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温念栀先是一愣,眼中刚亮起的光点迅速黯淡下去。
“没关系,你现在不想说就不说,哥哥不问了。”
宋卿钰心脏骤紧,掌心摸着她柔软的发梢,连忙安抚道。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可以说的。”
温念栀其实看出来了,一整个晚上,宋卿钰都在想方设法地逗她开心,引导她把不好的情绪宣泄出来。
他真的有在用心爱她。
在他这里,她可以不用表现得那么无坚不摧,她是可以脆弱的。
以往温念栀在外面受了欺负,温正宁和沈朝云都只会责骂她不够坚强,还总是质问她:
“他们怎么不去欺负别人,就欺负你?你不应该在自己身上找找原因吗?”
思绪拢回,往事随风而散,她该往前走了。
温念栀把今天她在地铁上遇到的糟心事大概跟宋卿钰讲了一遍,宋卿钰听得眉头紧锁,眼底的暗流从微许波动逐渐变为汹涌翻腾。
生平第二次,他有了嗜血的念头。
“现在没事了,我已经把他送进警局了。”
这个时候,温念栀反倒安慰起宋卿钰来,抬手戳戳他皱在一起的眉间,另一手穿过他手指的缝隙,牵住他的手。
两两相望,掌心贴合,彼此的脉搏不断重合、碰撞。
转瞬间,宋卿钰眼中翻涌着的怒意被温念栀抚平。
他垂眸久久观察着她的神色,见她一脸明媚地冲自己笑,最终他先一步移开了视线,俯首埋入她的发间,藏起他那已然猩红湿润的眼眸。
他的小月亮,永远都可以是自由肆意的。
至于那些仗着自己比女人多了条腿就乱起歹心歹念的脏东西,他会为他的小月亮清扫干净的。
“这不是你的错,是他们本身就是坏的、烂的。”
许久,宋卿钰的声音闷闷地从温念栀的脖颈间传出来。
话音落地的同时,他拥着她的双臂随之跟着收了收,愈发用力地抱紧她。
温念栀从小经常被温正宁和沈朝云责备,养出了习惯性自省的性子。
宋卿钰不用想,她这次会这么难过,一部分是因为这件糟心事本身;另一部分原因则是,她把这件事情的起因归结到了她自己身上。
她会想,是不是她今天穿了一件漂亮的小裙子,才被那人盯上的。
分别多年,他还是那么了解她。
思及此,温念栀鼻尖一酸,眼睫被感动的波涛震得颤抖起来。
"不要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做错事的是那个早该去清宫当太监的脏东西。"
男朋友安慰的话音温柔地波荡在她耳畔,令她全身上下,从里到外都被他熨帖地浸润舒展开来。
他把她从窒息的压抑不解里拉扯出来,令她又获得了一次新生的机会。
“月亮悬在夜空中,有人会爱月亮的明亮,也会有人嫉妒月亮的纯洁无暇,想要毁掉。”
宋卿钰说着,人重新坐直,与温念栀额前相抵,呼吸交缠在一起,熨得她身心都是暖烘烘的。
“对月亮是喜欢,还是嫉妒或觊觎,这都跟月亮本身没关系。”
“烂的是人心,坏的是人性,不是月亮。”
他蹭蹭她的鼻尖,语调亲昵又温柔。
“小月亮,你很好,真的,一直都很好。”
温念栀点点头,明媚的笑容在她脸上重新绽放开来:
“我知道了。”
见她笑了,宋卿钰也跟着笑了,薄唇亲吻上她的额头,虔诚又珍视,犹如对待稀世珍宝一般。
心结顺利打开后,温念栀便不想他们长时间沉溺在这种不好的事情里,于是她赶忙换了一个话题:
“对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被极夜录取了!”
说起这个,温念栀又焕发出往日的活力,叽叽喳喳地跟宋卿钰分享起她去极夜面试的经过。
宋卿钰就听着她说,不时给予她肯定,给她充足的情绪价值。
“你说,有朝一日,我会成为跟刘老师一样优秀的配音演员吗?”
刘多言是温念栀在配音这一行最喜欢、也最敬重的老师、前辈。
刘心慈把她介绍给刘多言的那天,她感觉自己像是脚踩在云端上,全程都感触不到真实。
“你不需要成为他那样的人,你只需要学习他的长处,吸取他的经验,然后成为你自己。”
意料之外的回答,温念栀眼中的水波狠狠一荡,开口道:
“嗯,这个世界百花齐放才好看。”
话落,她垂下眼睫,指尖指向他左胸膛上的那道伤疤,经过时间的沉淀,那里早已愈合结痂,长出一道深色的痕迹。
“那你呢?愿意跟我说说你这里的故事了吗?”
宋卿钰顺着她的指尖低头看过去,桃花眼里的波澜一凝,愣怔刹那过后,他握住她的手,贴到他衣衫凌乱的胸前。
“这事有点复杂,我慢慢说给你听。”
“好。”
*
关于宋卿钰身上伤疤的由来,温念栀想过各种可能,但仍是在她的意料之外。
更准确点,是她不敢置信,这般疯狂可怕的事情曾经发生在了宋卿钰身上。
她想象不到,十七岁的宋卿钰满心欢喜地被亲生父母接回家,还没仔细感受家庭团圆的幸福,就要承受父亲的背刺和冷漠,母亲的抑郁和崩溃。
初冬的一场夜雨,带走的不止是他才触碰到的幸福,还有他对世界的信任。
宋卿钰一直都知道自己是曹庆岚和宋忠国收养的。
由此,从前小区里的小孩们都欺负他,骂他是个没妈的孩子。
他犹记得,温念栀与他第一次说话的那天,他刚被几个大他几岁的孩子联合推进了小区的小荷塘里。
也是在那天,她朝他伸出了手,拉他出了淤泥,令月亮的光照到了他身上。
而小孩的家长们,有些没口德的,甚至还会在背地里说,是宋卿钰命硬,其亲生父母大概是怕被他克,才丢弃掉他的。
因此,宋西武和谢韵茹找上宋卿钰,说他就是他们走失多年的儿子时,宋卿钰表现出了强烈的反感和抗拒。
后来在一次的谈话中,宋西武和谢韵茹跟他提及了温念栀。
温念栀,他最珍视的小月亮。
“她皮囊生得出色,以你现在的能力和资源,能一直护住她吗?”
“凭你的条件,等她到了要嫁人的年纪,她的父母能认可你不仅家庭残缺,还没有富裕撑腰的出身吗?”
“你想让她跟你一起一辈子都被戳着脊梁骨生活吗?”
宋西武问他的问题,字字诛心。
桀骜淡漠的少年,攥紧拳头,低头沉默不语。
“小钰,回到宋家,回到我们身边吧。”
谢韵茹祈求道。
宋卿钰被拿住命门,妥协了。
从此,那个总是日日跟在温念栀身后的少年,消失在了所有人的生活里。
宋卿钰回到宋家后,谢韵茹对他倾其所有,以补偿他们丢失他的这十几年;宋西武虽然话少,但偶尔也会问几句他在新学校的适应情况。
父母恩爱,家庭温馨和谐,宋卿钰渐渐卸下心防,凝结十几年的寒冰有了消融的迹象。
可惜,好景不长,宋卿钰回到宋家的第3个月,谢韵茹被一个叫金婷婷的女人找上了门,金婷婷身边还同步跟着一个跟宋卿钰差不多年纪的男孩。
金婷婷一身素色,面色惨白地抓住谢韵茹的手,声泪俱下:
“夫人,我知道我对不住你,我现在遭到报应,得了癌症,没多少日子可活了,求求你,帮帮我,帮帮这个孩子吧,怎么说,天锦也是西武哥的血脉。”
“他今年几岁......”
宋天锦跟宋西武有七八分像,谢韵茹光是用眼睛一看,就明白了大概的情况,全身的血液随之倒灌凝固。
“十八了。”金婷婷抹抹眼泪,回答道。
秋叶飘零的11月,谢韵茹背脊颤抖着不停出冷汗。
宋卿钰是谢韵茹在婚后第三年生的,而金婷婷带来的孩子,比宋卿钰还大一岁。
这时候,谢韵茹才知道,她信任了近二十年的丈夫,起码在婚后的第二年就已经背叛了她,也背叛了他们的婚姻。
金婷婷最终没能如愿把自己的儿子宋天锦送进宋家,而谢韵茹则跟宋西武大吵一架。
宋卿钰放学回来,就见家中各种名贵古董瓷器砸碎一地,佣人们噤若寒蝉地守在宅门外,不敢进去。
那是宋卿钰第一次见一向以温柔面人的母亲歇斯底里地怒吼、四处砸东西,而父亲抽着烟,坐在沙发上,沉默冷漠地看着她发疯。
自此之后,谢韵茹病了,郁结于心,一病不起,而宋西武也逐渐不着家。
翌年的1月底,宋卿钰跳级升入高三后的寒假。
不下雪的南雾,连绵多日都浸在冬季的冷雨里。
事发的那天,宋卿钰在自己房间里学习,久病不出的谢韵茹一改往日的颓败,笑容盈盈地端着一杯牛奶过来给他。
那时,谢韵茹跟他讲了很多,讲了她是如何对宋西武一眼钟情的,讲了她得知她的联姻对象就是心上人时的欣喜和向往,也讲了婚后他们平静但甜蜜的三年,还有他们一起迎接新生命的幸福和喜悦。
谢韵茹对宋卿钰说:
“小钰,我和他,是幸福过的,至少我之前是这么以为的。”
说到此,谢韵茹垂下眼帘,精致明艳的面容上浮现一抹绝望,重新抬起头时,她眼神变得坚定,用力攥着宋卿钰的手,眼底的疯狂隐隐浮动。
“可他却和我说,在和我结婚之前,他与那个女人就已经爱得无法自拔了……”
“既然他们早就相爱了,他可以拒绝联姻的,但他们都没有,所以我才会这么恨他们,恨他们毁掉了我的幸福,也恨他们毁掉了儿子你原有的安稳人生和被父母疼爱的机会。”
“如果不是他们,你根本不会被弄丢,我们母子二人也不用被迫分开这么多年!”
“不过都没关系,以后他们会得到报应的,他们会得到报应的......”
话落地,刀光现。
宋卿钰对这个从始至终疼爱自己的母亲,并未真正设防。
谢韵茹挥刀刺向他的时候,牛奶中的安眠药药效已经慢慢发作,他只能踉跄地躲避。
“小钰,我的儿子,跟我一起走,一起让他们余生都活在我们的阴影里吧!”
宋卿钰想要喊人,但喊了几声,房外没有一丝动静。
见状,谢韵茹眼底的疯狂再无遮掩,她绝望又向往地笑着,然后抓住时机,把手中的刀刃深深刺进了宋卿钰的左胸膛。
鲜红温热的血飞溅到她那明艳昳丽的脸上,沾上了她身上那件初见宋西武时穿过的白色连衣裙,朵朵妖艳的死亡之花,在窗外的雨声中,淅淅沥沥地接连绽放。
“哈哈哈哈......我活在地狱,他们也得活在地狱!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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