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初夏的斯铂岛与天堂无异。

鲜橙一般的太阳给整座岛屿涂抹上一层活泼的色彩。碧色的海水随着拍打在岸边深色的礁石上,滤出纯白色的泡沫。

后背晒得正好的游客在温柔的浪涌中翻身,偶尔的激浪飞出,太阳眼镜被放生,欢声乘着海风巡视整条海岸,飞过浅金色沙滩中一栋白墙蓝顶的木头房子,扣动那扇白框的窗子。

“笃笃。”

屋里的人没有抬头,只是在桌上老古董收音机播报的晨间新闻中懒洋洋地道:

“租船?冲浪?游艇预订?海上摩托观光最近关闭。”

“笃笃笃。”又是敲窗户声。

屋里的人这才从今天的报纸里抬头,露出了一个笑容:“早上好,亚当斯先生。今天要和约翰先生继续一较高下?”

因为火辣的肱二头肌,和溢价收购岛上有“白色海涯”景观的度假屋而频频登上本岛小报的大个子亚当斯,冲屋里的人一眨眼:

“早啊,许儿。这么好的早上能第一个见到你真荣幸。给我和你一样美丽的芙拉瓦,给约翰那个家伙一艘小舢板就可以了!”

被来人生涩的发音称为“许儿”的人,已经娴熟地翻开在这个时代早已被淘汰的纸质登记簿,拈起客人递来的黑色印章,在“提取存放船只”和“船只租赁”后面分别盖上了属于每个岛上业主独一无二的印记。

他双手还回印章,又折身去取墙上的一个物什含进嘴里——是只通体银色的哨子。闻言,他咬住哨子,笑着答道:“我一定会悄悄叮嘱萨瑞尔。”

他这样笑着时,下巴不经意地向后,全部的情绪便从深色的瞳孔扩散,点亮整圈的虹膜,像是一阵波浪从斯铂岛远海的深蓝翻涌至近海,触碰到对话的那方时,只剩下浅浅碧绿色的明媚活泼。

说完,他双手撑住窗台,把自己的身体探出这栋沙滩管理员的房子,向岸边吹响了口中的哨子。哨音轻灵,几乎是一张开翅膀,就落到了该去到的地方。

岸边一个身穿紧身泳裤,露出被太阳眷顾的麦芽色胸膛的年轻男人,本来正在整理岸边的救生设备,听见哨声,他回头挥手,往回走了一段,喊道:“许儿!”

“给亚当斯先生取他的芙拉瓦——再给约翰先生准备一艘小舢板!”他拿开哨子,尽可能大声道。

清晨的斯铂岛,欣赏完日出正在躺椅上依偎的情人,端着早餐铺上一天新的沙滩毯子的游人,和正在准备新一天生活的本地人,都把这被清晨海风吹得悠扬的喊声听了去。

欢声笑语开启了这座美丽小岛的新一天,正如之前的每一天一样。

送走了客人,沙滩管理员又窝回了自己的躺椅,抽出压在登记簿下面没读完的报纸,伴着老古董收音机那有些模糊渺远的播报,津津有味地接着读了起来。

时令进入夏天,似乎一切都进入了最慵懒的状态,记者不再追问无能的海岸警备打击非法佣兵不得、反而徒劳增加海洋污染,也不再抨击人工岛的建设是对近海危险现状的埋头插土、掩耳盗铃,转而报道升迁如火箭,最近引爆了社交媒体讨论的最年轻CNI高级警督:

政客家庭出身,父亲是民调领先的现任东考特州州长,本人有一张让人倾倒的面孔,附带一行行金光闪闪的履历——

“就像阿琴托的夏天一样迷人,自然人鱼都为他倾倒。”一位总是对CNI极尽尖酸刻薄,认为他们不过是“各州州税的无底洞、民众情绪的垃圾桶”的专栏写手这样写道。

在这篇占据头版的豪华报道之中,还印刷上了这位魅力使得CNI头号黑粉都倾倒的警督的照片。

也许印厂机器的墨盒想告诉世人没有所谓完美。今天它的油墨量有些失控,几乎任何人像都不能够在这样堪称灾难的印刷里幸免。

但这人却像他没有瑕疵的履历一样,即使被印刷上报纸的事也有上帝帮他开出绿灯。

阿波罗一样的眉眼被过量的油墨着重强调,反而显得这位最年轻警督连一张偷拍视角的上车照片,都能让人在品味英俊中多出艺术的遐思。

收音机沙沙地传出搜索频道的声音——

这只收音机实在是太老了,老的也许来自上世纪的上世纪,等它颤颤巍巍地连回原来的频道,晨间新闻已经结束了播报一系列快讯,进入了局间休息,开始播放初夏旅游建议:

“……西海岸的游客,即将在**的夏天聚集在最负盛名的斯铂群岛!而东海岸,今年,是的,正如大家一直期盼的那样!关闭五年的阿琴托水洲正式解除了芙拉瓦警告!如果你感到对这片曾经的美丽天堂已经陌生,别担心!让我们随着音乐,一起回到五年前,阿琴托水洲——”

萨瑞尔订得报纸该换一家了,这什么印刷质量。

“阿琴托,阿琴托,考特的东方,梦中的天堂……”

诹许翻页的手指无意中拂过那印刷得字面意义上浓墨重彩的脸,原本干净的手指顿时变得斑斓起来。

“每一朵浪花都是月光的篇章……”

他摩挲了一下沾染的颜色,思绪忽的有些放空。

“沙滩上的脚印,留下我们的回忆。”

“笃笃。”

“每一个瞬间,都如珍宝般珍惜于心……”

“笃笃。”

诹许猛地回神,报纸从他手中滑落:“冲浪?度假屋入住?”

他一边收拾报纸,一边从躺椅上起身,就要伸长手去按那只遭了瘟的破收音机,

话音未落,另一只手几乎是同时从窗户口探入,两人碰了个正着,那只手上原本捏着的东西在这碰撞间被他拍了下来,“啪”得一声落在桌上的登记簿里,正好磕了个开。

“阿琴托,阿琴托,爱的海洋……”

一张刚刚才在报纸上见过的脸,不再被印厂的油墨粗制滥造的脸露了出来。

“在你的怀抱中,我找到了自由的方向……”

慢慢升高的太阳照射出了乳白色的光芒,从这间沙滩管理员小屋的窗照进,让那张证件上印着的英俊面庞,即使是注视着相机冰冷的神色,也像蒙起了一层柔情的纱。

“阿琴托,阿琴托,海岸线上的第一缕光……”

姓名,周轶渊。组别,行动三队。职位,高级警督。

“无论何时何地,我都将你深藏……”

诹许慢慢合上这份证件,证件黑色皮革的外壳上,烫金色印着这个国家完整的海岸线轮廓、国徽与月桂叶。下方,CNI的全称拱卫着上方的图案:海岸巡防及非法佣兵调查组。

收音机忽然识趣了起来,又开始沙沙地搜索起电台,不再唱那沙哑缠绵的民谣。

于是海浪舔舐沙子、海鸥鸣叫与海风的声音又都重新清楚了起来。

这一切是这样的完美,连海水那偶尔随风飘来的咸腥味道都那样可爱。

周轶渊却视这般可爱的景致于无物,只审视着眼前的人。

他不苟言笑的老师为数不多对他直白的夸奖,是认可他对人观察的细节程度,并敢于根据得来的细节做出推理。

他认为这继承于他的家庭,政客本身就是要善于看一个国家乃至整个世界的人眼色,再视若无睹,自顾自拿出自己的结论的。

眼前的人原本放松地在这间管理员小屋之中读报,并没有时刻注意来往的人,甚至不关心来客——他可能并不靠这份管理员需要负责的租赁业务获得提成,而是拿一份固定的薪水。

是一个年轻的男性,没有配备武器,外表美丽。这样的海滩管理员往往受雇于岛主聘请的管理团队,而这样的团队青睐选择这样外表的人作为一种隐形的旅游宣传。

在一点混乱中能快速地双手递回证件,有一定个人修养,不仅仅是接受过团队培训。

正在看得报纸内容是……

“这位……周sir?我正看你的报道呢。”一双浅绿色的眼睛坦然地看了过来,双手微微举高,摆出了个开玩笑的投降姿势,“啊呀,没有想到真人更好看呢。”

周轶渊逆光站在窗前,穿过他制服轮廓的阳光被布料打滤得毛茸茸的,一股脑地扑了眼前人一个满怀。

在这片连空气中一些飞舞的浮尘都看得清楚的光亮中,周轶渊那自信的观察能力发现,这个年轻男人的眼睛就像围绕这座岛的海。

而斯铂的浅海是那么迷人。

诹许只见眼前的男人点了下头,像肯定自己本人比那印得乱七八糟的报纸好看,又像表达自己看见了他正在看报道——但诹许明白,他只是对自己打个招呼:

“海岸巡防及非法佣兵调查组三队,周轶渊。”

让那个批判CNI专栏的写手来写,也许会赞美这位最年轻高级督查的声音没有辜负他的脸蛋:

低沉,但没有那种胸腔里的隆隆声,像一杯威士忌桶酿的咖啡,有成熟饱满的魅力,但底色是年轻带有锐利的,让人清醒的冰冷。

但诹许只觉得这声音像一把烈火,就这么无情地焚烧了他的安全居所。他藏在人类裤子后的双腿因为这场无妄之灾的热焰被反复灼烧,以至于疼痛与残缺让他完全无法奔逃求生。

他就像观养缸中的鱼,跳出就会迎来搁浅的命定结局,而留在水中终究会被煮沸,成为人类不屑一顾的观赏鱼汤。

诹许在因为疼痛而急剧加速的心跳中平静地想,都是幻觉。

现在他需要一个完美的、训练有素的微笑,招待完这个不速之客,然后回到自己的生活中——完全属于自己的生活。

“我叫诹许。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他听见自己这样答道。

就在这时,搜索频道的收音机终于停止了它沙沙的杂音。

在这一瞬间,诹许只觉得万籁俱寂。他全部的思考,所有的情绪,和双腿因为幻想产生的疼痛也一起停止了。

因为那台收音机再次发声时,是一种沙哑古怪,却没有丝毫频道杂音的播报:

“每个感受到痛苦的时刻,都是日升月落的养料。”

“每个最接近死亡的时刻,都是人生的黎明破晓。”

“检查到您的死亡可能性超过50%。用户希尔,死地后生系统向您再次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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