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五年

两人分离时间越长,沈怀梅反而越能冷静地思考慕子瑜对她来说到底算什么。

分离的时候觉得五年不过弹指挥间,很快就会过去。可只有真的经历过,才明白若将心力全都耗在等待上,是怎样的煎熬。就算沈怀梅有商兵的事情转移注意,可她毕竟不能跟着商队一起出行。待一切准备就绪,她这个领头人反而失去了存在的地方。

于是,她好像又回到了出嫁前的状态。时不时出府去找慕娘学箜篌,时不时去醉花楼玩。若不想出门,就陪着青鸢一同养孩子。青鸢那日生产果然母子平安,生了个大胖小子,小名安安。沈怀梅身边仍旧花团锦簇,好不热闹。

可再多的热闹,也无法堵住她心中被思念与孤独蚀穿的空洞。

沈怀梅迫切地渴望得知慕子瑜的近况,可两国相去甚远,就算有了商队也不能提高消息往来的效率。反而是梦中的那个慕子瑜更常见一些。

她仍旧会断断续续做梦。梦来得没有规律,沈怀梅也不知道自己哪天睡着会再次进入那片黑暗之中。于是,就连思念好像也能投射给梦中的那个人。

就算沈怀梅屡次告诉自己,要分清梦境与现实。可当梦中的那个慕子瑜陪伴她时间超过了现实两人相处的时间,当她对现实慕子瑜的记忆开始模糊,而梦中的那个他仍旧在创造新的记忆的时候。她又该如何确定,她在脑海中勾勒出的那个慕子瑜到底是谁呢?

有的时候她也会想,也许她挂念的那个慕子瑜,既不是梦中,也不是真实,而只是她擅自捏造出来的幻影。一个承载了她在长久等待中生出的所有欲念的幻影。

在梦境之中听着慕子瑜周旋于多方势力的时候,沈怀梅甚至会开始怀疑,她并不爱慕子瑜,慕子瑜也并不爱她。

他于她,只是岔路口的新奇风景,她早晚要回到正确的道路上去。而无论多么美丽的风景,都只能抛诸脑后。而她于他,也只是可以利用的位高权重之人,一个好用的工具。他会将她挂在嘴上,却不会放进心里。

对于这一点,沈怀梅可以找出很多证据。

比如,慕子瑜提起她的时候总是有外人在场。他总是用各种方法诉说他的想念,他的悔恨,他的无能为力,他的不甘心。可从来也没有一次,在无人的时候提起她的名字,说一些只会对她说的话。

于是,所有的深情都仿佛表演,看客们得到了故事,而慕子瑜会收获好处。双方银货两讫,只有被提及的沈怀梅在黑暗中沉默。更可恨的是,每一次慕子瑜表演一般地动情流泪,她都忍不住跟着一起遗憾,每一次。

慕子瑜真是高明的骗子,即使光是听他哽咽的声音,都让她想象出他被泪水浸湿的深情的眸。让她忍不住想要捧住他的脸,帮他擦拭泪水。可即使能擦掉泪水,也无法擦掉眼尾的红痕。他们二人,本就起源于一场见色起意,沈怀梅不会否认,她中意那张脸,永远会为了那张脸心动。

但沈怀梅仍然无法阻止自己沉溺于梦境之中,即使她一直在痛恨与原谅之间反复。但至少在梦中,她还能不加掩饰地诉说她的思念。

而在现实之中,她已经很久不曾提及慕子瑜的名字了。

明明商兵的计划很顺利,如今的荣国一共有三队商兵。若是沈怀梅想,她一年可以给慕子瑜送三次信件。即使,收到回信要等到一年之后商兵回家,可也算是聊以慰藉。

可除了最初托王乐送银子和口信,她再没有给慕子瑜送过东西。至于收东西,虽然商队每次都有带回信件来,她却一次都没有拆开过。

就连她自己,都记不清是因为父兄的信件,还是在梦中听到的消息,抑或是右相的点拨。她只是突然明白了一件事,荣景有别。

天下已经太平许久了,就算荣国愿意偏安一隅,可渴望天下一统的人永远不会遏制自己的野心。都言“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若真的有一日兵戈再起,他们就注定是敌人。

若真的有一日景国挥军南下,到时候守在边关的是沈怀梅的父兄,掌握荣国粮草的是沈怀梅一手创立的商兵。而慕子瑜努力在景国获得的权力,便注定了两人的对立。

若沈怀梅是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娇小姐,她也可以对此视而不见,只一心盼着慕子瑜功成名就回来娶她。可惜,她不是。

她可以为了与相隔万里的慕子瑜有更多联系,促成组建商兵。自然也能够为了自家父兄的立场,不再拆开慕子瑜的信件。她只恨自己明白得太晚,一颗心跟着飞到景国去,还要受相思的苦。

有些时候,沈怀梅甚至还会期盼慕子瑜谋朝篡位,成为景国的皇帝。若那个时候,沈怀梅一定高高兴兴地把自己送过去和亲。

当然,慕子瑜的消息也会时不时随着父兄的信件一起传来。景国若有异动,历国也免不了调动兵马,最先得知的自然是她的父兄。只是他们的消息难免有误,毕竟中间不知道经过多少手误传。可就连这些误传,都并不频繁。

明明慕子瑜进了景国之后做了不少事情,每一支商队回来之后都会提及景国有个给他们行方便的年轻官员。随着信一起送来的,总免不了那些送给慕子瑜的夸赞。

沈怀梅从不看信,却总是沉默地听着那些话。她试图用那些话语勾勒出一个鲜活的慕子瑜,可惜总是失败。她大概被梦中的那个人影响太深,反而不敢相信别人口中那个圣人般的慕子瑜。

直到那一天,边关急报,说景国发生内乱。

当时正好是新一队商兵将要出发的时候,沈怀梅也被急召去商讨对策。

他国内乱,本来与荣国无关,他们只需要坐山观虎斗就是。唯一的问题就是这新一队商兵,是让他们南下换一条路出发,还是干脆就停了这一次的。

两位丞相收到消息就已经达成了共识,希望商队南下换条路走。长久维持起来的渠道不好轻易断绝。可沈怀梅不同意,她说:“自商兵建制,诸国皆有模仿。正好趁着这一次,让诸国见识一下我们的商队是不可替代的。”

“我们的商队真的不可替代吗?”右相问道:“商兵建制不过三年,三年经营只能打个根基,并非无坚不摧的巨物。当务之急,是稳定与诸国的关系。”

沈怀梅被反驳也不急,只是问:“诸国之间的血海深仇,是光靠我们卖几斤粮食就能稳定下来的吗?”

她回想着梦中听过的密谋,景国意图挑动齐昌两国的仇恨,试图将他们拉进战争的漩涡。当时,景国皇帝,摄政谢衍与慕子瑜齐聚一堂,谈话间,便确定了两国覆灭的未来。

沈怀梅一直听着他们的谋略,从计划到实施,最终一起见证了两国十几万人的灭亡。而为了达成这一切,景国不过派出百人。在他们的计划中,这百人不过是唤起两国对于血仇的记忆罢了。

听起来虽然有些可怕,但沈怀梅理解他们。若是有人来挑拨荣镇边民与历国的仇恨,她也不确定有多少人能够忍得住愤怒。就连沈怀梅,都愿意再往边关多运些粮草,即使她知道会死许多人。仇恨,就是这样刻在骨血里,会让人丧失理智的东西。

所以沈怀梅说:“我们当初建立商队的意图,不就是为了让诸国知道我们对和平的渴望吗?既然如今战乱已起,我们害怕了,不敢参与不是合情合理?”

左相每次来开会都不发表意见,此时听了沈怀梅的话也只是点了点头,眼睛瞄着右相父子。林巡之以往也不爱说话,这次却提出了另一件事:“江上的那条路,明年就能修好了。”

这条路从商兵建制之初,沈怀梅就想要修。她想要修一条跨越天险,通往齐昌二国的路。林巡之带着少府的人跋山涉水,最终还是选了跨越大江。

原本沈怀梅提起这个计划,只是为了能早一点收到慕子瑜的消息。只要路通了,再想要景国的消息,便能省下一半的路程。她也没有想到,她后来都不会再看慕子瑜传回来的信。同样也没有想到,曾经给自己定下的五年之约将要结束,路还没有修好。

最终,右相还是妥协了,他只是叹了一句“时不我待”,便同意了沈怀梅所说。还嘱咐她,既然要向世人展示对战争的畏惧,便不仅要不再派出新的商队,也要让还在路上的商队早日回来。

事情发生得突然,商队都已经做好了出发的准备,突然停止一切,也会产生不少工作。虽然沈怀梅并不需要管这些琐碎的事情,她也按照惯例在兵营待了一天,盯着他们干活。

待她回到家,已经月上西梢。

累了一天的沈怀梅倒头便睡,进入梦中还有些猝不及防。这些年来,自梦中醒来的她越来越容易精神不济。就算进了梦中,沈怀梅还想着自己商兵的那摊事,甚至对突然入梦有些烦躁,以至于她都没听清之前的声音。

直到她听到慕子瑜说:“陛下,在历荣之前,我们更该处理好国内的事情。”

她还想再听,可之后两人再没提及荣国,只说如何除去谢衍。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