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之中还有一人,正是那前大巫,白羽。
既然此人在此,卓直刃应当也在了。刚刚擦肩而过的时候,慕子瑜没见着一个熟面孔,还有些担心。既然卓直刃也在,大概是不会出问题了。
想到这里,慕子瑜又忍不住苦笑。沈怀梅既然能做这得利的黄雀,必然都已经安排好了,哪轮得到他来操心。
“刚刚听见,今日是首辅大人的生辰?”白羽突然问道。
慕子瑜便点了点头,“若是过了子夜,确实到我的生辰了。”
“难怪啊,难怪。”白羽突然换了一副谄媚的表情,凑到慕子瑜跟前说:“首辅大人与握瑜夫人真是天生一对啊。”
慕子瑜知道白羽曾为沈怀梅驱邪,知道她的生辰也不算奇怪。巫人本就有许多奇奇怪怪的占卜方法,更何况他眼前的这个还是前大巫。
可是,慕子瑜又开始怀疑此人是个骗子了。他嗤笑一声,问道:“大巫如此能掐会算,就没算出来我与握瑜夫人已然决裂?”
“啊?不能吧?”白羽伸出两只手,用拇指在另外四指的指节上点动。嘴里同时还念念有词。
一番动作之后,白羽郑重其事地对慕子瑜说:“首辅大人请不要灰心,您与握瑜夫人一定能白头偕老的。”
白羽话说得笃定,慕子瑜却是一点也没听进去。他不欲将两人的关系说与别人听,便问起其他的事情。“白羽先生既然如此能掐会算,怎么没算出这一次遇险啊?”
慕子瑜身处景国,对巫国大巫并不熟悉。上次接触这个概念还是巫国使团进荣国的时候。那时候接二连三地发生事情,确实没有在意这个大巫是什么样子。
但无论是什么样子,都不该是眼前白羽的样子。大巫,几乎能被称作巫国之王的存在,怎么会是眼前人这副奴颜婢膝的情态。
白羽也看出慕子瑜不信任他,此时为了证明自己便多说了几句。“这哪里是我没算到,老朽此乃将计就计。”
为了出行方便,白羽没穿他那身巫医行头,而是穿了一身昌国人惯常的短打。只是那一头长发披散着,一看便是巫国人。
“枭木小儿偷了我的大巫之位,又找不到合格的祭品,想把我抓回去祭神。我跑出来之后四处漂泊,靠偶尔给人看病勉强糊口。”说着,白羽便情不自禁流下泪来。
若不是慕子瑜知道白羽看一次病,叫价有多高,他可能会真的信了这老头生活拮据。慕子瑜对白羽的表演没有兴趣,他饱臂靠在窗边,从窗帘的缝隙中偷偷窥探外面。
白羽见慕子瑜没有反应,哭了几声也不哭了。他咳嗽一下,又接着说:“他们对我穷追不舍,我没办法,只好向夫人求助了。夫人果然厉害,埋伏了人手将他们一网打尽了。”
闻听此言,慕子瑜骤然看向白羽,问道:“你说她早就知道?”
慕子瑜原本以为,沈怀梅的人手能够黄雀在后,是因为荣国在昌国经营多年,实力雄厚。杀手直奔他与沈怀梅,给了卓直刃去找救兵的机会。
他自知景国虽然一直放眼天下,力气都使在齐国境内了。如今输了,也算心服口服。
可这白羽竟然说,沈怀梅早就知道,埋伏了人手。沈怀梅也不知道,他惊怒的原因到底是沈怀梅以身犯险,还是她早有准备。
“是啊。”白羽答道:“您是不知道,那些人全是还未开化的野蛮人,茹毛饮血,可吓人了。”
慕子瑜看向白羽腰间围着的兽皮,没有说话。
白羽顺着慕子瑜的目光也看向自己的腰间,他拍着那张兽皮嘿嘿一笑,说道:“这可不一样,这是我的战利品。和他们那群人可不同,一群听不懂话的小崽子。说让他们进了城再动手,他们非要半路伏击,真是吓死我了。”
“所以,夫人的人手全在城里?你们已经去过城里求援了?”慕子瑜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又问:“既然如此,你还跟着回来干什么?”
白羽再次嘿嘿,刚要答话,就听见外面传来卓直刃的声音:“首辅大人。”
白羽听见声音便立刻回到了远处,正襟危坐,竟然还能看出几分庄严来。
可惜没人欣赏。
卓直刃在外面招呼一声便掀了帘子,他将手中的东西递给慕子瑜,说道:“首辅大人应该饿了吧,先吃一些垫垫肚子。夫人说进了城再准备丰盛些。”
慕子瑜沉默地接了。
卓直刃此来也只是送东西,看他接了就放下帘子,坐上车辕赶车了。
车轮碾过地面发出碌碌响声,马车摇晃中,慕子瑜将卓直刃送来的饼一口口吃了个干净。而之前非常健谈的白羽,全程一言不发,看起来像是顾忌着卓直刃。
他们遇险的地方距离城内着实有一段距离。他们动身的时候已经过了后半夜,等他们接近城门,太阳已经高高挂在天边了。
他们这一行人也算庞大,其中还跟着不少被绑起来的景国死士。经过城门的时候,竟然都没有官兵来检查一二,其匪夷所思的程度几乎让人误会他们到了荣国。
这时候还是卓直刃代为解释:“此城是昌国一个王爷的封地,老王爷常年在京中,也不管城中的事。听说是花了些银子,同城中官员走动了一下。我也不知道更多了,大人知道,我也是初次入昌。”
城中也有荣国开的会馆,规模还不小。联排的两间铺子,一间卖货一间做客栈。卓直刃将慕子瑜一路送到最顶层的房间,离去前还对他说:“首辅大人稍待,我去给大人端饭。”
慕子瑜拒绝了,他说:“让我歇一歇吧。”
虽然换了衣服,也胡乱洗过了脸,可他满身的落拓根本遮不住。疲惫与痛苦一起堆在他的脸上,化作青色的胡茬冒出来。此时终于到了寂静无人处,慕子瑜强撑起来的那股气一下子就散了。
他顺着门板滑落,干脆就直接靠坐在门板前。
慕子瑜以为他会哭的。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生父,被心爱之人欺骗,失去自由,前途未卜。桩桩件件似乎都值得哭一哭,可他的眼泪已经干涸。他只是觉得好累,哭好累,动一动好累,即使是做出些其他的表情也好累。
因此,慕子瑜只是面无表情地坐在门前。什么都没有想,也什么都想不起来。他只是双眼发直地,看着虚空中的某一点。
沈怀梅将事情都安顿好后,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来到了慕子瑜的房门前。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来,也不确定慕子瑜是否还想见她。她只是觉得她该来一趟,于是便来了。
其实也称不上什么来不来的。慕子瑜的房间就在她的隔壁,是她特意吩咐卓直刃安排的。她回房间,自然会路过慕子瑜门前。
现在沈怀梅站在慕子瑜的门前,犹豫要不要敲门。她又回忆起卓直刃所说:“首辅大人看起来兴致不高。”
这话说得可真是委婉,沈怀梅嘴里嘀咕着,轻轻敲了两下门。她已经想好了,将选择权交给慕子瑜。若是慕子瑜有了回应,她便同他说说话,若是慕子瑜不想理她,她也不打扰。
可没想到,慕子瑜给了她第三种反应。在她敲门之后,门后传来了响动。那既不像是拒绝,也不像是邀请,仿佛只是在告诉她,门后有人。
沈怀梅鼓了鼓脸颊,有些生气,慕子瑜这是又将选择权踢了回来。这个人实在可恶,他下定决心的时候便不容置疑,别人说什么都听不进去。现在心情不好了,又什么都不肯吐露,非要人去猜他的心思。
气过之后,沈怀梅又叹了口气。既然他心情不好,那她就让让他吧。沈怀梅转过身,同样靠着门板坐了下来。
慕子瑜在门内感觉到门传来的推力,以为是沈怀梅想要进门,刚想起身让路,就听见突然传出的敲击声。
咚、咚咚、咚。
声音以一种奇怪的频率响起,慕子瑜虽然听不懂,但听得出来发出声音的地方很低。于是他重新坐好,听沈怀梅敲门。
一声又一声,他渐渐听出其中的旋律,大概是一首曲子。只是被用敲击的方式演奏出来,没有弹奏优美,也没有那么好分辨。
敲击声停止的时候,他听见沈怀梅说:“好好休息吧,明日我们一同去齐国。”
“景国在齐国经营多年,可没有昌国这么安全。”慕子瑜犹豫之后,还是说了。
“我知道。可事涉荣国安危,我必须去。我可是镇国公的女儿。”沈怀梅已经起身,听见慕子瑜的提醒又面向着门答道:“我准备了礼物,你待会儿开门拿进去吧。我走了。”
说完,沈怀梅便进了隔壁的房间。慕子瑜听着外面开门又关门的声音,等到重新变得安静,才慢慢起身。
他打开房门,发现地上放着一枚玉佩。拿起一看,其上刻着龙纹。玉确实是好玉,可这纹样哪是能随便带的。
“我可不同你镇国公府。”慕子瑜一边以确定能让沈怀梅听到的音量嘀咕,一边将玉佩系在自己的腰带上。
收了礼物,也收拾好心情,回屋睡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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