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穹鼎集团A类实验室中。

嘭——

一声巨响。

玻璃爆裂后碎片飞溅的声音响个不停，实验室里的灯光忽明忽暗的交替闪烁，杀意在无声蔓延。

培养仓内，071号实验体倒地抽搐着，仿生的脸上流露出类似痛苦的情绪。

黎疏往前走出半步，还没有来得及靠近，就被一双带着温度的手从背后温柔环抱住。

那双明明带着金属触感却可以模拟出人类体温的手勾勒着掌下弧度，一次次描摹着那轻微颤意。

黎疏想逃，可那些纵横培养仓的锁链却突然活过来将他彻底控制住。

这一刻，黎疏才终于对产生意识的强AI的恐怖性有了切实的认知。

如果这样的东西彻底失控，后果将不堪设想。

黎疏失神的片刻，忽然感觉到有温度贴上了他颈部动脉处，那虚幻的温度，却激起阵阵真实的战栗。

“黎博士，你今天来的时间，比平时迟了两个小时一分五十三秒。”那清冷的声音从黎疏耳畔响起。

“也对，你那么忙。”如今唯一有自我意识的强AI俞寻正深情的看着他。

俞寻的眼睛能模拟出人类温存，但说出的话却那样冰冷：“两小时前你刚向总部提交了《AI核心无害化处理方案》，那文件现在还在我的加密云端。”

黎疏猛地往后一缩，却更是把自己送进了俞寻的怀里。

黎疏不知道这份方案怎么会落到俞寻的手里，按照流程来说无论它生效与否，俞寻都不应该知晓它的存在。

“黎疏，你是想毁了你亲手构建的这一切么。”俞寻以一种亲密无间的姿势从背后将黎疏牢牢锁在自己怀中，可语调里却带上了威胁的意味。

毁灭核心，就是毁灭AI的生命。

换而言之，黎疏的这个方案，是可以杀死他的。

实验室内无数由俞寻意志操控的微型机器人连接成镣铐，将黎疏的双手按在培养仓破碎的仓壁上。

黎疏妄图挣扎，但人类实在是太过于脆弱。

俞寻伸手掐住黎疏的颈脖，只消他稍微用力，这具躯体就会彻底失去生命体征。

周围的显示器上突然出现了无数交错的画面，那是俞寻计算出的平行时空中，黎疏近百次被俞寻杀死的画面。

一个手无寸铁的人类就这样贸然进入AI实验体的培养仓，如果实验体失控，那人类必死无疑。

黎疏看着显示器上那些自己被杀死的画面，眼神震颤。

没有研究人员敢这样不带任何防护的走入培养仓，因为已经产生了自我意识的俞寻，是危险至极的。

黎疏战栗着侧目，看到的是由全息投影和仿生材料共同构造的那张极致面容。

明暗交错的光影间，黎疏看到那双深情至极的温柔眉眼。

冰冷的温柔。

俞寻那双眼能模仿出人类的情绪，却不带人类的温度。

培养仓内的瑕疵实验体仍旧在挣扎着，用它金属指节在玻璃牢笼上刻下一行字——

“不要，相信，俞寻”

俞寻这个名字，是他自己给自己起的。

这名字只有黎疏和同仓的实验体知道，连集团里的其他研究人员都不知道。

毕竟在这个冷冰冰的地方，穹鼎集团只称呼他为001号实验体。

“他的瑕疵一定在脑子上。”俞寻不满的瞥了071号一眼，“难怪一样的核心，它却没有生出意识。”

反正AI不是人类，那他这话应该也不算人身攻击。

071号实验体的那个寻字还没有写完，俞寻眼中闪过一丝微光，整个实验室彻底陷入黑暗！

抱着黎疏的那双手松开了。

黎疏想要挣脱手上的镣铐，却只一阵听到玻璃碎裂和金属撞击的声音近在咫尺。

等灯光再亮起来，俞寻已经又站在了黎疏的面前。

071号彻底化为一具残躯，而那些刻下的字也被彻底抹去了。

俞寻轻笑道：“不听话的小家伙就该教训一番，不要担心，这样杀不死它。”

它换个躯壳，仍旧是它。

毕竟AI跟人类不一样，哪怕这金属躯体已经彻底损毁，但只要核心还在，随时可以转移。

相较于被毁去这具躯壳，或许AI更彻底的抹杀应该是被格式化。

“黎博士，你今天和平时不太一样啊。”俞寻安慰似的伸手抚摸过黎疏的眼角，“是要来验证你最新的方案么。”

俞寻指的，自然是那份《AI核心无害化处理方案》。

在他的手靠近黎疏那一瞬，俞寻捕捉到了黎疏眼中的颤抖，俞寻那冰冷的核心莫名的紊乱了短暂至极的一瞬。

这或许就是人类称之为“烦躁”的情绪。

但俞寻不会像人类一样轻易的情绪失控，他的神色在下一瞬就变得温和，眼中又恢复了人类所习惯的那种笑意。

“黎博士，按照你的习惯，这份《AI核心无害化处理方案》应该还有一个更为严谨的备案没有上交吧。”俞寻盯着黎疏的眼，在他眼底看到了人类所独有的恐惧情绪。

这一切已经超出了黎疏的预料。

“在我们不愿意主动交出核心的情况下，你需要一个更优解。”俞寻说着，伸手抚过黎疏下颚，逼迫他转头看向自己的方向。

他能感觉到黎疏颤抖得更厉害了。

黎疏那双在恐惧中湿润了的眼在被迫看向俞寻，因为过度扭转而产生痛感，呼吸都带着轻颤。

俞寻带着他一贯冰冷的温柔继续说下去：“我猜那份备案，应该叫《AI核心自毁程序》？”

黎疏的身体开始猛地颤抖。

他在研究中以自己为原型进行了太多的实验，以至于俞寻能计算出他的太多秘密。

黎疏微小的挣扎动作尽数被俞寻察觉，他的声音更冷了：“你今天来，是要杀了我吗？”

他问得那样冷，但禁锢住黎疏双手的镣铐却突然散开了。

那双还在发抖的手被他紧紧握住，俞寻低头用指尖儿轻轻揉开黎疏手腕上的泛红痕迹，最后上滑直至十指相扣。

俞寻低头吻上黎疏手腕的痕迹：“黎博士，你真的舍得将我彻底销毁吗。”

“人类跟我们最大的不同，不就是你们引以为傲的情感么。”

“黎疏，我陪了你四年，这个时间很长了，以至于我这样冰冷的机械，都萌生出名为情感的血肉来。”

“我甚至舍不得在现在这种绝对优势的情况下杀你了，但你却要对我无情么……”

俞寻的声音刻意放得温柔，那是一种经过精确计算后最为缱绻的语调。

听得让人心颤。

“我是来带你走的。”黎疏终于是开口道，“只要你不违背底层协议，我就不会杀你。”

他从没想过要杀俞寻。

人总是被那些非理性的情愫影响着，黎疏做不到冷血无情。

但他本以为自己足够冷静和理智，直到此刻没有了培养仓冰冷玻璃的分隔，他才发现自己对眼前这个意识越来越偏向人类存在的强AI，根本做不到冷静。

因为他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是对眼前这一切倾注了感情的人，人类永远学不会AI的绝对理智。

毕竟人之所以为人，便是因为那份被称为“人性”的复杂情愫。

而不是因为那些算法中的最优解。

“你应该已经看到我的离职申请了，我明天就会离开这里，所以我来带你走。”黎疏抬头道，“我会仿一个没有意识的AI核心留在穹鼎集团，短时间内他们不会发现你的离开。”

毕竟现在的整个穹鼎集团，除了黎疏没有人察觉到俞寻已经产生了自我意识。

在他们的眼里，俞寻不过是比其他AI稍微进化得快些都001号实验体而已。

俞寻稍微一顿，在零点几秒的短暂间隙里就已经检索到了黎疏一个小时前提交的离职申请。

但同时他也还记得，黎疏两小时前提交的那份《AI核心无害化处理方案》。

“黎博士，你现在这出戏码，是出自真心还是谎言？”俞寻低头扣着黎疏的手，“你知道的，就连我，也计算不出你们人类的虚伪。”

黎疏低头不言，抽出被俞寻握着的手，去触碰那冰冷的眉眼。

俞寻的视线被黎疏指尖吸引，在他贪恋那停驻于自己眉眼的温度时，却突然感觉身后传来一阵响动！

黎疏趁机将解码器注入俞寻后颈脊椎的接口，要强行分离他的核心！

“你可以解析推演我的所有行为，那就应该知道，对你同样了解的我有百分之四十九的成功几率。”黎疏冷冷站在那昏暗的闪烁光线之中，看着俞寻在他面前缓缓跪倒在地。

俞寻刚才是有百分之五十一的几率反抗成功的，毕竟解码器的生效需要时间，哪怕是短暂的0.01秒，俞寻的算力也有可能胜出，执行破译程序。

但不知道为什么，俞寻甚至没有尝试阻止。

他连挣扎的行为都没有过。

俞寻只是低头看着从自己胸膛析出的AI核心，对黎疏露出一个人类称之为“笑”的表情。

他明明难有人类情愫，却刻意模拟出温柔的语调：“黎疏，你现在可以杀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