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兵营

行程仓促,沈怀梅来不及与慕子瑜细说,便匆匆走了。其实,她也不觉得有说下去的必要了。

如何分清梦境与现实,是她五年来一直研究的问题。

这些年,她被梦境困扰着。在见不到慕子瑜的日子里,梦境是她的寄托,也是她的枷锁。她一面从其中汲取力量,又一面惧怕着沉溺其中。

五年多了,她终于在梦境不再来困扰她之后,想明白如何与其相处。

就如她对慕子瑜的态度一般,逃避就好了。

不论在梦境中看到了什么,只要不去在意,不去思考就好了。既然是梦境,便将其当成真的梦境,醒来之后的世界,便与它完全没有关系了。

不管是她在梦中见到的,慕子瑜对她死讯的利用,还是他在景国的宏图霸业,或者是最后慕子瑜战死沙场,全都无视掉就好了。

她面对的,只是站在她眼前的这个人。也许这个人也有一些奇遇,做出选择的时候受了某些因素的影响。可无论如何,不管受到什么影响,他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他做的,并非他人强按着他的手去做的。

从这个角度来说,他做得其实已经足够优秀。

孤身北上,年纪轻轻便已经官拜首辅。又在如此权势滔天的时候,说要为了她舍弃一切。这些事情,听上去实在是让人感动。

沈怀梅原本的顾虑,只是担心他朝三暮四,不肯将自己与权势摆上他心中的那杆秤。她害怕,因为她不知道在天平的另一端到底价值几何。

她没有自信在他心中赢过权势,毕竟她已经做不到放弃现有的一切同他私奔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沈怀梅还是懂的。

若是有机会,也许沈怀梅会坐下来,同慕子瑜好好说一次她的顾虑。她仍然会狡猾地,将选择权交给慕子瑜。毕竟,在现有的矛盾不可调和的时候,总要有人做出牺牲。

沈怀梅曾经想要牺牲的。即使少女时代的她懵懂无知,做出私奔这个决定的时候,也是抱着舍弃一切的决心的。在她还不明白一切都有什么的时候,她已经愿意为了慕子瑜舍弃一切了。

每次笑话自己年少愚蠢的时候,沈怀梅也忍不住慨叹少女爱恋的纯洁与无畏。

然而,慕子瑜拒绝了。

不论他是出于什么理由,他最终拒绝了。

既然慕子瑜拒绝了她向他迈出的那一步,那她就守在原地,等着慕子瑜一步步走过来。

五年间,她除了等待,什么也做不到。如今,她除了等待,什么也不想做。

这是被偏爱之人的特权。

可慕子瑜不该提及那些梦境,提起再续前缘,在沈怀梅决心将一切都无视的时候。

如果慕子瑜一直纠结于过去的话,他们之间就会离得越来越远了吧。沈怀梅想。

此时,她已经到了江余,等卓直刃安排好马车,他们就可以启程去平泽了。

回家的路感觉上比来的时候更容易走。这次回国,沈怀梅只带了卓直刃一人,而将其他人全部留在了会馆。

那些人大多都是常年在各国之间跑商的,见多识广,暂时管理一下会馆不成问题。沈怀梅急着走,那个代管事又不能不处理,她也只好将事情分派下去。

重新踏上江余的土地,沈怀梅觉得连气候都变得温暖了些许。她看见街边有一对男女,正在同摊主讨价还价。

那是一个卖绢花的摊子,从沈怀梅的位置看不到摊上的样式,只能听见三人的对话。

摊主在努力夸那位娘子长得漂亮,说服公子买下绢花,还大方地让了价。而那位娘子则拉着公子要走人,说太贵了。

那位公子倒是一言不发,只是眼睛都要扎进自己的钱袋里了,还没数明白里面有多少钱。

沈怀梅看着他们,突然想起了在那座小城的时光。又想起了曾经囊中羞涩的慕子瑜。

接着又失笑,若是自己看上了什么,自己买了就是,也不需要强让慕子瑜掏钱。就算他囊中羞涩,也没有体会这般窘迫的机会。

所以,她也永远都不会同这女子一般。明明想要得不得了,眼睛里都带着光,还要装出一副不喜欢的样子,贬损自己喜欢的事物。

她沈怀梅,喜欢的就是喜欢,想要的就是想要。她永远不会口是心非,也永远不会稍作妥协。

“夫人,我们走吧。”卓直刃牵着一辆马车来找沈怀梅。

两人交谈了几句,上车的时候沈怀梅又向那个摊子处看了一眼,那对男女已经不见了。

最后,沈怀梅也不知道他们买没买那绢花。

平泽商兵营中,又多了不少沈怀梅熟悉的面孔。

虽然她将带头闹事的卓直刃带走了,却也没忘记他们闹出的事情,又从家里调了不少人来这边。沈怀梅到的时候,兵营中正在训练。

既然已经进了兵营,便也不急了。她让卓直刃领着她在兵营各处转了转,然后问他:“现如今这商兵,与你所想的,可相似了?”

“夫人,您就别打趣我了。”卓直刃赫然。

两人正在说笑的时候,商兵的训练也告一段落了。人群散开,便有眼尖地看到了站在校场外的沈怀梅和卓直刃二人。

两人不属于商兵的装扮一下子便让人将消息上报给了教官。教官还没有来,便有人认出了两人,“夫人”、“老大”、“队长”乱叫一气,总之叫什么的都有。

沈怀梅笑话站在她身边的卓直刃:“看来你人气很高。”

卓直刃无奈:“夫人,我们不去找教官吗?”

“不急。他们这么闹,早晚会出来的。”沈怀梅气定神闲。

商兵们闹归闹,却是不敢往前凑的。等了一会儿,便见人群渐渐分开,有几人疾步走来。

“小姐,您怎么自己回来了?”为首的那个还没走到跟前,就同沈怀梅说话。

此人沈怀梅很熟。此人名叫袁五,是跟随沈怀梅祖父的老兵了,在当初那场让沈怀梅失去祖父与叔伯的大战中侥幸存活,却瞎了一只眼,少了一只手。

回来就被接任镇国公的沈怀梅的父亲接到了府上,也算是看着沈怀梅长大的,认真算起来她也能叫一声师父。只是袁五一直不愿意,认认真真地叫沈怀梅小姐。

沈怀梅无奈,便只好尊称一声五叔。虽然让家中派人过来,可沈怀梅也没有指派,并不清楚过来的是谁,却也没想到竟然是袁五。

“五叔,你怎么在这里。家里没人了吗?”沈怀梅问道。

虽然袁五懂得许多知识。可在沈怀梅的概念里,袁五已经是受不了奔波的老人了,就该在京中颐养天年,怎么会来这边训兵。

“是我自己要来的。小姐又拿我当老头子,国公还在边境上呢,怎么就不让我动弹动弹了。”因为瞎了一只眼,袁五笑起来都有些阴鸷,与他说话的语气反差大极了,“小姐,我们去大帐说吧。”

到了大帐,卓直刃就离开了。沈怀梅也没有在意,如今帐中坐着的,或熟悉或不熟悉 ,都是从京中来的。沈怀梅像是回到家中一样,完全放松下来。

“好了,现在四下无人,小姐可以说为何突然回来了。”

将沈怀梅引入上座,又为她上了茶,袁五才笑呵呵地开口。

“嗯?我想着手里兵不够,心里不安,这不是拿我的兵权了嘛。”沈怀梅捧着茶杯慢慢啜饮,在昌国喝到的茶叶还没有这里的好。

“可是昌国出了什么事?怎么突然要动兵了?”袁五追问。

沈怀梅慢慢将茶杯放下,察觉出了不对劲,疑惑反问道:“陛下驾崩,难道不该先握兵权吗?”

帐中诸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袁五开口:“敢问小姐,小姐所说的驾崩,是指哪个皇帝?”

沈怀梅皱起了眉头,正色道:“我收到消息,我大荣皇帝驾崩,太子即位,便收拢队伍,回国奔丧。为防不测,我先行一步,哪里有问题吗?”

诸人再次面面相觑,最后还是袁五硬着头皮说:“可这,陛下还好好的啊。我们并没有收到陛下驾崩的消息。”

闻言,沈怀梅紧盯着袁五看了一会,见他面上表情疑惑不似作假。她又看向其他人,见他们全都紧皱眉头,疑惑不解。

“之前兵营收到过什么消息?又往昌国会馆传出过什么消息?”

在场的所有人都可以算是王府心腹,没道理他们联手骗自己。可她之前远在异国,所收发的情报总要过一遍兵营的。既然她在昌国会馆收到了,兵营这边也该有备份。

“两日之前,收到了昌国会馆发来的消息,说齐国皇帝驾崩。半月之前,曾经有一封家信通过商兵的渠道传给您,因为是家信,我们也不知道内容。”

沈怀梅皱眉思索了一会儿,随即大喊道:“卓直刃!”

刚刚进屋的时候,她注意到卓直刃留在外面,以为他是主动避嫌,也没说什么。现在发现消息传递出了问题,而这些消息全都经由他手,恐怕不是避嫌而是避险。

等了一会,果然没人进来。

“查!一定要把他找出来。然后传信回家,算了,我去写信,你们去找人。”沈怀梅深吸了几口气,最终平静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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