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掏心

周逸瑾走了。

他继续上学去了。日子又平淡起来,随心每天下棋打谱,每天学舍寝舍饭堂荒山四点,磨着黑白棋子,趴在棋盘上苦闷。随心的棋力其实是很好的,她也不在乎自己的棋是不是最强是不是天下第一,她只是喜欢下棋,享受棋子落下的声音,但是在棋院这个环境氛围里,她渐渐被影响,失了些开心,也经常和周逸瑾写信。

宋明修自上次端午节之后就未再见过,也许是随心久不出灯花山的原因。他的手帕也没有还回去,那把伞周逸瑾也没有送过来。她也就没考虑过宋明修了,只是有时不知不觉间想到了他。

随心像往常一样去荒山静弈,一路上遇到的精灵小怪比平常都少了些,不对劲,一定有更强的精怪来了,她单膝跪地,一只手撑在地上,一只手比在太阳穴处,过来半会儿,继续轻松地走。

还没看见棋桌就闻到浓浓的烟味儿。

“你来这里干嘛?”随心自顾自的把棋桌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拿开。

“哎呀,我想那个俊俏的公子了,回来看看。”正是那个慕容公子躺在旁边吞云吐雾,烟气袅绕。

“恐怕不是吧,你去了杭州,还不得玩开花,况且还会迷路,竟然会这么快回来,是不是在那边得罪了什么,逃回来的吧。”随心偷笑。

“姑娘,你嘴怎么这么毒呢,小孩子家家的,别乱想。”慕容公子拿个烟杆敲了敲灰。

“这就叫毒了?那估计是我说中了。”

慕容公子脸色不安,只得又抽了几口。

“那你打算待多久?”随心把他吐出来的烟挥了挥。

“本公子乐意待到什么时候就待到什么时候。”

随心见他并没有走的打算,“行吧,以后这山我在这边,你在那边,咱俩进水不犯河水。”

“不行我一个人太无聊了,两个人好说话。”

“我可没空和你玩。”

“那我偶尔来。”

随心无奈看了眼躺在地上飘飘然的黄鼠狼精。

“你尾巴露出来了。”

慕容公子正要收,突然间不收了:“反正你都知道我是谁,藏尾巴挺废妖力的。”

于是,这山上除了一人外还有一妖,只是这妖有时出去了,有时回来了。

宋明修自那天回去了后,在家中陪着父母吃饭,去学院修习,偶尔旬假时去云楼吃饭,到文楼逛逛。周逸瑾那天晚上来要过伞,小厮说公子睡着了,伞就留在身边了。偶尔往城外去,但半路上遇见朋友,便回去了,在学院内逛来逛去,走过一处又一处。他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但知道自己很缺某样东西,以前自己醉心于修习,想要修为高超,但现在好像很缺很缺,很渴望某样东西,这样东西很重要,比修习还重要,但是却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日子一天天过去,荷花开始枯萎,天气渐渐转凉,大地上一片金灿灿,只是或有云有雨,这就要看老天爷的心情了。

“明修危,速来!”周逸瑾给随心急传了一封信。

随心接到这封信时已经是半夜了。见了信的内容,随心急忙赶到宋府外。周逸瑾正在坐在地上等候着她。

“怎么了?”随心急切地问。

“随心!你快来!救救明修!”周逸瑾脸上挂着泪珠,止不住的落下。

“他怎么了?”

“他被狐精掏了心,要死了,啊啊啊啊。”周逸瑾忍不住哭。

“快带我去看看!”被掏了心,不是能救的。随心当机立断,还是得看到人再说。

周逸瑾用袖子擦干眼泪,努力看清前路。带着随心翻墙进去,七拐八拐,躲着来来往往的婢女小厮,来到一处灯火通明的房屋外。里面女人的哭声凄惨,男人急切地走来走去,年迈的医师搭脉不禁摇头,婢女在屋里熬着药,外面只有寥寥几人,伍文旭被小厮搀扶着往外走。

“我的修儿!我的修儿!”上了点年纪的妇女趴在宋明修的身上眼泪四涕,泪水打湿了床被,声声悲切。

年迈的男人满脸苦涩,走来走去,一会儿拉着御医,求他全力一救,一会儿催着仕婢送药,嘴里还念叨着:“再请再请!”

母亲急接过滚烫的苦药给孩子吹呀吹喂下去,孩子却是生气全无,嘴都张不开,喝都喝不进,汤药从嘴角全部溢出。

御医给下最后的方法:“尽人事听天命,让在他心中重要的人来唤他,或许有救,或许。”

父亲母亲听了这话,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也是渺茫的机会。连夜派人去请他的亲戚老师朋友,多一个再多一个,多一个就多一个机会,多一个可能就会唤醒他。这一夜,宋府派出去百来个小厮,到处奔走,在夜中敲起一个一个黑了的大门。这一夜,宋府人来人往,哭声四起,老的小的男的女的,在这屋里一个个诉起往事,渴望唤起不知道是侄儿、外甥、最看重的弟子、最要好的朋友、最倾佩的君子还是最思慕的才子。父母站在床边守护着他,红了眼,流干了泪。

周逸瑾是这时接到了父母的消息才知道,赶忙传送回来见了这一幕,看着宋明修面色全无,脉搏微弱,已经是不知人在地府还是在去地府的路上。他伤心难过不可置信,明修可是最强的,明修不会受这么重的伤的,看过宋明修后,他哭着,看不清路,不知怎么走到了府外,也不知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做。上次端午还在打趣着他和随心,他还是那么生龙活虎,早知道就,随心!对!随心!便赶紧急传了一封信,字颤颤抖抖,还忘记写了地址。

周逸瑾在外面草地上坐下,暗暗噙泪。“等..等...等他们走完了我们就去。”

随心也跟着坐下,轻轻抚着周逸瑾的背,安慰着他,他哪里这么哭过啊。

两人躲在草丛后,等着拜访的人走。终于,御医们摇摇头,沧桑地带着药箱走了。母亲父亲放声大哭。

周逸瑾恢复了一些,说道:“我..我我去支开他们,你..你你在这里等我。”哭声就要止不住了,又要奔流。

周逸瑾请求宋明修的父母,请求他们让他和宋明修能单独说说话,情真意切,泣不成声。看了他这样,宋明修的父母终是同意了,遣出了所有仕婢,把房间单独留给了他们二人。

随心趁机进去,跑到床边检查宋明修。看了面色惨白,扒开眼皮,眼珠散乱,嘴里血迹斑斑,身上到处都是剑伤,掀开衣服,心脏上已经包扎了,剪开棉布,只见五指狐爪深入心脏,可见肉里,但心脏!心脏并未被掏走!连着一根血线,或许还有一线生机!随心掏出自己的工具,取出各式各样的葫芦瓶,拿出一包药,要周逸瑾赶快去熬,熬得越稠越好,但要快!先运功,把功力传给宋明修,保住心脉,保住这最后的一丝气息。再清扫干净御医涂上的药,从赤色葫芦瓶里倒出赤水,赤水汩汩流进心脏,一点一点填满,倒完,在从紫色葫芦瓶里倒出粉末状药物,轻轻倒进去,倒完,在玄色葫芦瓶里取出药膏,涂满,覆盖住五指狐状的伤口。药!汤药!周逸瑾赶紧倒出来,端了过来。随心又从玄色碎玉葫芦壶中倒出褐色汤药,混在一起。你吹冷些。又赶紧从宝绿葫芦瓶中倒出五颗药丸,碧水葫芦瓶倒出六颗药丸,最后从腰间系着红绳的白瓷葫芦瓶中倒出三粒药丸。药是配齐了,但是他怎么喝?这个样子是喝不下的。

“扶他起来!”

周逸瑾把碗放在床边桌子上,扶起宋明修,宋明修没有丝毫反应。

“扒开他的嘴!”

周逸瑾让宋明修靠在他身上,两只手扒开宋明修的嘴。

随心把药丸分三次放进他嘴里,把汤药也分三次倒入嘴里,再用功推下,一路从嘴巴推到喉咙,在推到胸腔,让它流到身体的各个角落。

好接下来就是拼功力的时候了,随心盘坐在宋明修对面,周逸瑾撑住宋明修的背。随心调动全身功力,往心脏处使,用自己心脏处的清气注入心脏,围绕着心脏,缓缓流淌,疏通筋络、血管,一点一点朝外流去,连接着全身的联系。用功不能太急,太急则会直接破坏这颗几乎没有生气的心脏,要缓要缓,别急,一点一点,一点一点。随心已经冒出大颗汗珠,浸湿了背后,嘴唇发白,双手微微颤抖。运功的时候,随心想到之前与宋明修的点点滴滴,他潇洒的时候,他恼怒的时候,他莫名其妙生气的时候,不能想不能想,要专心!专心!

扼!心脏已经修复了,但是能不能恢复跳动,就看宋明修的心志了。随心捂住自己的心脏难受着。周逸瑾把宋明修放下躺着。

“随心,可以吗?”周逸瑾看了随心这样,不知道救没救过来。

“恢复是恢复了,但是能不能活确实要看他自己还有没有意志,有没有想活的希冀。”随心捂着心脏难受。

“明修!明修!你听见了吗?能活能活!你要活!”周逸瑾对着宋明修希望地喊。

“我可以和他说说话吗?”随心不知什么时候眼中带泪。

周逸瑾出去了,坐在门外。

“宋明修,你不要死,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谢谢你,谢谢你给我药,谢谢你帮我瞒着夫子,曾经救了我。现在我把手帕还给你,你也要好起来,我把手帕放在你的枕头下面,记得拿,还有我放太久了,懒得洗,你别介意。还有你要起来,一定要起来,你借我的伞还没有还,我还有好多不懂的棋,只有你解释我才能懂,宋明修,你再帮我改改画吧......”随心眼泪滴落,再也说不下去,她不知道这个时候该如何挽救,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唤醒,为什么这次离别这么……她紧紧握着宋明修的手。最终只能把手放下,把手帕扎进宋明修的枕下,再给他的心脏处留下最后一股护住心脉的气血。

“走吧,周逸瑾。”

随心留下药方......和挂在窗户上的小小风铃......

......

“随心!随心!明修醒了!”周逸瑾欢快地跑来。

随心正在荡秋千,荒山上经过慕容公子的打扫处理,架起了凉亭,修起了秋千,安置了一些东西,使得这里得更加舒心。随心听了这话,笑着不语,躺在秋千上,荡啊荡。

“随心,谢谢你。”

“谢谢我就干出点实质性的东西吧,可心疼死我了。”

“小气鬼。”

“我小气!我小气!又是给他输功力,又是给他送药,天哪!我小气,我简直太小气了!”随心秋千越荡越高。“你是不知道那药有多难得!那都够买他了!不!两个他!吧?”

“哼。”周逸瑾摆弄起她的棋。过一会儿,悠悠说:“我过不久也回去了,明修醒了,我也安心了。”

“嗯。”

“你注意安全哦。”

“嗯。”

“有事别硬抗,随时叫我哦。”

“嗯。”

“一发现有什么不对就赶紧叫我哦。”

“知道啦知道啦,你怎么婆婆妈妈了,前几天看你哭得那样,哇,第一次见哦。”

“别说出去,不然把你扔进海里。”周逸瑾轻轻威胁道。

“嗯哼,谁怕谁,有本事干一架!”

“你虽然现在不斩妖除魔,但是也是会遇到危险,你注意点,小心点。”

“好的,周大公子。”

周逸瑾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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