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Chapter 2

“他说他是车祸死的。”

“还叫我们务必把你带到他的葬礼上。”

“你信这个死因吗?”

说着,虞夫人红唇扯了扯,似是讥讽地自语道:“反正我不信。”

江聆站在入门的位置一言不发,听不到女人幽幽的话语一般,一双眼还在直直盯着虞泾的遗像。在江聆的注视下,相片上的男人仿佛活了过来,眼波流转与他对视,漆黑的瞳孔阴冷却缱绻地看着他,这是一种要将人剥皮拆骨式的剐肉视线。

江聆打了个颤,身上沾附的人皮拥抱一般将他裹得更紧。他却不合时宜地想起虞泾从身后抱住他,在耳边曾留下的那句话——“我们永远不分开......”

从始至终也没听到江聆有任何回复,虞夫人也不急,那双与虞泾如出一辙的眼睛平静地看着青年,然后启唇道:“走近些,虞泾他想好好看看你。”

对待虞夫人奇诡的话语,江聆解释为这是一个丧子女人悲痛下的幻想。于是他慢腾腾地走上前,在虞泾的灵位前站定,低垂着视线一声不吭。

“他把你瞒的很好,导致整个家族在他死了以后才知道你的存在。”虞夫人娓娓道,“依他的要求,在你去灵堂前要先和你单独见个面,所以,我就吩咐人先将你请来了。”她站起身来,修身裙摆落下,踩着黑色高跟鞋走到江聆的身边。

“噔噔。”

空气寂静,高跟每落地一下都如重锤捣鼓般敲击江聆的心脏。

两人无言,气氛凝滞,半晌,“你和我想的很不一样,我一直以为你会是个狐媚的人物。”虞夫人侧目看他,半晌她突然提起一个风马牛不相及地问题,“你有没有觉过虞泾很不可理喻?选了你,却害死了自己。”

——刹那间江聆浑身上下的血都冷了。

她知道?她怎么可能知道?!港府与吟河市区相距上千公里,他还是七天前独自一人处理的尸体,时间空间上都不符合消息泄露的条件,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独属于他一人的秘密才对!

江聆猛地抬头,一双眼紧盯女人,试图从她表情上看出什么。

可惜虞夫人的神色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她漆黑眼珠子转了转,然后收回目光,将视线落在眼前的遗像上,“他为了找你车祸而亡,可你得知了他的死讯不仅悲痛全无,甚至还对这场葬礼百般推托......江聆,虞泾的牌位就在这,你告诉他——你告诉他你到底在不在意他,到底......爱不爱他。”

虞夫人的言辞在一种毫无感情的平铺直叙下道出,这割裂感分明是极强的,可江聆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就仿佛被这话给一点点蛊惑了。

脖颈传来扭动时不堪重负的嘎吱声,他僵硬地看着虞泾的牌位,面前是香炉上鲜红如血的三支香,从收到葬礼请柬那刻起就哑了嗓子木了情绪的江聆,终于在这时出了声。

那声音带着点哑意与晦涩,在这间烛火难明的后堂屋,竟显出几分诡谲与死气来。江聆唇瓣微动,喃喃低语道:

“我当然爱他。”

可是虞泾必须得死。但为什么要死呢?原因他也忘了。

后颈有风飘过,似有人贴着他耳边轻声细语。江聆一张脸惨白的厉害,和身上黑衣反差强烈,他不愿再呆在这里承受这莫名其妙地不适,于是又低声道:“......夫人,我该去虞泾的灵堂等着了,不然错过了时间他该着急了。”

说完,江聆直接转身而去。

这样的行为无论放在哪一家都是极其不礼貌的表现,更遑论在虞家这样的百年家族,称得上一句无礼冒犯。可虞夫人态度平淡,静静地看着江聆离开的背影,直到他要跨出门槛的前一刻,她才突然出声道:“虞泾的祖母嘱咐我给你一样东西,或许对你有些用处。”

江聆脚步蓦地一顿。

给他东西?素不相识的人能给他什么呢?

江聆看着近在咫尺的门槛,然后转身,与另一端的虞夫人对视。片刻,虞夫人动身,主动朝江聆走来,边从随身斜挎的黑色皮包中取出了个什么四方物件。

江聆没动,站在原地看着虞夫人递来的东西。

那是一个木牌吊坠,样式精巧,上面刻画了些诡谲缠绕的红色纹路,见之不详的感觉从心底油然而生。江聆转过头,不看那东西,说:“这是什么?”

“护身符。”

“什么?”江聆眼底划过一丝错愕。

“你相信这世上有鬼吗?”虞夫人看着江聆的反应,放下了抬起的手,转而神色古怪道,“总有一些生前执念未消,怨气冲天的魂魄化成恶鬼,去寻觅那些曾让它们牵肠挂肚的人或事。恶鬼会缠上你,钻进你的皮囊,架起你骨头起舞四肢,那时候,你逃不脱它的。”

江聆皱起眉头。他是一个信奉科学至上的无神论者,能看出眼前女人一身西式裙装,与这偌大宅院透露的中式风格格不入。按理说,虞夫人不该迷信才对。

可一想到那护身符是由虞泾祖母转交来的,而虞泾由他杀变为意外身亡,此间变化的疑点也堪称离奇荒谬,这一两相对比,虞夫人这突然的一番话也就不足为奇了。

虞夫人说完,又抬起手,露出那块红纹木牌来:“这枚护身符,是你必须拿走的。如果你不愿,我也有千百种方式让你接受,就像那封请柬一般。”

淡淡的威胁之意隐在平静的外壳下,江聆从中看到了高高在上的意味。他没做什么多余的反应,而是直接接过虞夫人手中的护身符,安静地放置在了包里夹层处,在对其点头示意后转身离开。

男佣在外面规矩地等待,见江聆出来,他便半低着头,恭敬地带路。

江聆顺势跟在落后男佣半身的距离处,他没有回头去看身后,而是在脑海里细细描摹那木牌上的复杂纹路与回复虞夫人的那些话。

他面无表情地想:威胁就威胁吧,他无钱无权,还杀了她亲爱的儿子,如果再计较这些也实在称得上不人道。

灵堂的布置庄严且肃穆。

棺材两侧堆满了白菊与百合簇成的花篮,旁边是黑压压的的人群,纵使空间宽阔,却依然近乎挤满了每个角落。这些人皆是一袭黑衣,围着棺材与台上遗像,神色严肃显哀情。

寂然庄重的氛围间,灵堂大门处突然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

前面的人群转身看去,便见是一迟来的青年正往里走来。

这是一个身形清瘦,皮肤苍白的黑发青年。眉眼间是化不开的清冷疏离,让人联想起石阶青苔的绿意、或是窗外树影摇曳下的青雾,只是现今的他似因情绪作祟,眼底下浮着淡淡的青黑,整个人像霜打的枝叶,虽背是挺着的,但精神气依然泄了半分。

“这是谁家的少爷?”

“嘶——看这穿着布料,少爷应当是称不上的,可能是哪家特殊邀请来的?”

“那这身份可真说不清,也没见得有人拦,这迟来也是独一份的啊。”

“噤声。”

“不过......身份不身份的,这模样倒真是漂亮。”

人群中掀起一阵的议论,但不过片刻就很快消弭下去。江聆没有注意到这些涟漪,从他进这灵堂的一瞬起,他全部的心神视线,统统付诸了人群间那一副棺材和台上的遗像。

这就是......虞泾的灵堂吗?

江聆目光死死盯着人群缝隙间的棺材,仿佛要透过那木材看穿里面的东西一样。那里面躺着的绝不可能是虞泾,他虽然是有精神妄想症,但他记得清清楚楚,虞泾是被自己杀死的,那些肢块散落在家里木纹地板上的模样还清晰可见,然后自己又在深夜一块块将他藏进了冰柜。那花费的时间、气力和崩溃惶恐的心路历程都是如此真实。

这些记忆不会是虚构的。江聆知道,可前来奔丧的这些人呢?他们知不知道那棺材里面躺着的人并非虞泾?虞家的人又知不知道呢?

人群开始哭丧。

压抑的、外放的,通通在这一刻哭出声来。他们掩着面,泪水从缝隙中流下,从背后看他们肩膀一抖一抖的,呜呜咽咽的哀声成螺旋状的水汽上升至半空,吸足了似的膨胀、伸展,最后“嘭”的一声!所有的情绪自半空炸开,淅淅沥沥地洒满了来客一身。

江聆隐在人群里也是同样的动作,掩面哭泣。瞧着是怎么看怎么悲伤的,只是藏在手心下的一张脸,却扭曲的厉害。他拼命的挤眼睛,试图流出那么零星半点的眼泪,可惜他做不到,甚至在这样看似肃穆的氛围下,江聆还感到了一丝想放声大笑的**,因为这一切都虚假滑稽的厉害。

他捂着脸颤抖瘦削的脊背。身旁有一个男人注意到他细微的动静,似是被牵引了心神,目光从死者一寸寸转移到了他身上。男人注视着他,然后不由凑近了跟他说话:“......之前从没见过你。”

闻声,江聆放下手,脸上是隐隐的悲戚之色,他别过脸去看出声的那人,一双眼睛水雾一般,淡淡的晦意激的男人心中一颤。江聆轻声说:“我也是第一次来港府。”

“那你之前是哪的?”男人低声道,声音隐在人群里风一样飘散。

“我在吟河。”

“吟河?”男人想起来,道,“这地方虞泾喜欢待。”

“这怎么说?”江聆抬抬眼,问。

“他去吟河的时候谈了个当地的男朋友,谈的时间也不短,得有半年吧,反正就一直在那边住着,也不回来——你说不回来还好呢,”男人边回忆边惋惜,也不怕犯了忌讳就道,“这前两天人回港府,路上就被一大货车迎面撞了......当时那状况都看不出原来模样了,早知今时落得这样一个结果,还不如就让他一直在那呆着。”

听着,江聆心中却不知是如释重负还是单纯的惶然。他先是想,原是被撞的血肉模糊致使他们弄错了人,所以才会在尸体仍在那头的情况下,突然有了葬礼这一说法,后来又想,就算是弄错了,可这一切也实在诡异莫名。江聆的手攥住布袋绳,手背上的青筋微微突起,他从男人熟稔的话语中摸出了一丝苗头,他问,“你是虞泾的什么人?”

“我是他的发小。”男人坦然道,“苗思烨。”

“哦。”他还以为这是虞家的人,江聆得到不感兴趣的答案就回了头,默默地抬手作势要再捂脸哭泣融入人群。

“你呢。”男人好奇道。

心事已定,知晓意外不会再有。江聆抬手的动作稍顿,眼尾一斜,透过指间缝隙,漆黑的眼珠子看向男人,他说:

“我是江聆,虞泾的男朋友。”

求收藏求评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Chapter 2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