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有点熟悉。”

苏星沉思着，起初他以为那是拟态的生物，可细想起来，似乎不对。

那个女人的脸，只剩一片空白，唯独留下的记忆，是自己转瞬的感慨。

“我以前好像见过她。”

“见过的人？”方载羲继续问，“那这个人还活着吗？”

活着。作为苍穹城的正常人，只要没患上基因污染病，一般都能活很久吧。

“活着的，”苏星点头，末了，又补充一句，“我感觉她一定还在这个世上。”

“这样......”方载羲蹙起眉，“她当时说了什么吗？”

“说了，说了很多话。”苏星耸肩，“我听不懂她说的东西，但她的意思应该是让我过去。”

听不懂？

方载羲停笔，如果青年前面没有说谎，那他的确是产生了幻觉。可幻觉并不会凭空出现，它与记忆紧密相关，究竟是什么，让他将这样一份“听不懂”的记忆记得如此深刻？

“按照你说的，你当时极可能受到了一种致幻毒素的影响。”

男人起身，从一旁的柜子里翻找记录，“它通常由致幻菌产生，致幻菌寄生在变异体身上，一定程度上可以帮助寄主获取食物。”

“不过以往它总是以动物类变异种作为寄主，你当时还遇到了其它变异体吗？”

“没有。”苏星摇头，“就是一群植物在追我。”

如果是这样，那也算幸运，方载羲心想。他拿出一本书，翻开某页图画，问：“树上有出现这种的纹路吗？”

纸上画像鲜明，紫色与褐色交织，完全是青年当初看到的模样。

“有，”苏星回应道，“我杀那些瘤子人的时候，它们一直喷紫烟。”

方载羲不露声色笑笑，“瘤子人”这个说法还挺有意思。

“那很有可能是了。它的致幻毒素能麻痹神经，让人放松警惕，同时唤起你内心深处比较在意或是厌恶憎恨的东西，将它们投射到现实，这就成了你看到的幻象。”

男人解释一通，苏星更疑惑了。

“我当时没有很放松吧？厌恶也不可能。虽然我的身体确实动不了，但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他辩解道，“而且，我在意的东西怎么会是个我自己都不认识的家伙？”

“毒素作用在每个人身上都不一样，”方载羲说道，“一个人内心的真实情况如何我也不好说，只有一点——”

他拉长声音，眼睛看着某人，“它很危险。绝对很危险。边界线以外无法预测的事情实在太多，你完全不熟悉植物类的变异种，遇上它们的结局多半就是入土。我不想也不可能三番两次救到同一个人，你记住书上这些东西，以及我跟你说过的。再记住一点，别去边界线外，这是对我行为的尊重，也是对你自己生命的负责。”

这番话是真把苏星弄熄火了。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男人，没有赞同也没有抗拒，只是最后冒出一句：“你的话，真长啊。”

方载羲：......

“那我就当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了。”方载羲叹气，他拿出笔，快速地在图册上做起记号，“别出边界线。我手上这本书给你，上面有图画，我把有毒的危险的，还有可食用的表示出来。”

苏星接过书，果真，所有图画前都被做了标记，有毒的，画了个蘑菇，危险的，画了片红色印记，可食用的，画的绿色三角。

“这本书给我了。”

“嗯，给你。没事做的时候可以看着玩。”方载羲收好其它笔记本，又开始给苏星收拾用具，“你的东西都在这里，太阳要下山了，待会儿走快点，找个歇脚的地方。”

这么紧急吗？不知为何，苏星有点意外，心里还有点不愉快。

“我知道。”苏星走上前，将书塞进了包里，他匆匆往里看了眼，“就是这些，我能活。”

方载羲还想给他添点食物和水，然而包已经被抽走，男人无奈，又觉得好笑。

“你还挺急的。”

就那样吧。

苏星背上包，几步跨出小木屋的门。

落日，春天的夕阳与冬天的夕阳降下位置不同，红彤彤的圆日卡在山峦间，给这片土地一个机会，让它拖延一会儿再完全变黑。

橙色还是那样的橙色，只是雪地没有了，阳光反射得没那么厉害，苏星不用眯眼就能看清一切。

欢欢在和新来的双头狼一起玩，前者尾巴摇个不停，后者在发觉青年要离开后，伸着脑袋，靠了过来。

“哎，是你。”苏星放下手，像抚摸欢欢一样抚摸起它的背。

原来不是错觉，它的毛发真的要柔软很多。

“它看起来很喜欢你。”方载羲倚在门旁，看着他俩互动，嘴角扬起一抹笑，“你要给它取一个名字吗？”

喜欢？取名？

苏星思索着这两个词汇，喜欢表示的情感他能明白，取名的话，他实在不会。

“我为什么要给它取名？”

方载羲叹了口气，这个问题不难回答，关键在于这人能否理解。于是男人说道：“那你觉得我为什么要给欢欢取名？”

“......为了使唤它？”

苏星有点不确定，“有名字的话，你要它做什么的时候，会方便许多。”

“这可能是其中一个原因。”

方载羲停顿片刻，目光扫过苏星的脸，“不过我觉得，名字并不是一个代号，它承载了取名者非同寻常的情感。就像，我希望欢欢能够快乐，‘欢欢’二字承载了我对它的美好祝愿，也表达了我想和它建立起关系的希冀。”

所以通俗来说，就是这个男人很喜欢欢欢，这才给它取了名。

“可是，我确实对它没什么愿望。”苏星回答说。他也不会喜欢一个变异体。

“行，你不愿意的话就算了。”方载羲招手，示意青年身旁的双头狼过去，谁知它就是留在苏星身边不走，苏星也想离开，可这毛茸茸的大尾巴蹭着腿，竟然让他心生一丝不舍。

有点奇怪。

不对。

“等等......”苏星抬手，“是不是我给它取名了，它就跟着我走了？”

如果这样的话，他为什么要拒绝一位活生生的帮手？

“你是这样想的吗？”方载羲面露为难，“具体还是看它愿不愿意跟你一起走。我无法给你答案。”

“......好吧。”

这种事，试试不就行了？

苏星俯下身子，摸了摸双头狼的两个头，两个头的话，应该要有两个名字才对，于是他说，“左边这位，就叫露露吧，右边这位叫娜娜，合在一起就是露娜。”

命名结束，露露娜娜相视一眼，垂着头往青年怀里蹭。

苏星微微俯身，接住两颗头的亲昵，奇妙，虽然没有汪汪叫，但它们好像在笑一般，还是两副漂漂亮亮温温柔柔的笑容。

真没想到有一天他会这样评价一只变异体。

“你考虑得还挺全面。”

方载羲看了眼欢欢，确实，两个脑袋一个名字，好像是有点草率了。

“露娜，你们跟我走吧。”

苏星试着往前走了几步，露娜真的跟了上来，他转头，眉眼间似有得意的色彩，“看，它们选择了我。”

“如你所愿，你们走吧。”

方载羲自知留不住这只双头狼，一人一狼的身影逐渐远去，快要彻底从视线中消失时，某人迅速往回瞅了一眼。

哈哈。

这回没用跑的了，应该是好事吧？

“欢欢！”

方载羲叫住同样跟着走了好远的双头狼，两个脑袋，四个眼睛，都要望穿了，如果不是他喊，可能还要跟着走。

“你给我回来了。”

苏星沿着下山路一直前行，露露娜娜就安静地在他身边走着。

这感觉，和一个人时完全不一样，但他又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是身边多了点声响，还是多了个可以随时将手放下来触碰的体验？

天渐暗，不知不觉，竟然来到第一次打水的附近，想着也差不多，苏星打算今晚就在这里歇下。

“露露娜娜，你们饿吗？”

苏星找来一块石头坐下，说完这句话，忽然觉得自己很搞笑，几个语言不通的家伙有什么聊的，然而刚这样想，露娜一个大动作就冲了出去，苏星还没看清双头狼的影子，再转头，只看到树林间被它带动的枝叶不断晃动。

“怎么跑了？”苏星猛地站起来，“跑这么快？”

......

是啊，对变异体而言，除了攻击就是逃跑，像这样突然不见了也符合它们的习性，没什么意外的才对。

“可就走了这么一截路......”苏星回望半山的小木屋，整条路走下来它一直都很安分，怎么偏偏这个时候跑开？他思考着会不会是自己某些行为造成了这种结果，得出结论，确实是自己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空落落的，心里有种怪异的感情。青年抬头望天，深蓝色，再过一段时间，就要变黑了。

他杵着没动，就这么站了一会儿。

算了，生火吧。

半天，青年得出这个结论，即刻开始动手。

火光跳动，映照着苏星的脸。

青年从包里拿东西时发现，那个男人还往里面塞了些食物，就连水袋也是灌满的，他好像很喜欢做这样的事——这种，具有帮助性质的事。

苏星拿出红薯，插起木棍在火堆上烤。尽管直到今天也不明白原因，但是这样，似乎还挺不错？那个男人对欢欢和露娜也很好，可能，他就是这样的人。

人类，真是神奇。

“沙沙——”

斜前方传来声音，有东西在靠近。

苏星瞬间掏出匕首做好防御姿态，隐隐约约，黑暗中出现个熟悉的身影，双头狼嘴里叼着什么，朝着青年这边走来。

是露娜。

苏星收起匕首，惊喜道：“你们竟然回来了？”

露娜将嘴里的东西放下，借着光，他看清，这里都是些小型的变异体。

“这是......去找食物了？”

苏星提起一只兔子样的变异体，这种兔子跑得可快了，他从来都没抓到过，没想到第一次见，还是露娜带回来的。

它真的太聪明了，好像比欢欢还聪明。

露娜没有其他动作，只是伸出爪子将它们往青年这边推了推。

“给我的？”

这回不仅仅是惊喜，心里痒痒酥酥的，苏星描述不出来，万般情绪凝结成行动，他蹲下，将手轻轻放在露娜头上。

“露娜，你真是太厉害了。”

他好像有点体会到男人所说的，“变异体也是一种生物”，这句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