然心中一亮,唉…,还是问问我那可怜的妻子吧:“我是来找一个人的,不知可好找?”
“好找好找,只要知道阳世中的姓名就好。”孟婆指了指自己身后一大片汤碗说:“这些碗上都有名字,您说说他的名字吧。”玉德回道:“她姓杨,名叫楣莲。”
孟婆恍然大悟:“我想您也是来找她的,就她碗里的汤多,一口都不喝,自从一上这里来就和判官们吵上了,现在还在吵呢。那个海棠丫头本是个凡人,仗着主人是上面的,脾气也真是厉害,堵住崔判官连推加搡的,你们都是上面的我们又不敢得罪,上面怎知我们下面人的苦处,一句话说不好就要得罪人,所以我们只能依大不依小,既然都是上面的谁的辈分高就依谁,就只能这样豁出去挨骂,唉…,您快去劝劝吧,判官们都快被骂哭了。”
玉德听后,什么上面的下面的?根本没有听懂,可也不好再问。但是,在地府里和判官吵,这不是自找的不痛快吗!十分担心爱妻会吃亏,急问孟婆:“快告诉我怎么走?”孟婆道:“顺着桥上过去,没有岔路,进城门就是。”
玉德疾步跑上奈何桥,忘川河水血一般的颜色,河水下面布满了刀剑、利刃和尖铁,尖端冲上犬牙交错,不时浮上一两个鬼魂发出惨烈的哀嚎,他们并不是有桥不走或是从桥上跌落,而是没有喝那碗孟婆汤。
那碗中的汤很多人认为是忘川河水,再加孟婆的忘情药熬制而成。其实那是谬传,每人都有自己的碗放在孟婆那里,那碗汤就是你在世间的眼泪,人在世上哭泣的时候,喜悦的泪水落地蒸腾成云,你走到哪里你的云都会罩着你。
相反,其他的泪水就落到了你存在孟婆这里的碗中,悔恨的、思念的、想而不得的、撕心裂肺的、刻骨铭心的,等等等等…,就都来了这里,直接落入你自己的碗中,等阳寿终了你来到这里,孟婆会看着你喝下去,这就叫自己的苦泪自己咽。
等喝完了,前世的种种,苦累啊、悔恨啊、思念啊、仇恨啊…,就一股脑的全忘了,又一个新的轮回开始了。
人世间,最折磨人的就是情爱,最令人不愿忘怀的也是情爱,就像刻在了骨头上镌在了心脏里,就是不愿忘记。所以,就有人不愿意去喝那碗忘情的泪水—孟婆汤。
不喝那碗泪水的灵魂是不完整的,经不住奈何桥上的‘摧魂风’,一上桥就会被‘摧魂风’吹个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了。
凡没有喝汤又想超生轮回的,就要从忘川河中游过去。整条忘川河流淌着血水,刀剑铁刺林立丛生,一根根朝上倒立着,每挪动一步都要忍受刺穿身体的痛苦,一声声地哀嚎此起彼伏。
孟婆说过,如果受不了可以回来喝汤,就没有痛苦了。但是,从有了忘川河以来没有一个中途回来的,哪怕在河水中游上一千年。
后来,孟婆为了记住这些不可理喻的‘魂魄’,每当他们投胎的时候,孟婆就在他们身上做下记号,也就是人身上的胎记。所以,凡是身上有胎记的人都深情地一塌糊涂,在这个薄情的世界里令人生厌。
玉德才刚跑到城门口就听到了争吵声,是海棠的声音:“崔判!你也是这阴世为官为吏的,怎地这么不痛快!你只要说出在阳间是谁害得我姐姐,我们就放你收工,如果不说你就别想回家去!我和姐姐就在这里堵着你,一千年不说就堵你一千年,一万年不说就堵你一万年!”
玉德怕她们姐妹吃亏,循着声音疾步跑了过去:“海棠,莫吵莫吵,好好和判官老爷说话。”
哭声!撕心裂肺的哭声!!!
一看到玉德跑过来,楣莲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哇哇的大哭:“玉郎,你怎么也来了?你是怎么死的?”楣莲满腹的委屈不知道从何说起:“我好想你…,你怎么也死了,是谁害得你?”
“我的姑奶奶,你可看清楚了,这可是一缕生魂,人家还没死就来了。你可是‘最上面’的长辈,这也分不出,嘿嘿…”说话的人穿着一身酱紫色的官服,俊朗的面庞,手里也攥着一根判官笔。
玉德心想,这一定是四位判官之一了,却不知是哪一位?玉德正了正衣冠,深施一礼:“亓官玉德有礼了,还不知上官是哪位?台甫怎么称呼?拙荆和丫头在此吵闹了办公,还请海涵。”
这位官人赶紧还礼:“在下崔珏、崔子玉,在这地府之中忝任判官之职。想您也是上面来的长辈,恕在下眼拙,您又隐藏了金光身份,在下实在不敢胡乱称呼,只好称呼您这一世阳间的职务了,在下恭迎大明御弟抚远将军活判官亓官大人。”
玉德一听,原来他就是地府的首席判官崔珏,竟对自己的官职和雅号都说的如此明白,慌忙客气了一句:“久仰了,原来是崔王爷。【宋哲宗元符二年(1099年),死后多年的崔珏因经常显圣除恶,金兵入关时还曾泥马渡康王,救过圣驾。皇上感其功德封为护国显应王。】”崔珏连道,不敢、不敢…
“六爷,你可来了,这阴司里为官为吏的也和阳间没啥区别,我和姐姐只是想问问是谁害了我们,他们倒好!这个衙门推到那个衙门,不是不知道就是不敢说。”海棠急得直跺脚:“我和姐姐找遍了十殿阎君,他们就是不说,一殿推到二殿、二殿又推到三殿,他们只是作揖磕头说好话,就是不说是谁害了我们。好在五殿的阎罗王还算正直,说咱们的案子是崔判一人经手的,别人都不知道,我和姐姐才来找的他。”
玉德明白了,笑着对崔判说:“还请王爷明示,到底是谁害了拙荆,我们也好心里明白些。”
崔判官道:“你家丫头说的没错,这桩公案只有我一人知道,但是我不能说,还望体谅我的苦衷。”
崔珏就是不说那人是谁,还说自己有苦衷,玉德不得不怀疑,那恶人许是他的什么人了。
玉德陪笑道:“崔王爷,还恕在下来的身不由己,空手到您的衙门来,请看在诸多颜面上给我们透个底细,如果那恶人与王爷有亲有故,只需王爷说一声,让那人来陪个情,我们也就认了,毕竟我妻已经身亡不能复生了。”
“你们只晓得逼我,我惹不起你们,岂知让我保密的那位更是高高在上,我是惹都不敢惹的!怎就成了我的亲故,若是我的亲故不消各位动手,我自己就押他下十八层地狱!”崔珏气得浑身发抖:“你们都是上头的,怎知我们下面的苦楚,我若不与你们说,落了个不尊重长辈,我若是说了就不只是得罪长辈的事了,还要落个办事不力!我的苦向谁说去!”
玉德听他说完心中暗想,看来崔判不是徇私,倒是冤枉他了。可他为什么就是不说呢?到底这里面有什么蹊跷?
玉德陪了个笑脸:“王爷切莫动恼,在下并无强迫之意,只是些许小事而已,您只需透个底细与我,好叫我明白,万万不会向外说的,还请王爷行一个方便。”
崔判道:“兹事体大,亓官大人你看这样可好,我顶头也有上司,待我明日一早公办之时一定早早请示,说与不说让上官定夺可好?今日大家都已回府,我也不好将公事带到上官家中。我将你一家安排到客驿中暂歇一晚,明日我一定请上官示下,还请亓官大人静候一晚。”
玉德听崔判说的恳切,也再无违拗之理,只好应承了。崔判安排了一个‘老鬼’引着玉德三人,向客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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