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周轶渊很快就被抛在了话题外,这是他有些始料未及的。但他知道应当把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做。

因而诹许和贾斯敏分别在芙拉瓦诞生前能量场变化的交流中间得到一杯补给,而贾斯敏直到这个话题结束,才发现手边杯壁已经冒出冰冷水珠、又向下流淌、冲花杯身的杯子。

“谢谢。”她给一边坐着安静听他们讨论的周轶渊举了举杯。

诹许把杯底的橙子果粒摇起来,半笑不笑地说:“这下后面撕破脸,不用担心在周sir手下吃不饱穿不暖了。您真温柔。”

“什么后面?”周轶渊问。

“合作为利而来,当然是利尽而散的后面啦。”诹许舔了舔嘴唇上最后一点橙子汁水,看着警督在潋滟月光与粼粼池水一同映衬下的脸。

他穿了一身休闲的打扮,介于可以严肃认真地立刻出门查案,和在花园里为迷你高尔夫鼓掌之间。

那张名品脸看上去很放松,这种放松给他带来了一点疲惫,而诹许猜想,这种疲惫也许来自于他后背的伤。

周轶渊没接话,只定定地看了看池子里的人鱼:“那我会抓捕你。”

人鱼耸了耸肩,他的肩膀处只敷着一层薄薄的肉,在照明良好时,几乎有一种能直接看到骨头的透明感。

很难想象这种奇特的生物是如何在水下实现保持体温的,人鱼几乎是一种违背着自然规则的一种生命。

“您放马过来就是。”人鱼高兴地说,“我会在我的小屋等着您,在您抓到我之前,我的生意就靠您照顾了。”

说完,他双手一撑,让自己坐在了岸边那条已经有些潮湿的毛巾上,又拿另一边毛巾架子上的干毛巾,绞了绞自己湿漉漉的黑色头发。

他的尾巴一大半还留在水中,自然弯曲,低头绞发时,垂眸敛目。

周轶渊坐在一边看去,一瞬间,他没由来地联想到了悲悯浪花之母。

这是个近些年非常流行的,非法佣兵常常使用的纹身,西岸的佣兵格外推崇。

虽然悲悯浪花之母的原画上,是一只雌性母亲人鱼,低目环抱着幼小的人鱼。

但周轶渊此时,一时无法分清是仅仅因为姿态相像,还是最近大量有关西海岸非法佣兵信息的摄入,让潜意识中的灵感在这一刻被无意中激发,冥冥之中让他摸到了什么关窍。

悲悯浪花之母,这种纹身是否代表着一种从来没有被CNI调查定性过的联结,主要活动在西岸?

还是作为某种特殊的通行证,用来识别身份、获得资源?

亦或是,一种精神象征?

就如同东海岸的非法佣兵曾经比较西海岸更加猖獗,而那时他们都推崇纹银尾的“沉没”,象征被这只“最后的自然人鱼”永恒地庇护,获得从他身上无尽的对芙拉瓦的统治力。

没有脸,只有一条银色鱼尾的“沉没”,曾经一度成为CNI最不愿意见到的艺术形象。

因为这往往意味着一场你死我活的死战,开始、中间或结束。

当每每经过一夜死战或搜捕,海面上浮起新鲜、或已经肿胀腐烂不堪的身体,上面银色的纹身也随身体变形,银色颜料却仍然熠熠生辉时——

你很难不被这种场景驯化,让意识先于勇敢无畏的身体,将它视为一种毛骨悚然的信号。

他们的调查很多时候都千头万绪,有的时候切实需要靠一些这样突如其来被激发的灵感来指引先从什么方向上着手。

诹许作为CNI被秘密认可的合作方,他一定代表、甚至掌管着一种势力。它可能大,也可能小,但绝对不可能是他独自一人。

他已经透露了岛上的一些运作方式,这意味着他也许是这种运作规则的参与者,但绝不意味着仅仅是参与者。

规则的制定者?周轶渊想,并不是不可能,尽管他从登记的年龄与长相都非常年轻。

得到CNI的一部分背书,认同这个人目前是合作的身份,并不能够意味着对方身份清白。

相反,这本身就是危险的信号。

但周轶渊意外地发现自己很平静。

直到人鱼重新变回一个陆地上的人类,表示感谢你们的招待,希望你们享受一个放松的夜晚时,他暂时切断了思绪,跟着站起身,示意送诹许出去。

穿过昏暗的中岛,他无意识地看了一眼两人曾经在梦里与现实都对面坐过的岛台。那里还停留着一圈被冰箱中的玻璃瓶印下的水渍。

“请留步,周sir。”人鱼在有些狭窄的玄关前转身,在这个幽暗的空间里转身,从下往上地直视着身后的男人。

他微微一笑:“谢谢你的体贴,明天,这里也许就不会再这么危险了。您可以安心休息,贾斯敏小姐也不必再因为一段路担惊受怕。”

“因为你从这里出去。”周轶渊低头看那双绿色的眼睛,低声问。

人鱼闭上闭眼睛,唇角却带笑:“您总是这么聪明,却也这么直白。”

“这是你的岛?”直白的周轶渊便直接问道,似乎真的希望对方给出一个是与否的答案。

“说什么呢?”人鱼嗔怪道,“我们同样奉行邦联制度,这里早就不是私人性质了。”

周轶渊的手越过人鱼的身体,按了一下开门的按键,特殊材质的门滑开后,外面有些昏黄的路灯光像潮水一样涌进玄关。

屋外很安静,安静到连一些自然的昆虫声响都没有。街道上没有行人,没有车,四下的院子里,连玩耍的浣熊或夜奔的松鼠也没有。

人鱼回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社区小道,再转回时,他一步上前,贴近了警督的身体。

“您在期待什么?有人来接我吗?”

那种温柔如浪潮一般的声音又出现了:“我却只期待您能送我回去。”

说完,人鱼退开,很普通地走上车道,向下山的方向走去。

晴朗的夜晚没有持续太久,很快的,随着风,一片淡淡的云覆了上来。

那种迷人的月色变得有些扫兴的阴翳,让这个夜晚变得有些单调。

走在还散发着白日灼热气息的车道边上,诹许调出系统,问道:

/能帮我看看他后背怎么样了吗?/

/……好吧用户。5%死亡可能性。/系统随叫随到,但那种机械式的平板声音,听起来竟然有些无语。

/别坐地起价。/诹许冷冷地在心里回道。

/已扣5%死亡可能性,现在您的死亡可能性是55%。/系统并不搭理他,只是说道,/承蒙您的关心,周轶渊一切都好,体格出色,只是不能按照一般流程注射止痛。他治疗失忆后遗症的药物不允许这一点。/

/你说过他没有想起来。/诹许没有忘记他们重逢的第一天,尚在海边时,自己曾经花了一笔死亡可能性。检查周轶渊的记忆情况。

/您问的是他的记忆情况,所以我回答您的也只是他的记忆情况——/系统平板的声音又变得有些油滑起来。

诹许自然记得当时系统的回答:有没有想起来,答案是否定的。有没有在恢复记忆的路上,一定是有的,因为人是发展的,而记忆这种东西是一种液体,是无法被上锁的匣子一直封锁的。

即使锁的钥匙离开,它也会随着激烈的摇晃或碰撞,或者是安静地渗透,最终脱离封锁,流淌出来。

似乎是害怕诹许因此蓄意累积死亡可能性,系统紧接着又说:

/比起后背,他现在正在为他的梦困扰。用户,他一直在遭遇失忆后,因为记忆障碍带来的躯体化问题。/

/因为他失去记忆是个意外,而不是因为我使用你。/诹许道,/如果当时我使用了你,他是否不会像现在这样被一些应该彻底忘记的事情困扰。/

诹许沉默着走了一会,四下里太安静了,他随意踢开一个石子,都像将石子扔入深渊,试探无可测量的深渊底部一样,没有声响作出。

过了一会,他才回答道:/现在再回答这件事,已经没有意义了。在当时,我已经做出了我的选择。/

/您的选择是自我牺牲,放弃您要的自由。而他的选择也是自我牺牲——保护您,放弃他想要追求的。尽管我能感受到,但我不明白您现在的心情。/

/我们已经过了最好的时候,现在相交,我没有办法完全站在他的对立面——这会害了很多人。/

/您认为您现在作出的最好选择,不是就此与周重逢,而是再次离开他?/系统也沉默了一会,才再次问道。

诹许抬头看了看没有任何看头的天空:它灰暗、压抑,但仍然广大。比起白天,它没有改变它的渺远,仅仅只是改变了注视着它的人的心情。

他想起在玄关时,对方离自己的距离——太近了,近到似乎他一伸手,就能够伤害到对方。

/不要假装问一些傻话。/他轻快地责备道,/你再次来到我身边,不就是为了帮助我做这个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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