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烬从海边回来黑了一点儿,不过两三天又白回来了,但还是免不了被阚佩叫几次“黑蛋儿”。
赵杉不再时不时约余烬的晚修时间,国庆后余烬只能老老实实的睡宿舍。
舍友甚至不习惯,总是在某些时刻突然想起来宿舍还有一个人——比如排队洗澡。
之前他出于某些原因,一直回避回家。在宿舍睡了一周后,看舍友们收拾东西为回家准备,难得升起了同样的念头。
真正站到家门口的时候,到有点近乡情怯了。
余烬注视着家门,门上他常敲的位置,还有着一道浅浅的印记。
他虚握了拳,贴合着印记,敲响了家门。
“来了,快进来……儿子啊。”
开门的是宋佳淑,她展着笑颜。只是在看清余烬后,她好像才恍然想起什么。
余烬要开口的一声“妈”,不会再有着落了。乔梓圣会来——显而易见的。
余烬的拳垂在身侧缓缓收紧,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知道能说些什么。他告诉自己,这是很正常的,他的妈妈……他的养母想亲近她的亲生儿子是很正常的。
可他又明白,不是这个——让他无法开口的不是这个。他无法面对的,是宋佳淑闪躲的眼神和隐没的笑容。
“我能……”余烬的话卡了一下,他稍稍提了口气,继续道:“我能进去吗?”
一阵脚步声突兀的止在了身后,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
宋淑佳将门完全敞开,道:“都进来吧。”
*
“嗯。”
放学后的办公室里,教导主任摩挲着保温杯,愁色不减。
“你确实是在那天下午看见了他?”教导主任再次确认。
郭青杰被前不久逮住的霸凌学生供为同伙。他们交代了开始实施霸凌行为的具体日期和大致的时间段。他们说郭青杰是他们的领头。
好巧不巧,在互相认识的人里,那个时间郭青杰只和阚佩打过照面。
于是就有了现在的场面。
阚佩看了一眼除他以外唯二在场的学生,也是所谓的嫌犯,他回答到:“是的,我们打了个招呼。”
郭青杰紧绷的神色略有和缓。
教导主任对郭青杰道:“你们只是打了个招呼,时间很短……”
时间很短,甚至有制造不在场证明的嫌疑。
“我可以看一下那段监控吗?”
教导主任和郭青杰都看过来。阚佩礼貌笑了一下,道:“有一些细节我可以先跟你们核对一下。
“比如,他当时买了小吃,是煎香豆腐;比如,放学时间是18点整,从教室到校外要10分钟左右,所以我和他遇到的时间大概是18:13;又比如,他当时提小吃的那只手上的手表,现在戴在我后桌手上。”
“……”
教导主任起身,在办公桌与办公桌间狭窄的过道里踱步。两个来回后,他的眉眼一压,道:“一起去监控室。”
那段监控本来是为霸凌学生们的供词提供的佐证——他们霸凌是在楼与楼的缝隙中,缝隙的宽度仅可让一个人穿行,暗度明显被压缩的空间放大,监控的角度几乎拍不到里面的画面——监控拍到的,是郭青杰进出了三回缝隙。最后一次的内容中,他背对着监控拉着受害人的手,看不清在做什么,但是能看到受害人在哭。
根据阚佩给予的线索,郭青杰是在第一回和第二回进出间的那段时间里去校外买的小吃。
就算郭青杰真的是霸凌的一员,也没有道理在霸凌进行的中途去买吃的。他的行动在视频里也很仓促,是跑着去跑着回的。除非,这个东西买回来的用途不是满足口欲或者饱腹,而是用作霸凌的工具。
“我之前说他买的是煎香豆腐,校外的这个摊子给的餐具是竹签。”
所以说,买小吃是一种障眼法。
“不过老师,我记得您说郭同学是他们认的领头。我不知道那种类型的领头,会这么的——亲力亲为。”
显而易见,郭青杰是被支使的。最坏的情况,郭青杰是他们的小弟,现在还是背锅的小弟。
但是霸凌学生们的可信度已经大打折扣了。
“还有腕表,那个腕表对我的后桌来说有些大,经常硌到腕上凸起的腕骨,但是从没见她摘下来。这种情况,很有可能是她面对着威胁,所以不能摘。
“就像,有人对她说,如果你让人发现你这些伤,就不会那么容易放过你。”
阚佩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轻,不是因为怜悯这位受害者,是在压抑自己不对劲的情绪——其实他更想说,“如果你让人发现我们给你的‘奖励’,那么下次,会有更精彩的礼物等着我们一起拆开。”——这种不对劲的情绪,叫做兴奋。
阚佩从监控中移开目光,道:“当然,也有可能是一种标记,因为把她看做是所有物,那也会被威胁不能摘下。”
郭青杰至始至终没有看一眼监控画面。
话说回来,他在整个被指控的过程里,只有向老师说明遇见过阚佩这个情况的主动性举动,其他时候几乎变成了背景板。
但这时,他坚定的看向教导主任,说出了第一句辩白:“我没有。”
真相,来得很迟。
在他踏进那间教室后的每一刻,都在祈祷能够得到它的青眼,盼得它的降临。
阚佩道:“我更倾向于前者,老师。”
教导主任暂停了视频的播放,他的神情好似更加严肃,又好似放松不少。
“我知道了。”
*
在这一恶**件中,知晓的老师们最初对郭青杰的不信任,来自于上学期的一个举报事件。
郭青杰被举报偷拍女同学。
证据是一段监控。
放学后,郭青杰拿着一个玩偶进入了其他班空无一人的教室,随后他将玩偶放进了女同学的抽屉。
后来发现玩偶的领结上有个微型摄像头。
在学校的监控中,可以看到玩偶是郭青杰一直从校外拿进来的,并且后面没有经他人的手,都是他在保管。
接下来,老师们在他的手机里发现了关联摄像头的软件。
“是我朋友让我这么做的,我不知道那是女同学的座位,也不知道玩偶上有摄像头。”
“那你手机上的软件呢?也是你朋友让你装的?他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我不知道。”
苍白的辩解。
在那位跟女同学同班的朋友过完病假回校后,被叫去旁敲侧击的问了话,结果却不如郭青杰所期待的。
还是他被定了罪。
考虑到郭青杰优异的成绩,以及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学校想保下这个学生。
老师们把女同学叫来让郭青杰道歉,直到获得女同学的原谅。女同学也答应把这件事瞒下来。
她私下和郭青杰说:“我答应瞒着是因为我知道不是你。但我不敢说……”
女同学这几天哭了很多次,现在却笑了一下。
她说:“你也看到了,因为你成绩拔尖学校就要保你。那个人也一样,他留下来了,我就完了。”
郭青杰因此放弃了主动为自己证明的所有机会。
他疏远那位朋友,不再踏进其他教室,比以前加倍努力刻苦的学习……
在这个学期,他做回了学生代表,站回了他的发言台。
然而,总有人要打破他向上的阶梯,要把他拽进像那照不进光的缝隙之中。
要看他挣扎,却不断背上污名。
要将他的光芒永远藏匿。
可是也不是那么的无望,总有人信任他,像是想方设法为他证明的阚佩;总有人无条件支持他,像是跑到霸凌者的家附近,把人怒揍一顿的张自成;总有人还记挂他,像是已经因搬家转去外地读书的那位女同学,特意让回来办事的父母给学校转交了举报信。
她解释了偷拍事件的来龙去脉,还写到:我本来无法面对郭青杰同学的道歉,但老师们的目光压迫着我,在告诉我非原谅不可。
我知道我那时没松口,是原谅不了没有给予我保护自己的权利的学校。我觉得我开了口,就真的彻底把自己抛弃了。
请务必转述我对郭青杰同学的歉意和感激。告诉他,我现在的学校很好,希望他也越来越好。
那个被张自成揍了的霸凌者,是污蔑郭青杰的罪魁祸首,也是那位被疏远的朋友。
他在生病的时候,请求来看望的郭青杰把他的玩偶放进他的抽屉,“我特别喜欢这个角色,之前就想把它带到学校去,总是忘记。你帮我先带过去吧?我怕病好了又给忘了。”
“行。”
“谢了兄弟。哦,我们现在换了一下座位,我的位置在……”
郭青杰没有翻别人东西的习惯。那位女同学的桌面很干净,也没看到有直接展示出名字的东西放在桌面上。他把玩偶放好就走了。
半年过去,他跟那位朋友已经断交了。
但在他发言完的那天,朋友又找上来约他见面。
“那个软件怎么出现的,你不好奇吗?”霸凌者没有在意郭青杰回不回答,直接道:“我很想说啊。在你来我家那天,我就在你手机上安装好了,但是我把它‘藏’了一下,过了24小时才会重新出现在桌面上,那个时候你已经把手机上交了。”
学校会在同学们假期回来后统一收手机,放假前再发回。
“厉害吗?”霸凌者露出一个恶心的笑。
郭青杰懒得理他,转身就要离开。
“你猜,我的手机里有没有这个软件。”
回头,霸凌者意料之中地笑了笑,滑动开手机屏幕,罪恶的软件图标再一次出现在郭青杰眼前。
他不敢赌里面有没有那位女同学或者其他女生的视频,只能先将计就计,顺从霸凌者。
有一点,阚佩猜得很准。那个小吃就是烟雾弹,里面的竹签才是霸凌者们真正想要的“利器”。
当竹签尖锐地划破杨娴笛的手腕,受害者被死死捂住口鼻时。郭青杰咬紧牙关,心里唾弃自己千千万万次——伤人的剑,是自己亲手递上的。
霸凌者把手肘搭上郭青杰的肩膀,道:“你该不会要背叛我们吧?我劝你想好,外面有监控呢。我想你应该还记得监控是怎么‘为你说话’的。你要完好无损的走出去,去指控我们?我们卖卖惨,你觉得老师相信谁?”
“我会记住今天,这是你加入我们的第一天。”
郭青杰的第三回进出记录时间,是在跟霸凌者离开后不久。
他从医务室买了点药水,他把手表给杨娴笛戴上让她能遮住伤口——袖子挡不住了——他不停对杨娴笛保证:“我会让他们远离你,会让他们退学,我会做到的。”
郭青杰拿出了一个u盘,里面有他同霸凌者的电话录音及聊天记录等证据。霸凌者回回都查他的手机,有时还来不及备份,不过现在已经够了。
将他们完全扳倒,够了。
*
“阚佩,谢谢你。”郭青杰买了盒牛奶给阚佩。
“没事儿。我想弄清楚为什么被人放了鸽子。”阚佩接过,心说之后给余烬。
被霸凌的还有杨娴笛的同桌。她们两个一齐被班上一个属于霸凌者团体的女生盯上了。
学校的宿舍是四人寝,她们三个是一个宿舍的,女生对她们俩不围着自己转而介怀。
团建那天,班上的人知道那个女生性格不好,基本没人愿意跟她组队,于是女生把威胁她们跟自己一队。
杨娴笛她们本来就怕跟女生组上队,所以提前跟余烬和阚佩约好。
但是这个理由在女生这里不起作用,无奈之下,她们违背了约定。
女生最讨厌她们两个忤逆她的意愿,何况她们那一组没有在团建竞赛里拿到好名次,女生认为是她们两个对自己有异心所以故意拖了自己的后腿。
团建结束后,她们就遭受了女生的报复。
在那盆污水泼下来之前,杨娴笛用背部挡在了同桌前面。
同桌非常非常心疼杨娴笛,她总是在两人被欺凌的时候用她的身体保护自己,她受到的各种伤害总是比自己重的多得多。
同桌无法忍受一次次地目睹杨娴笛为了保护自己而受辱的画面,更害怕这种程度的欺凌不再让霸凌者满足,接下来会加剧发展成性 | 虐待。
她冒险写了一封满是泪痕的信,将它交给了最信任的老师——她的班主任高俊琳。
好在,高俊琳相信她,并第一时间给她们俩请了假亲自送她们回家。
她终于成功反抗了一次,也终于保护了杨娴笛。
*
真相,来得很迟。
郭青杰不再惴惴不安地期盼,他做好了一切的准备。
他知道,他要亲自把它摘下。
如同现在,他将手表从杨娴笛的手腕上摘下——交叉纵横的伤口,终于等到了阳光。
这条线终于理完了(困摊)
拒绝校园霸凌,不支持任何霸凌行径。
感谢阅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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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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