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完电话赶到公司的林光神色匆忙，擦肩而过的同事纷纷侧目。她看了一眼电梯显示的楼层，转身走向楼梯，

“反正只有四楼。”此时的她只顾着埋头爬楼，上了两层后才突然感觉到自己肩膀轻飘才慌了神，“完了，包没拿！”

还好自己一直都有把工牌揣在衣袋里的习惯，才不至于被自家公司拒之门外。这层的走廊拐弯抹角如同迷宫，等她找到那间贴有自己乐队名字的办公室时，按在门把上的手稍微一顿，她透过磨砂玻璃看了一眼办公室内，对里面的情况计算了个大概，她眯了咪眼睛，拍拍脸试图挤出一个礼貌的微笑，低下头一鼓作气推门而入。

“打扰了。”

自己的进入仿佛打破了屋内的死寂，会议桌两侧的人全部抬头看着自己，

“哦，你来了啊，先坐下吧。”

林光向着桌边走去，迎着屋子里的视线一个个扫视过去。主唱小岛的视线在与她接触了一瞬间便撇向了对面，又举起放在桌下的手挠了挠头发。林光看他一幅坐立不安的模样，仿佛猜到了什么，顺着视线看向坐在经纪人身边的另一位同样坐立不安的男人，也是自己最不想见到的人。

“他怎么还能进来。”林光站在原地，调整呼吸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捏紧的右拳灌满了怒意，“难不成我赶来这里，是为来给他接风洗尘？”

“你先过来坐。”

起身相劝的是贝斯手刘臻，他拉过专门为她空出的座位，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林光面色依旧不悦，但也半推半就地坐了下来。这下她眼中的罪魁祸首，现在正好坐在她的正对面，视线里的威压步步紧逼，如果眼神能杀人，现在的会议室估计无人生还。坐在旁边的经纪人清了清嗓子，坐在林光面前的山口仿佛突然醒过来一般，他的视线在桌面上从左扫到右，始终不敢再往上抬一厘米，

“山口的事情，大家应该都已经知道了吧。”经纪人放在桌上的文件夹页数不算厚，“山口的所作所为，目前对乐队和公司造成了无法挽回的恶劣影响，所以今天叫大家过来，公司也是想听听你们的想法。”

“还能怎么办呢，难道拉大家一起陪葬吗？”林光嗤笑，“我先说吧，我不赞同让他继续留在乐队。”

她能感受到周围人与自己的温度差，自己刚才激进的言行让小岛叹了口气，她越过副吉他手直直地看着小岛，示意他有话就说。小岛在椅子上换了个姿势，他等着山口自己能说些什么，为自己的行为做些辩解，至少主动站起来给大家道个歉，刺骨的沉默穿透他的脊背，让他打了个哆嗦，坐直了身体，

“事情闹成现在这样，说实话……我想不到其他的解决办法。”

“虽然有些没有礼貌……”一直沉默的副吉他手遠山托着下巴，慢慢开口问道，“但是我想请问孝宏先生，如果他继续留在团里，公司会对我们有一个怎样的处理呢。”

“是这样的。”经纪人翻了翻手里的文件，他也是刚和高层开完会，手里全是刚才的会议记录，“如果他继续留在乐队的话，这件事情可能会面对一个没有期限的冷处理。当然，公司对当事人做出的赔偿肯定也会算入经营成本，对乐队今后的预算也会有不小的打击。”

坐在对面的四个人默默地点了点头，同样的话语在不同的思绪中产定下了各自的结论，坐在最头上的刘臻终于开了口，

“我想，大家心里应该都有了答案。”

林光靠在椅背，十指交叠。这件事的利益关系在她心里处于完全的一边倒的状态，只不过她还是做不到自己期望的那样冷漠。乐队刚起步最难的两年，是大伙五个人一起肩并肩相互扶持才有了现在的成绩，事到如今她又何尝不希望山口能继续留下来，五个人一起继续创作出更多的作品，去到更远的地方呢。

“有什么话要对我们说的吗？一之瀬。”

结局已定，直到刘臻最后问出这句话，山口才默默地抬起头，双眼空洞无神。他站起身，缓缓地俯下身子，标准的九十度鞠躬，对面的四人看着他的眼泪一颗颗落下，无声地滴落在会议室的地毯上，林光挑了挑眉，转过头无力地闭上眼。

“对不起，给大家添麻烦了。”

“那关于这件事情，我大概了解清楚了大家的想法。”经纪人孝宏理了理手里的文件，站起身，“希望大家也引以为戒，大家都是公司的一份子，为了自己也为了公司，望各位还是三思而后行。”

“辛苦了。”

站起身送走经纪人，林光瞥了眼还鞠着的山口，忍住心里想要上前踹上一脚的冲动，和刘臻打了个招呼便离开了办公室，

“好了，起来吧。”

小岛走到山口身边，朝他撅着的屁股狠狠地踹了一脚，山口被他踹到在地毯上，这一下的动静让刘臻也不禁冒出一丝冷汗，转过头顺手把办公室的门给锁了起来。小岛的室内鞋不沾尘土，山口的裤子上只留下一个淡淡的鞋印，

“所以说做之前要三思。”遠山上前将山口扶起，“现在你做了那样的事情，我写过的那些青春少女情歌，你让小岛还怎么唱啊。”

“管我什么事，又不是我摸的。”小岛一脸厌恶，只有蠢货会在公共场合摸了女生，还正好被人拍下过程和自己的正脸。

刘臻在一旁扶了扶额，无奈地叹了口气。

前脚走出办公室的林光后脚马上拿出手机，她看了眼时间，离幸子小姐的会只剩不到半个小时。

“真是事事不顺……”

林光深吸了一口气，摸了摸咕咕作响的肚子，都这么久了，星野估计是已经来公司了。果然，自己这边拨通后，走廊的尽头便传来手机铃声，她有些紧张，却又像是期待一般踮起脚尖盼望向声音的源头，当她看见一个高个女人抱着自己的背包从拐角走出来的时候松了口气，放下电话就想往她的方向跑过去。下一秒办公室里传来的轰隆一声吓得她稳了稳脚跟。不知道他们几个在里面干什么，但是总之有刘臻在里面掌管局面，应该不用太担心。等她缓过神，星野已经来到她面前，

“你的背包。”星野将怀里抱了一路的帆布包递给她，“大庭已经把她的东西拿走了。”

“谢谢。”林光接过背包，背起后果然感觉轻了不少，“你怎么来的这么早。”

“嗯……”星野看了看腕表，“主要是怕你有什么要用的东西，就先把背包送过来了。不过接下来的工作，也就只有马上要开的那个会罢了。”

“我知道了，那你应该还没吃饭？”林光挑了挑眉，心里开始合计去哪里能用半个小时解决午饭，

“嗯，但是你看。”

林光看着她从背包里取出一个塑料袋，自己从敞开的袋子里看见里面叠放着两个小黑盒子，“我问了一下工作人员，排练场的便当刚好有多，我就多拿了一份。”

“诶？”

“走啦，去吃饭。”星野不顾她的疑惑，拉着她朝着茶水间走去。

同样疑惑的还有已经到家了的大庭，她站在厨房台前。自家的吉娃娃小麦蹲在她的脚边，眼巴巴地望着她用计量称给自己准备午饭，它跟着拿着碗的大庭来到客厅，乖乖地坐在碗前等待指示，

“吃吧。”

看着小麦食欲旺盛的样子，大庭也感觉有些饿了，她从冰箱里拿出早上没吃完的蓝莓酸奶，心里带着刚才的不解坐到沙发上打开电视，

“夜海今天怎么回事，怎么突然要吃两份便当。”

便当的菜品搭配简单但营养，不一会儿两人的餐盒纷纷见底。林光接了一壶茶，跟着星野走出茶水间。不如刚才冷清的走廊，现在正赶上下午上班时间，几位西装革履的男同事站在狭窄的走廊上闲聊，星野说了声抱歉借过，同事们也纷纷侧身，林光跟在后面也赶紧走了过去，只不过是两步脚程，身后的谈话声就迫不及待地交谈起来，

“你刚刚也在看吧？”

“是吧，星野的身材真不错。”

顿住的脚步同皱起的眉头一般只在一瞬，她确信身前的星野可以听到这句冒犯的话，只不过她好像并没有搭理他们的打算。听见停下的脚步声，星野扭过头，与她四目相对，她的眼神仿佛在向自己询问些什么，星野对此只能回以无奈的眼神，摇了摇头，笑了笑回绝了她的好意。林光撇了撇嘴，正打算作罢时，

“不过，你看到她身后的井上了吗？我觉得她的要比星野大吧。”

“的确，井上的要更……”

没等下一句说完，拐角处爆发出一阵急促的大笑，吓得原本还在谈笑风生的几位男同事脊背发凉，赶紧拿着外套逃回了办公室，如此标志性的笑声只能是刚才被他们偷偷当做谈资的星野夜海。此刻的星野已经顾不上暴露她们偷听同事聊天的事实，右手扶墙笑得前俯后仰。被同事拿来比较身材这种无聊透顶的事情对她来说本身就已经足够可笑，更让她作乐的，是现在抱着头蹲在地上的林光。林光捂着自己的脸，如果她打算调整好情绪再见人的话，那估计得在这蹲上一阵子了。林光往后一靠瘫坐在地上，靠着墙出神地望着走廊顶板的射灯，她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现在已经红了个透，或许自己还是变成水汽蒸发掉比较好。等她回过神，星野蹲在自己面前，闪烁的眼睛笑吟吟地盯着自己，

“走吧，身材成熟的小妹妹。”

“我……”林光无奈地扶了扶额头，羞耻心爆表的她忍不住提高了声量，“真是的，怎么你也来！”

“什么事儿这么好笑？”

星野慢悠悠地闻声看去，自己的经纪人站在一旁，低头俯视两位蹲在墙角的自己和林光。幸子提着包，从她的视角来看，自己新带的外籍艺人林光，现在正被自己的另一个艺人星野夜海逼问在墙角。

“我们没事，幸子小姐。”林光摆摆手，顺手擦干净湿润的眼角。

下午的会议，总的来说气氛要比中午的“谢罪会”来的轻快许多。不同于乐队整体，幸子小姐目前只负责星野和林光两人的工作安排。台本策划现在站在白板前，对着PPT介绍这次拍摄的流程。幸子抱着手臂，多年混迹业界的她看得出来，林光不是很习惯这种“单独”面对工作的情况。流程介绍完后，策划放下笔，开始问她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幸子给星野使了个眼色，星野了然，左手在桌下轻轻盖在林光的手上，她感受到紧捏台本的手有些许放松。她深吸了一口气，点着台本上自己做了问号的部分提出疑问，

“请问这上面的时间安排，前后能空余出多久呢？”

“时间的安排来说，前后的空余只要不超过15分钟，拍摄都能顺利进行。”策划顺着台本一路仔细浏览下去，“但是当天晚上的那个冰雪节，这里希望两位可以按时到场拍摄，毕竟这里是当地宣传旅游的重要部分。”

“好的。”

“听说冰雪节小摊上的黄油扇贝，超级好吃的哦！”幸子小姐在旁边插话，林光听闻面露喜色，星野却有些无奈，自己不爱吃贝类的事情，幸子当然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汤咖喱也很不错哦！”星野不服气，补了一句自己爱吃的食物，林光的反应却不如刚才，让她有些失望。

“这种事情，谁都知道的啦。”幸子摆了摆手笑话她。星野没好气地回了她一记眼刀，哼的一声拿起手机查了起来。

“嗯，到时候我都会去尝尝看的。”

林光看着表面针锋相对的二人，拘谨地点了点头。

会顺利的……吧？

把拍摄相关的材料装进背包，林光又要赶往下一个现场，今晚的演出内容，是作为支援乐手为公司的艺人伴奏。她告别幸子和星野走下楼，刘臻早就在车里等她，副驾驶的门砰的一声被关上，扣上了安全带的林光往椅背一靠，心里终于感觉到一丝安稳与宁静。她合上眼，将这段不远的路程完全交给刘臻。刘臻发动汽车，他们的时间很充足，路过十字路时他停下来观察左右，余光扫到坐在副驾的人睡颜趋于平静，嘴角不经意间勾起的笑容欣慰。进入了闹市区，也就离演出会场不远了，林光仿佛感知即将抵达一般，在进入停车场之前睁开了眼，刘臻正慢慢跟着前车排队入场，她坐直了身子，眼底的睡意依旧。

“演出结束之后，去喝一杯吗？”

“……”林光摸了摸睡得有些发热的耳朵，“你是说庆功会？”

“不是，我是说，我们俩去喝一杯。”

“嗯。

离开场还有两个小时，工作人员正在做演出前最后一遍舞台确认，乐队与主唱也在做着最后的试音。林光坐在鼓凳上，如排练时一般做着上半身的拉伸动作，来缓解心底的紧张情绪。将这里比作战场也不为过，林光敲了几个过鼓的热身，觉得差不多之后，打击的节奏带有几分轻佻，刘臻侧过身，挑着眉看了她一眼，与她和上节奏，来到了她的身边。林光的节拍随意变化，贝斯的声音逐渐从节奏进到旋律，两人手上的技巧逐渐华丽，眼神却从头到尾没有分离。一曲结束，站在一旁的工作人员纷纷鼓掌，

“太完美了！”

随着观众的入场，演出如期开始。观众的热情氛围与歌手适时的互动将现场的气氛炒的火热。林光的位置永远都在舞台里侧，除非是自己乐队的演出，很少有需要站在台前的时候。在歌曲间歇时，她喜欢和坐在台下的观众对视，因此总能从观众席上发现一些熟悉的面孔，比如现在坐在第一排的，戴着口罩笑眼盈盈地看着自己的加藤春树。这人不会是自己买票来的吧，林光躲在鼓后面，悄悄朝她挥了挥手，仿佛对上了暗号一般，加藤同样悄悄向她她挥了挥手，笑眼更甚。

演出的时间过得很快，林光也沉浸在快节奏的表演中，直到最后即将谢幕时，耳机里传来了几句刘臻对自己说的几句中文，

“好像又有人来看你咯，看二楼。”

林光听闻抬头寻找，只不过谢幕的灯光过于刺眼，她只能看清关系者席位的红色椅子上多了一个人。直到他们走到前台鞠躬谢幕，她才看清那人的脸，

“诶，她怎么就下班了？”林光诧异，星野的个人节目通常都是十点半结束，现在才九点多，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你猜，等会她会不会去后台找你？”舞台上谢幕的演出人员手牵着手，向台下的观众鞠躬感谢。刘臻握着林光的手，差点将她提了起来。

“我猜可能。”林光踮起脚，倒吸了一口凉气，“可能完蛋了今天。”

演出结束，所有人的情绪还保留着舞台上的兴奋，事先告知过不去庆功会的刘臻和林光和所有准备出发去喝酒的表演者们告别。等他们走远，嘴角的笑容还没放下来的林光转过身，和站在她身后女人迎了个满怀，

“演出辛苦啦！”加藤提着手里的手提袋，“我带了慰问品。”

“感谢！”林光瞪大的双眼除了肉眼可见的开心，还有一丝只有刘臻才能察觉到的慌张，林光接过加藤递过的手提袋，“要不我们去休息室坐坐吧。”

“不了，我得先回去了，今天不方便太晚。”加藤面露歉意，林光倒是显得随意，不如说正合她意，因为也许下一秒，这里就会出现另一位也来看望她的女人，而她此刻最害怕的就是她们俩在这里相遇。林光礼貌地伸手，给了加藤一个社交拥抱，便和刘臻一同挥着手目送加藤从出口离开。等林光再次回头，那位意料之外的女人站在她身后，星野穿了件粉色的毛衣，手里挎着外套，她的视线越过林光头顶，正尝试看清刚才离开的背影，而刘臻和林光两人默契地挡在了她的面前，还顺便交接了手里加藤送来的小提袋。刘臻提着袋子的手藏在身后，舔了舔嘴唇借口去休息室拿瓶茶喝。不大的休息室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加藤送的提袋造型精美，似乎是什么甜品蛋糕之类的。刘臻开了瓶乌龙茶，一边喝一边偷偷瞄了瞄袋子的里侧，想看看会不会也有自己的那份。他当然知道加藤春树总是会来看他们的现场，每次抢到的位置都很好，而且她在社交媒体上从不掩饰对林光的热情，说是粉丝也不为过。女人缘真好啊这个女人。他不知为何叹了口气，休息室的凳子对他来说都小的可怜，一米八的他现在只能缩在椅背与桌子中间，无聊地玩着手机等门外的林光进来喊自己。

好想喝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