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梅有一阵子没有做梦了,这更加让她笃定那个梦里的她真的死了。她觉得很遗憾,也分不清是为了不再能梦到那个世界,还是那近在咫尺的城墙。总之,就是遗憾。
其他人见识过她生病之后的凶险,也不敢再拉着她干活。于是沈怀梅有了许多时间独处,给了她放任情绪蔓延的机会。
人就是这么奇怪。
若是有些事情干,这种虚无缥缈的情绪也不会翻涌在心头。可一旦闲下来,梦中的落日,星辰,还有风都不停地向她涌来。于是,她看见落日会觉得遗憾,看见星辰会觉得失落,就连有风吹过,她都忍不住伸出手去挽留。
沈嬷嬷是不知道沈怀梅的情绪从何而来,只以为她是被自己拘在屋中才闷闷不乐。心里着急,却也打定主意不让她再忙碌,于是劝说她:“小姐要是觉得无聊,不如练练琴。”
彼时,沈怀梅正趴在窗边看梅花。
时人附庸风雅,都爱在院子里栽几棵梅花。修剪得不蔓不枝,开起花来也有一种很规整的美。林巡之院子里的这几株却像是没人打理一样,花枝杂乱繁复,显出一种野性的美。
沈怀梅喜欢这个,镇国公府里的梅树也不修剪,听说是她母亲的喜好。从小看得多了,她便也习惯了,反而觉得那些常常有人剪枝的梅树死气沉沉。看着这些野蛮生长的花,就好像也能偷来几分生命力来。
她听见了嬷嬷的劝说,可她不想动。乐器这东西,几天不练就手生。前段时间事忙,这段时间养病,已经不知道多少天没有练习了。更何况此时她还犯懒,心思不在此处,而在遥远的景国。
听说景国寒冷,不知道那里的梅花开了没有。天已入冬,不知道慕子瑜可曾带够保暖的冬衣。如此一想,也许他们选了一个不好的时间北上。若是等到春日再出发,北边的日子也应该更好适应一些。
沈嬷嬷见沈怀梅不理她,又劝一句:“小姐一直看着外面的梅花,不如让人折两枝进来。外面凉,小姐离窗户远一点。”
“别折花,人家好好地开在枝头,干什么就要折花呢。”沈怀梅乖乖离开窗边,又问:“我的箜篌呢?”
沈嬷嬷就在一边偷笑,看着秋荧将箜篌送过来。沈怀梅接过箜篌,也不碰琴弦,只是抱着它,又发起呆来。
秋荧接收到沈嬷嬷的眼神,硬着头皮开口:“小姐,那位慕夫人有口信送来。”
听闻此事,沈怀梅立刻弹了起来,坐得端正无比,问道:“师父说什么了?”
“慕夫人问候小姐身体,还问小姐什么时候再去。”秋荧的舌头有些问题,说得急了便容易不清楚。因此她说话不仅慢,而且总结能力很强。
沈怀梅猜测着慕娘都说了一些什么,被秋荧总结成这两句话,叹了一口气。
因为秋荧的沉默寡言,沈怀梅出府玩总喜欢带着她,后来慕娘搬家也顺理成章成了秋荧的事。那时候自己出府方便,没觉得什么。如今需要秋荧传话了,就觉出其中不妥了。
沈怀梅算了算,她确实有些日子没去找慕娘了。慕娘担心她也是自然,于是放下箜篌走到书案边,准备给慕娘写一封信。
提笔解释过她最近没有去的原因之后才发现,除了箜篌与慕子瑜,她竟然不知道同慕娘说些什么。也是奇怪,以前日日见面,总觉得话题说不完,就连府里开朵花都要带给慕娘看一看。
可无论是箜篌,还是慕子瑜,她都不想写。沈怀梅绞尽脑汁,突然想起,如今青鸢已经进了相府,那个院子便只剩慕娘一人居住了,也不知道会不会觉得寂寞。
沈怀梅的院子送得尽心。不仅是让慕娘居住于斯,甚至还让秋荧去官府跑了手续,将地契都一并给了她。就连郑婶子,都是她让秋荧从外面找的人,与国公府没有瓜葛。秋荧也不会常去见慕娘,一般都是沈怀梅想起来了什么,就派秋荧去给慕娘送东西。
这次慕娘能送来口信,也是因为秋荧刚被送完东西回来。
沈怀梅计划好了能让慕娘完整地拥有那座宅子,此时又开始想她有没有把话说明白,慕娘会不会邀请朋友来家中聚聚。不然,那样一座宅子,只有她和郑婶子两人,也未免太过寂寞了些。
沈怀梅又想,马上就该过年了。以往都是母子两个相依为命,现在慕子瑜去找他亲爹了,慕娘又怎么办。郑婶子虽然是雇工,却也有家要回。难道真的要慕娘自己一个守岁吗?慕娘问自己什么时候去,是不是就是寂寞了。
她越想越觉得就是如此,恨不得立刻去见慕娘。抬起头,就见沈嬷嬷正在帮她研墨。沈怀梅知道自己出不去,又叹了口气。
“小姐怎么又叹气了。”沈嬷嬷笑得一脸慈祥,问道。
沈怀梅知道抱怨无用,也就不抱怨了,只说:“想起来快要过年了,这还是第一次不在家中过年呢。”
沈嬷嬷听了便笑,对她说:“小姐若是想,去和国公爷说说,将他请来相府过年嘛。”
这话说得不合规矩,镇国公身为一家之主,却到别人家守岁,算个怎么回事。尤其还有祖母在家,她爹也不能离了国公府。不过沈怀梅确实在意一件事很久,此时好奇地问:“嬷嬷怎么不改口,还叫我小姐?”
沈嬷嬷笑容不改,指着秋荧说:“她不是也没改口嘛。”
秋荧其实不是没改口,她也曾经跟着春蝉她们改叫少夫人。这声小姐,是在看到沈怀梅病后,林巡之却只作表面功夫的时候,又改回去的。她跟着沈怀梅四处跑,自然知道林巡之与青鸢的关系,也隐约知道一点沈怀梅与慕子瑜之间的事。
只是沈嬷嬷进府晚,这才没听过秋荧喊沈怀梅少夫人。
沈怀梅小声嘀咕一句:“那又不一样。”却又不再问了,只低头专心写信,嘱咐慕娘要照顾好自己。实在不行便找几位从前的姐妹同住,大家住在一起也是个伴。
“小姐出嫁之前就不愿意,如今进了府里才知道小姐是对的。我了解小姐,小姐总会再变回小姐的。”
听见沈嬷嬷的话,沈怀梅的手顿了一下,写毁了一个字。让过那点墨迹,若无其事地接着写下去。
其实嬷嬷说得不对,她还是很期待变成夫人的。在梦中,在那片辽阔的天地间,不再需要向外人假扮夫妻的时候,她反而有了两人成为夫妻的实感。有时候她也会想,若是她能撑到景国,治好了病,两人大概干脆就以夫妻相称了。
就算没有父母之命,就算没有媒妁之言。可他们有日月,有漫天星辰见证,满天神佛为他们祈福。只差将头发绑在一起,他们就是夫妻了。
可是假的就是假的,没有撑过去就是没有撑过去。她如今仍旧是林少夫人,未来会变回沈小姐,也不知道能不能做慕夫人。
也不知道,她死亡之后,慕子瑜又会如何。他在景国是否顺利,他会不会娶别人,他的妻子会是什么样子?他会把慕娘接到景国吗,他还会回荣国吗?
不管沈怀梅梦中的那个慕子瑜未来如今,如今的慕子瑜却不太顺利。
虽然他成功进了摄政府,他的这位生父也收下了信物,却没有把他放在眼里。随意地给他安排了院落,就这么将他扔进了府中的泥潭。
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子,谢衍的态度只有漠视。谢衍的亲子有很多,慕子瑜目前看不出来突出,也没显出多特别来。谢衍甚至连再给他一个姓谢的名字都不愿意。于是,慕子瑜成了摄政府中的异类,众兄弟眼中的外人。
慕子瑜知道,谢衍此举就是为了试炼他。若他能在与兄弟的争斗出彩,谢衍才会考虑进一步的安排。
而派了暗卫千里迢迢来找他的小皇帝,就更是一副观望的姿态。
都知道谢府是个泥潭,都把谢府众子当成了磨刀石。小皇帝比谢衍强的那一点便是,他希望最终磨出来的刀是慕子瑜。可在确定慕子瑜是把刀之前,他也不肯许诺任何好处。
对于此种境况,慕子瑜早有心理准备,这两个人同他记忆中分毫不差。等到他梳理完沈家这一摊烂泥,成为他们心中的刀,自然就可以平步青云,摇摆于两方之间。
可是这太慢了。
既然都期待他成为一把刀,那他便做一把刀。一把刀,是要出鞘见血的。
于是,他在十年记忆中翻检,找到了一位与历国有染的将军。位高权重,又事涉投敌叛国,足以给他这把刀开刃了。
只是可惜,他现在手上没有人,计划有些粗糙。又有很多事情需要他亲自去办,不过也正因如此,他给自己选了个最好的观赏位。
他跟在这位将军身边,装成是历国来传情报的暗探。一面又传信给小皇帝,请他配合,给这位将军施压。之后的事情,便全都是将军自己的选择了。
大概是因为慕子瑜号称历国来人,又或者他说中了朝堂中的反应,像个谋士。总之将军将他奉为座上宾,还同他商量,若是逼宫该选在何时。
慕子瑜数着日子,给他选了一个除夕夜。那日宫中会有盛大的庆典,守备却因为节庆变得松懈。而且摄政也会进宫,方便将军一网打尽。
最重要的是,慕子瑜想,既然他无心守岁,干脆大家一起不要过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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