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时卿,你不是我们姜家的孩子。”
“闹也没有用,你必须回去。”
姜时卿靠着车座椅背,崎岖的山路时不时传来推背感,带来令人晕眩的颠簸,仿佛要将身体摇散架。他狠狠闭双眸,企图缓解乱如麻团的思绪。但姜父的冷漠,姜母的躲避,以及大哥一言不发的模样再次浮现出来。
“时卿,到了。”
姜时卿面无表情地推门下车,冷淡地避开了大哥想要搀扶的手。
漓县正值雨季,难得今日雨歇。但村子里原生态的土路经过雨水接连的浸泡,早已变得泥泞不堪。
姜时卿连续做了几个深呼吸,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甜腻到有些糜烂发臭的气息飘来,若有似无但无孔不入。
姜时卿强压下几乎要破口而出的怒火,四下寻找却一无所获。垂眸看去,脚下那双限量版球鞋,已从一尘不染变得污秽不堪,糊满了泥浆。
“站在那里的是不是……”
“应该是,看来今天是个好日子,连雨都不下了,太阳好像也要出来了。”
……
一句句话随着不远处几人的步伐由远及近,近在咫尺。
阳光冲破云雾遮掩化作柔和的薄纱,恰好笼罩在姜时卿身上,连他微翘的发梢都染上了一层暖金色。
当姜时卿再次抬起眼时,与一人视线相撞。
对方脸庞棱角分明,是健康的小麦色肌肤,鼻梁高挺,眉眼深邃。
在姜时卿身旁的姜修贤适时开口道:“时卿,这两位是你的亲生父母。”
男人年纪应与姜父相仿,脸上却刻满了风霜的痕迹,此刻正对着姜时卿露出憨厚甚至有些局促的笑容。
女人身上还系着蓝布围裙,手指无意识地搓着围裙边角,眼神温和中带着小心翼翼的打量。
见姜时卿没有过激反应,姜修贤接着介绍:“旁边是你的两位姐姐,祁温柔和祁美丽。”
姜时卿视线转移过去,对站在祁父祁母身后的二人微微点头。
祁温柔并不像名字般温柔,气质偏冷,态度冷淡,对姜时卿回致点头后便游离于所有人之外。
祁美丽倒是人如其名,杏眼樱唇,脸上时常挂着笑,浑身的开朗气息藏也藏不住。见姜时卿点头示意,立马挥挥手。
“另一位……”说到这里,姜修贤语气微顿。
姜时卿冷嗤一声,打断了他,“另一位,才是你的亲弟弟吧?这才刚见面,就迫不及待要认了?”
他几步跨到那沉默的青年面前,带着一股恶狠狠的劲儿,将人拽到一边,仔仔细细地打量起对方。细看之下,竟与姜修贤确有几分神似。
那带着凉意的、柔软的手心触碰到祁英哲手臂时,让祁英哲感到一丝不自在,手臂结实的肌肉线条下意识地绷紧了。
“喂,你叫什么名字?”姜时卿发现自己需要微微仰头才能与对方对视,心中的厌恶不由得更添一层。
“小少爷,”祁英哲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带着痞气的笑,“问别人名字之前,不该先报上自己的名号吗?”
见他这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姜时卿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抬脚就踹了过去。一个清晰的泥印,立刻在祁英哲的裤腿上显现。
“啧,小少爷脾气怎么这么大?”祁英哲面上不见怒意,反而好脾气地掏出卫生纸,随意掸了掸裤腿,“不想说就算了呗。”
连生气嫌弃的模样都像是在撒娇,果然是“娇生惯养”出来的小少爷。
姜时卿被这么一称呼,张嘴还未发力,便被姜修贤扯了一下。
“好了时卿,我先带他回去了,过段时间再来看你。”说罢,姜修贤让跟着来的保镖司机将姜时卿收拾好的东西搬到祁家,待收拾完毕后带着祁英哲坐上来时的车。
车子发动,喷出一溜尾气,味道刺鼻,一如姜时卿此刻糟糕透顶的心情。
突然,车窗探出一个脑袋,洪亮的声音回荡在雨后清新的空气里,“喂,小少爷!我叫祁英哲——”
姜时卿朝着天空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什么破名字!白送他都不要!
土死了!
*
姜时卿浑身僵硬地坐在凳子上,指尖掐进掌心。
这屋子,破得让他几乎窒息。
他从没见过这么简陋的地方!
青砖黛瓦早已褪了色,雨水在墙面上蚀出深浅不一的痕迹,苔藓肆意蔓延。院中那棵老树枝叶葳蕤,状似大伞,却遮不住颓唐之色。
屋内更是灰败。水泥地粗糙黯淡,木桌椅吱呀作响,墙上糊着泛黄的画报,窗面上还残留着褪色的窗花。
祁母局促地搓着蓝布围裙,祁父坐在角落闷头抽烟,一声接一声的叹息,烟雾混着一股陈腐的气味萦绕在空气里。
姜时卿骤然蹙眉,还未来得及发作,便被嘈杂的声音打断。一堆人蜂拥而入,破旧的门槛瞬间被挤满,不同的目光齐刷刷看向姜时卿。
“老祁,听说英哲不是你们家娃?”
“祁老哥,莫不是弄错了呦,我看英哲那兔崽子一身蛮力,跟你一个模子嘞。”
“嘿,听说回来的是个城里的少爷,给我们看看长啥样,俊不俊?”
又一道男声飘来,问得直截了当,“祁老哥,你们家英哲呢?”
祁父手里摩挲着烟,尾音里带着憨笑,“回去享福咯。”
这话落进姜时卿耳朵里,他立刻攥紧了拳头,冷哼一声。
“瞧瞧这小脸,嫩的跟剥开壳的鸡蛋似的。”不知道又是哪个七大姑八大姨冒出来,伸手就要捏他的脸。
他狠狠拍开,“别碰我!”
那妇人也不恼,哈哈笑了几声,“还害羞呢!”
从小到大一直在温室环境中生长的姜时卿,从未接触过这类人。仿佛未开化般,自顾自地说话,自顾自地动作,全然不在意他人想法。
姜时卿不知推掉了多少只想要捏捏他的手,终究是压制不住从来到漓县就想要冒出的怨气和怒火。
他拍桌子起身,“烦不烦,看不见我不愿意?”
“一个个七嘴八舌的,别人家的事跟你们有几毛钱关系。”
气氛陡然安静,姜时卿学着他们这群人,自顾自地说完话,自顾自地走出屋子,随便走进间屋子反手锁上门。
刷了层漆的木门勉强挡住外面嘈杂的声音,姜时卿抬腿在屋子里转悠。不看还好,看了顿感晦气。
满墙贴着不同年纪的奖状,获奖之人是他的这辈子最讨厌的人——祁英哲!
床头柜摆着一个粗糙的木制相框,里面夹着一张照片,有着站有着蹲,最前面拉着一条红横幅,写着第十届非遗大赛。姜时卿凑上去看了一眼,相片不大显人却不少,他挨个看去勉强认出祁英哲,咧着嘴露出大白牙,宛如挑衅。
“嘶——”
一张张奖状被姜时卿不留情面地撕下,橘黄色的纸张在空中摇摇晃晃,最终落在地上。
灰色的水泥地上出现了不同的色彩,姜时卿顺着这些色彩挨个踩了一遍,时不时跺几下脚。
英哲?怕是翻烂字典才挑出来这两个字吧,指望着他光宗耀祖吧。
他恶毒畅想:要是祁英哲偏偏喜欢男人,是个绝世死给,那才叫有意思。
愤懑的情绪随着发泄被逐渐抽去,姜时卿颓然倒在床上,身子被硬木板硌了一下却无知无觉,思绪不受控制的又来来回回浮现在姜家的场景。
他不明白为什么对他疼爱有加的亲人一朝变得如此冷漠,温馨分崩离析。难道仅仅因为他不是亲生儿子,血缘比不过陪伴?
不知何时,门外的声音渐渐远去,直到房门再次被敲响来叫他吃饭。姜时卿回想起祁家那又破又旧的环境,任谁喊都不出去吃饭。哪怕肚子已经咕咕叫,也拗着不去吃靠喝水充饥,不知在和谁较劲。
夜色渐浓,不知何时睡去的姜时卿被一股涨意憋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在意识到自己要去洗手间后,混沌的大脑一下清醒起来。
姜时卿想到来祁家看到的旱厕就一阵绝望,但生理难以控制,不知做了第多少次心理建设后,才用手机打开手电筒模式,小心翼翼地摸索到院中,却在厕所门口又停下脚步犹豫不决,捂着鼻子。
村里面都是自家搭建的旱厕,味道大还不安全,夜晚里面更是漆黑一片,在夜色中如同蛰伏的巨兽。
小风“呜呜”吹过,姜时卿打了个哆嗦,咬牙冲进去,全程闭眼完成,逃也似地跑到院内水管处,打开水龙头一连洗了好几遍,心也放松起来。
正要回屋,后背陡然窜起一股凉意。他脑袋不听使唤的僵硬转头,只见大门处一个黑影赫然立在那里。
嗓子塞了棉花般发不出声音,胳膊颤抖地抬起,试图用光线照亮出黑影。
黑影被手电的光亮所吸引,身形迅速向姜时卿掠来。姜时卿肾上腺素飙升,掌握了身体控制权,朝着屋子跑去,嘴里溢出一声尖叫。
却被人从身后捂住嘴禁锢,尖叫卡在喉咙里,整个人动弹不得。眼里迅速聚起泪花,不断往下淌。
一刹那,姜时卿脑海里走马灯似的出现各种凶杀案场景以及牛鬼蛇神,被捂住的嘴不停的呜呜发出声音,充满着抑制不住的破碎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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