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个月就是公司二十周年司庆，整个品宣部的人力都投入了这场活动中。

陈弦负责对接供应商，包括场地、主视觉设计、伴手礼等等，忙得脚不沾地。

连着几天加班到九、十点钟，微信动辄几十条微读，根本来不及好好吃顿饭，只好麻烦同事从楼下麦当劳随便捎了点食物上来。

终于有空啃下第一口放凉了的汉堡，一个电话就拨了进来——

“陈弦，酒店的方案要改，你赶紧和供应商联系一下——”电话那头的背景音很吵，像是在学校门口，叶经理的声音本就尖锐，又不得不提高音量，高频音波从听筒里刺出来，陈弦下意识将手机拿远了一些。

“好的领导，您说。”他客客气气应道，心里已叹了一口气，今天恐怕又得加班了。

“小郭总说，司庆的地点要改到大剧院，做成音乐会的形式！”叶经理扔下个重磅炸弹。

这个活动已经筹备了大半个月，场地是最早和小郭总敲定的，订金交了，尺寸也测量好了，就等后续设计交付进场。

听到这个噩耗，陈弦直接打开了功放，一圈同事围了上来，开始窸窸窣窣交头接耳，看表情应该包含了不少脏字。

“是宝庆路688号那个云城大剧院是吗？”陈弦比了个手势，让那些同事稍微小点声，“如果办音乐会，要请什么演奏家、或者乐团吗？”

“不用，郭总自己认识一个音乐家，他自己会邀请，到时候你来负责对接就行。”

“好的领导。”

叶希之经理又交代了些细节，挂了电话。身边的同事随即开始大声腹诽起来。

品宣部唯一的女孩儿——思瑶顶了对青黑眼圈，恨恨道：“领导一句话，牛马跑断腿！小郭总就爱附庸风雅，搞这种没用的玩意儿……真服了！”

陈弦却只是笑笑，咬了口汉堡，开始给供应商敲信息。

“喂，弦哥，你怎么没脾气啊？”思瑶见他不搭腔，便凑过来替他打抱不平，“这种临时改主意的事儿，最得罪人了，咱那酒店的场地当初也费了点劲才订到的吧？

“而且，场地尺寸不同，后续的设计也都要调整，这下相当于推翻重来啊！”

陈弦瞥了眼她：“不高兴不还是得干吗？暴躁容易长结节。”

思瑶闻言，嗷地一声滑进自己的工位：“那不行，不能生气，我得长命百岁。”

陈弦笑了笑，继续手头上的工作，果然，微信那头的供应商，听到要临时调整场地的请求，发来一个“？”然后就不再回复。陈弦好声好气地姐姐长、姑奶奶短地，还允诺请她吃大餐，过了半晌，才收到一个简短的“1”。

这家供应商是公司的老客户，手里各类酒店、场馆资源颇丰，传言和陈弦对接的美女销售，可能和老郭总有什么私人关系，才独家合作这么多年——但亦只是传言，公司内部关联交易查得严，没人敢公开议论这些小道消息。

只有陈弦完全不信这些狗屁传言——那个美女销售，正是他的高中同桌，高原。

高原小时候瘦黑瘦黑，顶一头比男孩儿还短的头发，手劲儿奇大，在全班——还是理科班的掰手腕比赛中，没一个男生赢得了她，因此荣获“大哥”称号。

没想到大学毕业，脱胎换骨，出落成了一个身材窈窕、英姿飒爽的美人儿，虽然头发还是奇短，但做了微卷，配上标准的鹅蛋脸，一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第一次来公司的时候，便引得一众男男女女侧目。

听闻第一次谈合作时，平日一脸严肃的老郭总和她一道从会议室出来，满面春风——而且本来她这个层级，根本轮不上和合众董事长洽谈，不知怎地，就传出些不怎么好听的话来。

但高原本人不是很在乎，反正平时秉公办事，按劳抽成，就算能凭这张脸获得些初始便捷，她依然靠着自己过人的专业能力培植了不少像合众这样的长期客户。

至于徇私嘛……顶多在陈弦那里多敲些竹杠——谁让她在高中的时候，帮陈弦干了不少上不得台面的私活。

比如偷偷拦截某个小姑娘送给那人的情书，等等。

……

直到收到高原发来的，大剧院场地已给他们预留好的消息后，陈弦才合上笔记本电脑。

手机上的时间显示十点二十，思瑶和其他同事都熬不住先走了，办公室只留下品宣部头顶上几盏日光灯，散落下孤寂的灰暗光线。

他伸了个懒腰，突然，上腹部传来一阵刺痛，他不由得按住胃，躬下身去——这个月已经是第二次了，又是熟悉的肠胃炎先兆。

陈弦赶紧从抽屉里扒拉出一板胃药，只剩两颗，还好够用。含进嘴里的时候，才发现保温杯里早已空空如也。

他犹豫了一下，仰头干吞了下去，药片却不巧黏住了舌根，释放出丝丝缕缕的苦意。他皱了皱眉，只得提了杯子向水房走去。

混合着药味的温水从喉咙中滑落下去的时候，陈弦不由自主苦笑了一下，才不到三十岁的年纪，竟然已经成了这副病怏怏的模样。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不知道有没有想到，十年后的自己竟然已经被生活折磨得如此顺从。

是啊……思瑶问得对啊，为什么自己就没脾气呢？好像自己已经越来越擅长用“算了”把那些不满给抹平。

当年的好孩子、好学生，终于成为了现在的好员工。

接收了热水的胃变得不再难受，这时太阳穴却因为想了这些有的没的而一阵一阵跳动起来。

水房里的感应灯闪了闪，暗了下去，陈弦叹了口气，将保温杯里剩余的水倒在水池中。

这时，斜前方的总经理办公室的门却打开了。陈弦下意识侧身藏进阴影。

小郭总的声音传来：“你说你这大忙人，回来一趟也不和我们一起吃个饭……”

他身后的人笑了笑，揶揄道：“也不知道是谁比较忙，现在都几点了，没想到学长回国以后如此鞠躬尽瘁。”

郭正文转身捶了一记那人肩膀，叫道：“还不是为了顾及你的时差！怎么说，现在去喝一杯？”

身后办公室的灯光漏出来，投下两道剪影。

——其实刚听到那人的声音，陈弦就认出来了，他的身体一僵，下意识否认了这种可能性。

他怎么可能会在这里……前两天看到他发的视频，IP地址显示还是在美国，而且他又怎么会接受这类商业邀约……陈弦自欺欺人地想。

虽然早先，在看到公司年报中郭正文“斐斯大学”的履历时，他便猜测过他俩曾是同学的可能性，但斐斯大学在全美有四个校区，怎么可能这么巧。

但此时，那道在他心里描摹过无数遍的身影，正向他走来。电梯就在水房旁边。

陈弦不由摒住呼吸，仿佛做贼心虚一般又后退了半步。

结果，手中的保温杯，好巧不巧在瓷砖台面上磕了一下，发出“铛”的一声——

头顶的感应灯随之“啪”地打亮。

二人眼神齐齐向他看来。

陈弦心想，怎么自己不会那种打个响指就让自己原地消失的魔法。

他尴尬地走出水房，朝小郭总打了声招呼。

郭正文冲他点了点头：“你是……品宣部的小陈？这么晚还没下班啊……辛苦辛苦。”

下一秒，林可成却张口道：“陈弦？”

听到他唤出两个字，陈弦呼吸一滞，蓦然看向他——他怎么可能记得自己的名字？

与此同时，刚缓解的胃绞痛瞬间反扑回来，他面色一白。

小郭总满脸疑惑地看向林可成，问道：“你俩……认识？”

“嗯，高中校友。”林可成淡淡道。

陈弦垂下眼睫，是啊，校友而已，只不过记得一个名字罢了，又能代表什么。

于是那阵绞痛更加不容忽视地放射到两肋，他悄悄用手抵住胃部。

郭正文不甚在意，拍拍林可成的肩：“刚好，后续工作就是品宣对接。小陈你可得盯紧点啊，林老师这人平时神龙见首不见尾。”

陈弦乖巧地应了一声，他感受到林可成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片刻，便转移开去。

两人的脚步随即走远。

陈弦长出一口气，转头又接了一些热水，囫囵吞下。回到工位披上外套，便转身要走。

一道阴影却落在了侧旁，陈弦满脑袋思绪，完全没注意到林可成，差点一头撞到对方的怀中。

他哎哟一声，连退两步，又被桌脚绊到，一屁股坐到了办公桌上。

怪不得古人云祸不单行，人倒霉起来这种尴尬的事情也会成双成对而来。

陈弦强忍住面部表情的扭曲，堪堪从桌上下来：“林老师，您找我？”

“嗯。”林可成挑了挑眉，摇摇手机，“后续的工作不是和你对接吗？留一个联系方式？”

“哦也是。”陈弦讷讷接过，打开拨号界面，输入自己的号码，片刻后，自己裤兜里，《In the End》的前奏响起，他伸手关掉铃声，随即恭恭敬敬将手机递还回去。

“那后面就麻烦林老师了。”

林可成的眼神再次落到他的脸上，陈弦不自然地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过了许久，对面似乎是轻笑了一声，伸手接过。

“走？”林可成言简意赅。

陈弦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随他走向电梯。

没想到，小郭总还在按着电梯等他们。

见到他俩，郭正文也愣了一下。狐疑地朝这二人打量了一圈，刚才林可成说要借用下洗手间，这会儿却是和陈弦一同走出来。

于是他顺口道：“等下小陈要没事，也一起喝一杯？”

陈弦闻言，正想找借口拒绝——自己这玻璃胃要是再碰酒精，怕是得直接报工伤……

林可成却先开口了：“改日吧。”

陈弦不禁暗暗自嘲，人家压根就没想带自己玩，于是顺坡下驴道：“谢谢小郭总，明早我约了去看场地，今天就不叨扰二位了。”

郭正文本也是客套，于是道：“辛苦了，早点休息啊！”

电梯很快到了一层，陈弦目送他们上了车，才掏出手机，给自己打了辆出租。

刚爬上后座，微信便弹出一个提醒：Lin申请添加为您的好友。

《引子与回旋随想曲》

卡米尔·圣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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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