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嘛呢,坐这发呆?”来人笑眯眯地问。
越离站起身,踩着拖鞋走到人面前,低下头垂眼看她,“什么事,要吃饭?”
安寻感觉眼前暗了暗,高大的身影站在她面前,挡住了相当一部分光,有种黑压压的压迫感,安寻突然觉得这弟弟挺高的。
不动声色地往外退了一步,安寻回道:“不是,我有事。”
越离这才反应过来两个人挨挺近,但他只是想走过来让人进店里去,别站在门口像二傻子一样搁那接水玩。
“进来说。”
越离转身坐到凳子上。
安寻在他对面坐下,从随身携带的小包了抽了张纸,把手上的水擦干,又把冻的发红的指尖伸进袖口抚了抚才拿出来。
明明怕冷,还非要玩那水,你不冷谁冷,越离就这样看着。探过身子拎过茶壶,给安寻倒了杯茶水,热气在杯面上打着飘儿,悠悠的消失在空气中。
喝下一口茶水,是意料中的味道,“是这样,我开学不是研二了嘛,我老师叫我来这调研采数据,网上的材料太浅薄了,我想找一个熟悉临淮的人当导游,最好再知道点这的文化底蕴,带我去实地看看讲解一下。”
“我觉得你爷爷挺合适的,工作的时间在白天,应该不会怎么耽误生意,就当散步在城里转悠一样,所以我来问问他的意见。”
越离没有出声,指尖在桌上有一搭没一搭的点着。
“而且有工资的。”
在来临淮前,刘老特地批了一笔经费给她,让她自己看着用。
“他年纪大了,怕吃不消,而且店里也离不开他。”越离摇摇头,心想,得,就你财大气粗。
安寻啊了一声,想想也是,老人家年纪大了,身体要紧,不稀罕接她这活,可她要上哪去找人呢?
安寻歪了歪脑袋,盯着自己脚尖,小白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蹭了一点泥上去,眼珠子骨碌碌地转,觉得自己今天应该是白来了。她昨晚又仔细想了一下,并不认为越离这样的小年轻能对古城有什么深刻的了解,更希望要一个看着就很权威的老人。
在这一分钟,还是工作重要。
“你打算去哪?”越离突然出声。
“啊,四月孔桥。”
安寻还是有点失望,在脑海里天马行空的想着,要不把这学弟的联系方式要上,这一趟也不算白来,毕竟对方比较秀色可餐,在大学里不知道多抢手,要是单身的话,放学校就是小肥羊,她可以先下手为强,快学校饥渴如狼的女生一步。
安寻觉得可行,被自己逗的笑了笑,打算打探打探对方有没有女朋友。
越离这会靠在椅子上,长腿懒洋洋的伸着,一只脚踩在桌凳上,就看见那姑娘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笑了笑,像是没安什么好心。
“你…”安寻刚出声。
“诶,姑娘,真来了啊?”
在外头遛弯的老越回来了,左手夹着盼盼,右手提着警长,威风凛凛的走到桌子旁边。
“喵!”警长嗷呜一声,猝不及防的从老越手下挣脱,一个跃步就跳到安寻身上。
安寻吓了一跳,腾一下站起来,凳子发出吱的一声,警长跳下地,迈着猫步走到越离脚边,蹭了蹭主人的裤腿趴下休息了。
“哎呦,没事吧孩子,我不知道你怕猫,别怕啊,它们都不咬人的。”老越见状也吓了一跳。
“没事没事,我不怕猫,就是太突然了,我怕它不小心挠到我。”安寻叹出口气重新坐下。
“我来是想跟您商量件事……”,安寻说出自己的来意。
“你们来这是好事,临淮的发展要靠你们这些年轻人来实现,但是我年纪上来了啊,这两年腿啊什么的也不方便,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老越拍着他的腿叹着气看向安寻。
越离早就猜到他爷爷会这样说,对安寻耸耸肩。
安寻也叹了口气,老人的苦处她理解,今天冒然前来是她想的不周到,脑海中琢磨着去镇上碰碰运气。
“诶,姑娘你先别叹气嘛,我想想啊……”
眼睛一转,便看见他孙子瘫在椅子上,懒懒散散的像是没骨头。
“对了,我老了越离还在年轻着嘛,你请他呀,他从小在这长大,对临淮熟着呢,每一条大街小巷这小子都认识,每一条小道都有他被我追着打洒过的泪呢。”老人一拍大腿高兴地说道,把自己孙子卖的干干净净。
越离:“……”
安寻抬眼看他,眼睛里洒满了细碎的笑意,亮晶晶的,好像很期待似的。
笑什么笑,没被打过啊,越离撇过头,一眼又一眼的甩向自家爷爷,一整个小怨男的模样。
老越被他孙子幽怨的眼神看笑了,“看什么呢臭小子,我说的不是事实吗,正好你假期闲着没事,就去给她带带路,还有钱拿呢。”
转头又对安寻说,“你别看他年纪轻,对他从小长大的地方还是了解的,什么历史他也知道一二,当导游没问题的。”
安寻一思量,觉得也行,到时候不清楚的再找当地人问问也不算麻烦,便抬头看着越离,好像他一答应她眼睛里的星星便会跳出来。
“行吧,让我这个闲人给你带路呗。”越离撇开视线,站起身来朝二楼走,“等着,我去换双鞋。”
“啊,去哪?”
“你不是要去四月孔桥嘛,我正好要去写生,一起去看看呗。”越离懒洋洋地上楼梯,推开门的时候又想到楼下那姑娘,明明自己长的像猫,却还被猫吓一跳。
就这样弯着眼睛看着你,好像你就是她的全世界。
他没由来的想到他小时候捡的那只猫,也是这样的眼神,那时候妈妈还没有离开他们,盼盼和警长也还没有出生,那猫呼噜呼噜的靠在你腿边,眼睛亮亮的看着你,仿佛在等待你的抚摸,但当你伸出手时,它却抬起爪子不轻不重的挠你一下,转身跑进巷子深处不见踪影。
“想我当年,也是临淮响当当的人物,我们家做的豆腐发往全国各地,走在大街上,总有人问,老越,卖吗卖吗?”
“我说我是正经人哇,你小子给我说话客气点啊。”
越离背着速写本下楼,便听见他爷爷在和安寻吹嘘他当年的辉煌,那姑娘被他逗的哈哈大笑,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警长,猫儿乖乖的趴在她怀里,这会儿倒是亲密。
看见越离下来,安寻把警长放在地上,站起来看着他准备出发。
“爷爷,我们走了啊,晚点我再回来。”越离和老越打了个招呼。
“你去你的,店里用不着你,照顾好小寻,有点职业操守啊。”老爷子挥挥手示意他快走。
得,越离点点头,自己在老爷子眼里就这个形象。懒懒散散的斜挎着包往前走,又回头看了一眼安寻有没有跟上。
走出门外,青石板路半湿不湿的,安寻走到男生身侧,思考着要怎么开始话题。
“你不热?”越离问。
“啊?你不冷?”安寻下意识说,人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有点发懵。
越离低了低头,两人视线对上,小姑娘仰着头,猫眼圆圆的,乌黑的头发乖巧的搭在肩上,穿着白色的棉麻长裙,又套了一件厚实的牛仔外套,白净的小脸上爬上一点嫣红,长的很显小,并没有大自己三岁的样子,更像是邻家妹妹。
“我有点怕冷,还有鼻炎,感冒了很麻烦。”安寻注视着他的眼睛。
“你不热就行。”
越离点点头,自己就套了一件短袖,下了一点小雨的天气正凉快,越离觉得自己很舒服,看人穿着外套,还以为别人都和他一样怕热,只是不好意思脱,却没想到这小姑娘怕冷。
“走伐,小姑娘。”越离目视前方,语调懒洋洋的不正经道。
“诶你,叫谁呢,想当年我在大学里花天酒地的时候你还不知道蹲在哪个角落哭着做高考卷呢。”安寻很不服,觉得这弟弟实在无法无天。
“叫姐姐!”安寻坏心眼地笑。
越离嗤一声,摇了摇头笑着说,“走吧安寻,天要黑了。”
安寻品了品,自己的名字从他嘴里吐出来,拖着尾音,好像有种别样的味道,又忽然抬头盯着那人后脑勺,
“黑你大爷,现在北京时间一点半!”
“你对老越好点啊。”小混蛋嘴上懒懒散散的哼笑着。
终于走到了,安寻跟在男生后面走了半个小时,像走了十万八千里,鼻尖上冒着细密的汗珠,而对方闲庭阔步,走的悠悠闲闲,偶尔还会放慢脚步等她跟上。
腿长了不起啊!
那时候太阳出来了,安寻热得要死,索性把外套脱下来抱着,用手扇了扇风。越离回过身来看着她没说话,只是那眼神不怀好意,好像在说,热吧,这就对了。
安寻默了默,转眼看向江面。
“给我吧衣服,我给你放包里背着。”越离朝安寻伸手。
抱着衣服确实不方便,安寻索性也没和他客气,把衣服递给了他。
越离接过衣服,上面还带着女孩子的体温,有股若有若无的香气,垂在身侧的手指捻了捻,把速写本拿出来,才把衣服折好放进去。
“就是这了,你先去桥上看看吧,我在这画一会画,待会我来找你。”
越离单手拎着包站在草地旁,目光随意扫着,找到块稍微干一点的草坪盘腿坐下,支起速写板,抬头看见安寻还在站着,又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安寻:“……”
走到桥头,是一座飞檐样式的小阁楼,木梯拾级而上,可以让人通向二楼,四月孔桥总共有三座楼阁,是当地著名的亭阁式廊桥。
安寻走出阁楼,对着这座八角攒尖顶阁楼拍了张照,回到桥身上,桥体由巨大的青石岩构成,四个弯月桥拱横跨整个盘江,江水从弯月中淌过,浩浩荡荡的流了数百年。
安寻伸手摸了摸桥身,坚硬的岩石不再散发着新料的青涩,而是在百年历史中磨平了棱角,圆润的光泽诉说着他不凡的经历。手指一点,便仿佛和故人重叠了经历——工人们吭哧吭哧的搬着石料,额头的汗水滴进青石,转眼间就消失不见……
安寻就这样站在桥上,桥墩外围用石料围起了两个花圃似的地方,两棵青松就生长这,汲取着盘江水,守护着一代又一代的临淮人。
风吹过,安寻眯了眯眼,发丝在她身后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脚下是一汪江水,头顶是无限蓝天,让人心胸辽阔,不论在绘图的过程中有多么的烦躁,想到这样的景色可能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不免使人遗憾,便只想再用自己所学去保护一点。
这是一种情怀,也是他们的使命,古建筑工作者的使命便是让这样的景色再流传千年,让子孙后代得以见识到先人的智慧。
越离画过这座桥很多次,从儿时的简笔画到长大后的精细素描,每一张画都伴随着成长。
下过雨后的盘江水有点黄,江水混着泥土悠悠而下,越离起笔,迅速在纸上构了个形,四个弯月在他笔下发出光芒,青松迎风而展。
桥上的姑娘举着手机不知道在拍什么,发丝扬起,站在那像一副画。
越离低头,修长的手指拿着笔,唰唰在纸上勾勒着。
安寻今天来的突然,没带工具,索性用手机拍了拍大致的情况,打算下次再来做细致的测量。
低头检查完手机里的照片,安寻抚了抚被吹乱的头发,看越离还在原地坐着,不紧不慢的抬脚去找越离。
对方此时收了手,有一搭没一搭的转着笔,看着画不知道在想什么。
安寻凑近一看,阁楼的屋檐在他笔下层层叠叠,如凤凰展翅,线条优美灵动。画中的檐角高高翘起,直指蓝天,极大地减轻了巨大屋顶带来的沉重感,显得轻巧而飘逸。安寻一看便知道这人有多年的绘画功底,才能把这景色画的栩栩如生。
仔细一看画上还有一个人,安寻定睛一看,这不是我吗?
嗯?什么意思?
安寻转头去看越离,对方不接她的视线,只盯着手上的笔,口气拽拽的问:“干嘛?”
越离收拾东西站起来,单肩挎着书包走在前面,安寻跟在后面追问:“为什么画我?朋友,出场费借一下。”
“……好看呗。”少年低低的声音从前面传来,耳根子难得有一点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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