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威胁

酽城的春日安静又无常。

无风招摇而天寒刺骨。

叶姬星下车后愣了一下,几秒后才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她还没来得及动作,林司墨已经阔步而来,抬手将那件挺括的大衣披在她肩上。

叶姬星一怔,整个人好像骤然下沉,不知是因为大衣的重量,还是因其中无从躲闪的温度。

她攥了攥衣领,抬头问道:“你不冷吗?”

“故意多穿了件。”林司墨抬手拉起她脸边的衣领,深色的大衣越发显得她那张面孔白得像雪。他状似不经意地蹭过她的脸颊,笑道,“你以为我等的是什么时候?”

叶姬星:“……”昨天就不应该说那些,这家伙竟然连装都不装了。

早茶仍然是他们熟悉的味道。

叶姬星咬着流沙包,因为馅料发烫而小心翼翼。

她因找回一些少年时的滚烫甜蜜而有些雀跃,好一会儿才发现已经许久没听见林司墨的动静。

她抬头,发现林司墨正望着自己,他的眉眼比少时凌厉冷冽太多,但眼神却未变,如同夏夜里深沉辽阔的海。

“司墨。”叶姬星抿了抿唇,“那年之后,你一直想要再找我吗?”

她一直以为自己愚蠢天真的少年时代,埋葬在那个好像无论如何也走不出的冬天里,连同那个自己在梦中会渴望拥抱的少年。

毕竟林司墨是如此矜贵、骄傲、讨厌当不被选择的那个人。

“姬星,我很早就选择了一颗星星。”林司墨有着张适合说台词的嗓子,吐出的话语总是能令人信以为真:“从那之后,我只能看见她的光辉。”

更可怕的是,叶姬星知道林司墨从不说谎。

她心烦意乱地抹去唇角的糖渍:“或许……你应该尝试一下看看别的星星。”

然后你就会发现,这颗星星的光辉如此暗淡,她是这么不值一提。

“别说我星星的坏话。”林司墨推来一杯他刚沏好的红茶,冰冷的嗓音中竟透着些认真,“这很重要,姬星。”

叶姬星微叹口气,举杯轻饮,水雾向上蒸腾,她在轻烟后垂下眼睑,不敢再看林司墨一眼。

饭尽茶歇,节目组约定的酽城歌舞剧院拍摄时间也到了。

酽城歌舞剧院是酽城承担最多演出活动的剧院,设计典雅大气,装修雅致脱俗。

叶姬星对剧院的每一寸都如数家珍,她披着林司墨的大衣,举着运动相机走在剧院里面做介绍。

林司墨在其身后闲庭信步,偶尔补充几句,还要被正在兴头上的叶姬星瞪回去。

【女一:只是在呼吸。男一:老婆可爱疯了。】

【男一:只是在呼吸。女一:你好烦!】

【男一被老婆瞪后:天呐我的星星瞪人也好厉害,给我夸!】

【……哪有恋综第四天就帮嘉宾认老婆的啊?】

【楼上宵夜cp粉吧,我懂你,但隐忍一下,他家人太多。】

【最近青鸟组粉丝好像都活了,那年代还混贴吧呢,不懂饭圈规矩,就是能嗑!】

这和谐的气氛,直至叶姬星推开一间排练室,终于戛然而止。

“阿、阿姨。”她看着门内穿着旗袍和皮草的女士,思考了下当下把门关上的可能性,尚存的理性自然告知她不可如此,便只好微微欠身打招呼,“阿姨好,打扰您了。”

“没事。”白恪卿虽已年过半百,但姿态清贵仪静,丝毫不减昔日一代名伶的风姿气貌。

她为人清冷,虽面上不见笑容,眼睛却微微眯起,透出些愉悦来:“霜白司墨都不在家,我来带带徒弟。”

叶姬星有些尴尬和赧然,昔日林父林母因她是霜白的朋友,很是照顾她。即便是后来她的身世闹得满城风雨,他们仍然不顾一些合作伙伴的议论,周末常请她到家中吃饭暂住。

但她之后却与林司墨分道扬镳,同霜白也再无联系。

十四岁之后她的人生混乱无序,十八岁后更是彻底崩盘,如果不是今天骤然相见,她甚至想不起自己尚有恩情未偿。

“在教《董生与李氏》。”白恪卿温和开口,“我记得小星很会唱李氏。”

昔日《姹紫嫣红开遍》的六人参加春晚的戏曲节目,除了演唱国内五大剧种的五人,叶姬星唱的是梨园戏,学的便是白恪卿的表演和腔调。

“是……但早已忘了。”叶姬星紧张地紧了紧攥着运动相机的手指。

“妈。”林司墨此时出声,他将姬星拉到身边,声音平淡道,“还在拍摄,不打扰了。”

白恪卿神色闪过一丝失落,但还是温婉点头:“好,你们去玩吧。”

之后的叶姬星魂不守舍,把运动相机都交给了林司墨,她则跟着林司墨走了一会儿,然后一头撞在他宽阔的背上。

“哎哟。”姬星摸着鼻子吐槽,“你这身高真是离谱。”

“你当年说自己喜欢高的男生。”林司墨转身,摸摸她被撞红的鼻尖,“别想耍赖。”

“……谁要耍赖。”叶姬星无奈,自从高中身高达到一米七之后,她便觉得自己与最萌身高差无缘了,谁知道林司墨偷偷长到一米九还多。

他是如此修长挺拔,如今分明只是面对面站着,他的存在感却已将她包裹,她竟因此心旌神驰,好似在被人拥抱。

“果然还是走在我的身边更好些。”林司墨手指沿着大衣衣领,蹭过她脖下的脊骨,“是吧,姬星?”

叶姬星耸了耸肩,没有说话,低头环视四周,才发现林司墨把自己带到了戏剧演出厅。

演出厅墙面为砖红色,头顶云浪般的天花板上点缀着上千颗“星光”,大幕是拉开的,广阔的、无声的舞台呈现在他们面前,地面上还有零星的定点。

她太久没见过这种情况下的戏剧厅,有些出神,任由林司墨揽过她披着大衣的肩膀,踮着脚尖走下一层层阶梯,直到触碰到舞台的边际。

她抚摸着纤尘不染的舞台,然后猝不及防被林司墨揽着腰际抱起。

大概是太熟悉在舞台上的信任交付,她尚没来得及惊诧,已经被林司墨轻柔地放在舞台上坐好。

她两手撑着舞台边缘,微微低头,便看见林司墨那双锋芒逼人的眉眼。

“我们的最后一场戏就是在这里。”林司墨把手放在她腿上,手指上的指环熠熠生辉,“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叶姬星垂下目光。

他们的最后一场戏,是六个人自编自导自演的《姹紫嫣红开遍》,是他们给青春精心画上的结局。

但此后他们便分道扬镳,连承诺的巡演都只能换人演出,无论是给他们还是给粉丝,都留下一个充满遗憾的潦草句点。

十年的光阴竟无法好好告别,有谁能真的释然。

首演谢幕时大家大都在哭,叶姬星尤其是,她哭得快要呕出心血、想要佝偻下去。林司墨揽住她的肩膀,支撑她的身体,在舞台耀眼的灯光下凝视她的脸,目光愤怒又无措。

叶姬星低头向舞台下看,神情怔然出神。

那次演出最后,他们爬上城堡栏杆,如同一群坐在枝头的鸟雀,往远处指着前途和道路,面上闪烁着动人的希冀。

姬星低头看着遥远的地面,攥紧防护措施的手有一瞬间松懈。

林司墨抓住她,修长有力的手指代替防护措施,如铁钳般紧紧扣住她的手腕。

在观众的欢呼和掌声中,叶姬星的手腕被攥得抽痛,她转头看向林司墨,第一次见他露出如此惊慌的神情。

七年过去了,她坐在这里笑昔日的愚蠢,但实际上并未比当年聪明,她还是不想活。

“姬星。”林司墨拨开她眼前的碎发,声音沉下去,如同长辈的宽慰,“以后没再做那种事了,对吧。”

“我答应过你不会做了。”叶姬星低着头轻声说,尽管当时只是为了离开随口应下的誓言,但她从不说谎。

他们在小学四年级的时候,便演过一部杰出的古希腊戏剧作品,名叫《安提戈涅》。

叶姬星负责饰演主角安提戈涅,林司墨扮演她的未婚夫海蒙,他为其据理力争,对身为国王的父亲狠戾地宣言:“她不会死在我身边的,永远别存这个念头吧!”

最终安提戈涅还是为了信仰与命运而死,海蒙抱着她掏出一把匕首,刺向父亲未果之后自杀。

所以当十八岁的林司墨看着她说出这句台词时,叶姬星立马明白这是一种威胁。

林司墨骨子里有种令人畏惧的偏执,当时他在舞台上紧握叶姬星的手腕。而后者明白,如果她真的跳下去,林司墨不会松手。

他们大概都不会死——舞台装置没那么高,但必然会两败俱伤。

那时她甚至不知道林司墨也喜欢自己,对这疯狂的胁迫感觉茫然与震惊,但也屈服于这个威胁:她不能接受世界上再有一个人因她而死,尤其这个人是林司墨。

“真是好用的威胁。”二十五岁的叶姬星看着林司墨的眉眼,“你该早点教会我,我就可以说给楚凌珍听。”

“是我不好,别难过。”林司墨微微倾身,贴上她的额头,“乖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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