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纵然陈所长不说，我也看得出他最近的心情有些不太对劲，夜里打牌的时候总是恍恍惚惚心不在焉的样子。从上一次打麻将出错以后，后来有好几次站在他身后看，都感觉他的牌技好像退步了许多，跟以前那种几乎是炉火纯青的境界还有一些距离。

莫非真的是廉颇已经老了，不过没有道理呀，打牌是人越老经验越好。他所犯的一些失误经常是些常识性的错误，看起来又好像跟打牌的水平毫无关系。有时候为了一张牌认真思量了很久，但是最后还是要放炮。他多余的牌不要的牌，正是别人在苦苦等待的那一张。陈所长每一次出差错，就要摇摇头，叹息一声。

我只是看看热闹，现在还有电视看，如果有比较好的电视连续剧，就更加懒得去理他们打牌。

俗话说得好，“月怕十五，年怕中秋”，中秋节一过，时间好像就过得更快。

知道我下午才上班，他们一些杂活就交代我办，这次是煮水。陈所长让我到北门青草巷买些叶下红和蛇舌草先煮水放着，要下些红糖，还有一点点盐，他们晚上要喝，我就照办了。

夜里下班回来，他们还在打麻将，自己跟往常一样先洗个澡，然后过来给他们泡茶。陈所长说刘老师麻烦一下，给我泡一杯菊花茶来，茶几底下有一包杭白菊。我说大哥你怎么啦，不喝点凤凰茶提提精神，等一下要打错牌呢。

所长说你不清楚，今天农历九月初七，后天就是九九重阳节。这个季节正是菊花采摘的时候，多喝些菊花水可以养肝润肺，没有时间买新鲜的，你就先拿菊花干代替。我说那好吧，就给你们每人泡一大杯。

忽然，才想起上午的青草水，早凉了，他们没喝吧，便提醒了陈所长，打算给温一下。

早喝了，是给秦股长喝，陈所长说。

那你们呢，不喝吗？

我们不眼红，喝它干嘛？陈所长说，要眼红才喝。

奇怪啊，最近秦股长手气好，赢那么多，应该是你们眼红才对。请他喝青草水，是要破了他的好运道吧，我说想不到你们的歪主意还真不少。

你就是偏着秦股长，陈所长笑嘻嘻说他是真正的眼红，上火了，肝火旺，眼睛就红肿。普通的肝火用叶下红煮水喝就好，秦股长肠胃也有火，所以再加些蛇舌草，凉肠润肠，我让你下红糖目的是调和叶下红的药性，盐主要是配合蛇舌草润下。今天一次，明晚再一碗，应该就好了，如果不好就要用重药，直接煮龙胆草。

连中草药你也懂啊，是不是真的，我不太信。

这是常识，在潮汕农村，叶下红、蛇舌草、金银花、方骨苦楝等等草药，哪种青草治哪些症状，很普通的常识，村姑老太婆们都懂，秦股长不是土生土长的才不会，要让我来死马当活马医，这样如果还弄不好就交给侄儿看着办，他是绝对的药到病除。

陈所长说他草药方面的知识不及侄儿的百分之一。

侄儿那么厉害呀，越说越玄。

侄儿是真正的科班出身，陈所长解释说，他读的是汕头农业学校，是个中专学校，每年从初中毕业生里招收分数最高的学生去报读。学校开办了中草药的课程，侄儿的老师是潮汕著名的中草药专家吴贤积老先生，非常厉害，整个潮汕地区所有的乡村、所有长在地上的中草药他都记得，都知道怎么用……

明白了，意思就是名师出高徒。

陈所长越说越来劲，那右嘴边慢慢鼓出点小泡沫。

关键看疗效，我笑着说要明天好了我才信，不过秦股长呀，今晚你就不能糊陈所长的牌哦。

该糊还是要糊，跟青草水无关，陈所长慢条斯理的对大家说，然后把牌推下去。

原来是自摸。

他举重若轻那样子用食指轻轻敲了桌面上刚才陆续打下的三六九条，告诉大家，想糊早就糊了，就是不要，这一局必须自摸。

这么一糊牌，陈所长的精神又来了，说说笑笑，不停的讲解，有点像他们平时说的，尅有猪屎呾有话。

他意犹未尽，问我说刘老师你以前在饶平唱歌的时候，有没有听说澄海这边有个莲花山。

我说莲花舞厅我就知道，但那个山在哪里自己就不太清楚。

所长说在那个歌舞厅的地方往上面一望，最高的山峰就是莲花山了，从远处看很像是一朵盛开的莲花。

我不清楚陈所长提起那个莲花山是什么意思，我说你还是集中精神吧，打牌就打牌，管那个山像莲花还是像菊花呢。

没集中精神还自摸，没关系，我顺便普及这里的风土人情。他心情一好，话就多，这一点大家都清楚，反正乐意介绍就去介绍。

陈所长说你不知道，莲花山上有个仙公庙，里面供奉着一位老仙翁，最擅长托梦，而且相当灵验。重阳节的时候去祭拜祈祷，许个心愿求仙公托梦，回家以后当天夜里如果有梦到什么情形，那基本上就是这一年里要经历的事情了，是好是坏一般都**不离十。

他说这几年的九月初八夜几个朋友都会相约去那里求仙公托梦，今年本命年，又是“罗猴年”，最近心情很烦，所以明天晚上必须上莲花山，请仙公明示一下。

我说大哥你记错了吧，今年好像不是猴年。

他笑了笑，一边出牌一边说，你不清楚我们这里城内人的习惯叫法。像我们男人的岁数两位数加起来是整十，也就是尾数为零，比如19岁28岁还有37岁等等这样子，那么这一年就是他的罗猴年。一般来说如果碰到罗猴年，这一年的生意也好，身体也好，或者是工作上的事，都会很不顺利，弄不好还会有灾难。所以人们就看得比较重，做事尽可能小心谨慎；自己今年本命年，37岁，3加7正好又是等于10，算起来是正宗的罗猴，今年做什么事都要小心为妙。

我不以为然的笑着说就你讲得这么玄乎，今天还是头一次听说。什么罗猴不罗猴，这些事信了它就有，不信也就无所谓。我们家乡没有这种说法，大家不也是一样好好过日子。按你这么说，全世界每年都有许多罗猴的人，难道运气就真的很不好。

我说所长大哥，看你都入迷得这样，变成了思想负担，这又何必呢，还是专心打牌吧。

所长说他们这里就习惯这么说，如果完全没有根据，人家也不会流传这么久。你别不相信，其实你们女人也有罗猴，只是计算的方法不一样。女人的两个岁数相加为6，就是她的罗猴年。你们头个罗猴年是15岁，最后一个是51岁，遇到这几个年头，都要小心行事。人们既然有这种说法，就一定有它的原因。别的不说，单单就是这个本命年，已经够难受了。你看今年，树欲静而风不止，不是这个麻烦事，就是那种操心事，每天应付那些琐碎的事情，别提有多么心烦。不久前单位里一个员工出了交通事故，因为开的是无牌摩托车，论理还是亏了点，要托熟人找交警帮助处理，到现在还没有一个明确的处理结果。自己家里面也不安宁，在樟林的老家，老父亲平白无故被一条狗咬着。虽然只是轻微伤，但皮肤破了就是大事。狂犬病这东西可不是闹着玩，致死率百分之百，切不能粗心大意，所以又要打针又要吃药。还有这几个月来的牌运，多多少少你在后面也有看过，真是差得无法形容。十三张牌经常是零零碎碎连不成一胡，等到手上的牌差不多要齐全的时候，别人却早已是虎视眈眈，稍微不小心就要放炮。

都怪你上次没吃五香狗肉，如果吃了，跟大家到大医院躺一下，从此就走狗屎运了，秦股长揶揄着。

陈所长边叹气边摸牌，其他三位大哥只是开心的笑着，告诉我说别听所长胡扯，那简直就是牵强附会。

是的，刚才还自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