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朱衣钓鳌

“朱衣使者!”旁边有人低呼。

画上所绘正是中州学子常拜祭的朱衣使者,传说中,凡是被他点头认可或见过其身影掠过者,必能高中。

那两个白袍少年目光落在扇面上,顿时异彩连连,方才的冷淡消散不少。

先前拒绝的周公子也凑了过来,摇着自己那把描金折扇,眼神在陆放的朱衣扇上打转。

“朱衣神图?

“好眼力!”

陆放手腕一抖,扇面灵光收敛,那神人身影复归画中。

“这是拜过朱衣神真影的灵物,三月前的入院考,几位求到这扇子的,可都榜上有名!”

白袍少年中一人忍不住开口:“当真?”

“自然!”

陆放见火候已到,扇骨在指间灵巧一转,稳稳插回后腰束带。

“今日几位若随我去道院演武场看完这场难得的比试,我便带诸位去拜拜朱衣使者神龛,也求上一把这样的扇子,沾沾神光文运。当然……”

他拖长了调子,“这扇子的价码,得另算。”

“去!”周公子第一个拍板,唰地收起自己的描金扇,“陆放,带路!”

陆放目光扫过一直沉默的司长安:“小兄弟,一起?”

司长安颔首。陆放当先引路,带着四人下楼。

陆放熟门熟路地绕到八珍阁侧后方一条僻静小巷,走到尽头便是一段少有人行的后山小径。

司长安心中那点疑虑悄然升起。道院重地,竟如此轻易就能进入?

他本以为陆放会有什么特殊门路,或是避开守卫的法子,却不想只是这般寻常地穿街过巷。

其中一个白袍少年终究年轻,沉不住气,看着眼前毫无阻碍的道路,忍不住低声问:“临渊道院……这么容易进吗?”

周公子嗤笑一声,手中描金折扇慢悠悠摇着:“你们不是临渊城中人自然不知,十年前,有位燕逐霄师姐,就在这道院演武场与人比试,当场破境照心,被路过的苍梧境前辈看中带走。巧的是,她当时的对手,可不是道院弟子。”

“自那以后,道院对外人进来观战就松泛多了,只要有个熟识的道院弟子引荐,后山演武场这类地方,睁只眼闭只眼也就放进来了。”

“当然,有些要紧地方,还是去不得的。”

“燕逐霄……”

司长安心中默念这个名字,原来那个曾将铁剑塞进他怀里,叮嘱他“千万别死”的芽儿姐姐,原来已是传闻中的存在了。

陆放赶紧插话,打断了周公子的滔滔不绝:“哎哟,周公子说得是!不过嘛,我这挣得也是个消息灵通的钱,要不是我和几位道院师兄熟,这切磋的事外人也收不到风啊。再说了,几位初来乍到,想找个人领进道院,不也得费番功夫不是?”

两个白衣少年听后随意地点点头,眼神还黏在陆放腰间那柄合拢的朱扇上,显然对那一滴月露的引路费浑不在意。

说话间穿过一片疏朗的翠竹林,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依山势开凿出的巨大平台出现在眼前,以坚硬的黑纹石铺就,地面刻满繁复的加固符文。

此刻场边已围了不少年轻面孔,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

两名剑修正斗得激烈。一人身着青衫,剑势如狂风骤雨,步步紧逼,剑尖数次贴着对手的咽喉、心口擦过,引得台下惊呼连连。

另一人蓝袍翻飞,身形灵动如游鱼,每每在间不容发之际闪避,看似狼狈,却总能在最险处反击。

眼见着青衫剑客一剑直刺蓝袍者面门,蓝袍者在剑锋贴近时堪堪后仰,剑锋贴着他鼻尖掠过,带起的劲风割断了几缕发丝。

未等青衫剑客收势,蓝袍者陡然发力,手中长剑划出一道刁钻弧线,反削对方持剑手腕!

青衫剑客仓促变招格挡,“铛”的一声脆响,火星四溅。

两人口中更是互不相让,一个骂“卑鄙偷袭”,一个斥“技不如人”,面上皆是愤愤之色。

“如何?小兄弟,不虚此行吧?”陆放凑到司长安身边,带着点邀功的语气问道。

司长安扫过场中那两个看似生死相搏的剑修,他们的剑招狠辣,气势汹汹,然而,他心底却浮起难以言喻的异样感。

青田镇的平和日子,让司长安从未见识过真正的生死搏杀。

可此刻置身这喧嚣的演武场,面对这杀气腾腾的场面,一种古怪的直觉异常清晰。

那看似招招夺命的剑光里,实则并无真正的杀意。

场上二人的交手,激烈,惊险,却唯独缺少了生死相搏时那股子浸透骨髓的狠绝与冰冷。

是技巧,是配合,唯独不是搏杀。

司长安沉默片刻后才开口:“他们打的,很漂亮。”

这评价在周围一片紧张的吸气与惊呼声中,显得格外突兀。

“漂亮?”陆放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心中瞬间翻腾起来。

台上剑光霍霍,杀气腾腾,台下观众看得心惊肉跳,这小子却只评价“漂亮”?这词用得……

陆放忍不住上下打量司长安,心头疑云骤起:“怪了,东海真送来个剑心通明的?不对啊?”

“要真是剑心通明,以这小子养气巅峰的灵炁积蓄,早该水到渠成,抱着剑睡一觉就自然破入照心境了!对这种人来说,照心关也不算关隘啊……”

司长安并未在意陆放的打量,他看着对方若有所思的神情,忽然开口:“拖了这么长时间,你要等的人还没来吗?”

陆放脸上的笑容消失,眼中闪过尴尬,随即化作讪笑:“小哥这话说的……我承认,我和场中那两位道友,是想挣点月露花花。不过,”他挺直腰板,试图找回点底气,“这场比试可是实打实的!道友们看个乐子,开开眼界,总归不亏吧?”

司长安的目光落在他腰间,那柄朱衣扇并未收回芥子袋,只是随意地插在腰带里。

“我不知道你应承带他们去求的,是不是朱衣垂江图。但你腰间这幅,是朱衣钓鳌图。”

陆放脸上的讪笑褪尽,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起来,紧紧盯着司长安。

司长安没有解释更多。他于符箓一道天赋欠缺,当年在拾遗斋修补符箓时,总被婆婆厉明珠说“气断意散”,为了弥补这缺陷,他花了许久去观察各种蕴含灵韵之物,试图理解那无形的“气”与“意”。

方才在八珍阁,众人只被那朱衣神像吸引。司长安却察觉到扇面上最凝练厚重的气韵,并非在那位朱衣神官身上,而是沉淀在他足下所踏的“巨石”,以及四周翻涌的墨色“浪花”之中。

那巨石轮廓,细看之下,竟是一个无比巨大的鳌首,只是被巧妙地融入江边山石中。

而周遭看似随意的水波墨痕,实则是巨鳌嶙峋背甲的起伏,借由光影变幻,伪装成了奔腾的浪涛。

整幅画除了神官朱袍外,其余皆是水墨的黑白灰,鳌身与波涛浑然一体,若非司长安点破玄机,常人极难察觉这平静垂钓画面下竟蛰伏着一头恐怖巨兽。

更关键的是,司长安当年因强行施展传心术后元气大伤,事后他对各类传讯术法钻研颇深。

先前朱衣扇的灵光除了带来思绪清明,司长安还捕捉到一阵极其隐晦的灵炁波动,自朱衣神像悄然渡入那鳌首之中。

鳌首处所绘灵纹特殊,能在几乎不扰动外界灵炁的情况下完成传讯。

这等精妙手段,通常是二境修士凝练出神识后方能施展。

如此精巧隐秘的朱衣钓鳌扇至少是一境灵器,绝不是一个靠带人看比试、挣几十枚青蚨钱的养气修士该拥有的东西。

陆放脸上的讪笑挂不住了,他舔了舔嘴唇,试图辩解:“我说这扇子其实是用来在道院大考时,帮人里应外合传递考题答案的,你信吗?”

话一出口,他自己都觉得荒谬。

看着司长安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陆放肩膀一垮,“算了算了,你肯定不信。”

他低声嘟囔着,带着点抱怨,“玄造堂那帮家伙,还敢拍胸脯跟我保证说用了万符灵阁的秘法,一般人绝对看不出来……”

万符灵阁!

这四个字落入司长安耳中,心湖深处仿佛被投入一块巨石。

明玥姑姑的走火入魔,文漪姑姑的音讯全无,玄天宗内的暗流…

无数念头瞬间翻涌。

司长安压下心绪:“所以你究竟是何人?”

陆放这次没再嬉笑,他深深看了司长安一眼,没有回答,左手却悄然抚上腰间扇柄,一道微弱无形的波动传递出去。

司长安一挑眉。这是不用打开扇子就能传讯的法子?有这种隐秘手段,方才在八珍阁何必闹那么大动静?

他心中疑虑更深。

陆放传讯后不过片刻功夫,演武场边缘响起几声厉喝:“执律堂巡查!聚众设赌者,原地勿动!”

来人气息沉凝,眼神锐利如鹰隼,皆身着统一的麻灰色窄袖劲装,腰间紧束同色布带,正是临渊道院执律堂弟子。

他们行动迅捷如风,无声无息便切入了围观人群的外围。

演武场角落,几个正忙着收钱记账、明显开了盘口的修士脸色大变,转身就想往人群里钻。

那位周公子手里还捏着几张下注的凭条,见状慌忙想往袖子里塞,却被一个眼尖的执律堂弟子一把扣住手腕。

“你!还有你们几个!聚众参赌,扰乱道院秩序,按律每人罚资五百青蚨!抗拒者,拘入思过堂!”

场上原本打得“难解难分”的两名剑修,此刻也默契地同时收剑后跃,脸上那愤懑不平的表情消失,只剩下被抓现行的尴尬。

“走!”

陆放趁着混乱朝司长安使了个眼色,身影渐渐消失在竹林深处的小径。

司长安目光扫过混乱的现场,又掠过陆放隐入竹林的背影,陆放与执律堂必然关系匪浅。他在八珍阁带人看比试显然不是第一次,更像是长期以此为掩护。

今日这场看似寻常的“带人看热闹”,最终引出执律堂抓赌,每人罚资五百青蚨……

这点钱,值得如此大费周章地设局?

这出戏,恐怕另有所图。

那已经被执律堂弟子围住的两个白袍少年?

还是自己这个意外撞破玄机的?

疑问在脑中盘旋,但万符灵阁四个字压过了所有迟疑。

司长安脚步没有丝毫停顿,悄无声息地跟上了陆放消失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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