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脑有一瞬空白。

方载羲盯着破坏掉的捕网以及已经完全沉寂的水面，光源平稳，照不进深不见底的池潭，黑水沉沉，好似昭示这里是毫无生机的死水。

......

他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跳进去。

男人抬手，几块硬币大小的三角片沉入水中，随着绿光亮起，它们飘着游着，潜入水潭深处。

了无音信。

方载羲蹲在池边，依旧平静的池面倒映出他的面庞。他看到自己皱起的眉心，他想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一件小事，青年很大可能会自己浮上来，可多看了两眼平不下去的眉毛，心底忽地涌出已经很久没出现过的情绪。

不解，愤怒，担心......

为什么心底总觉得烦躁，甚至涌现一股冲动，想要同样跳下去的冲动——

不应该是这样。

方载羲自己都未察觉，他的手已经触碰到水面，下一秒，探测机器人传来关键讯息。

【检测目标生命体上浮】

【正在引导该生命体来到入口】

仿佛劫后余生般，方载羲守在水潭边，目不转睛盯着黑黢黢的潭底，那里，闪出一串的绿色机器人。

一片一片，整齐排序，跟随在它们身后的，是一个正在上划的人影。

泳姿说不上标准，可方载羲也无暇关注这点，他伸出手，在某人快触及到水面时一把将他捞了上来。

“咳——”

溺水的滋味确实不好受，但和追击变异体相比，还是不值一提。

苏星半躺地上，他的外套被团成一个球，被他死死抱在怀里。

“快点，我抓到它了！”

口齿尚且不清，说话的气息也不平稳，青年踢了一脚方载羲，“用捕网把它和衣服一起捆住！”

方载羲拧眉，快速按他说的，将团成球的外套捆住。

隔着几层衣服面料，可以明显感觉到里面有什么东西在挣扎涌动，可惜它始终突破不了层层枷锁，方载羲将剩余所有清毒素注入捕网中，只要它敢轻举妄动，高浓度的药物就能将它整个灼烧殆尽。

早应该这么做的。

心里冒出另一重情绪，它可能是后悔。

眼看这边任务完成，苏星这才如释重负，他没有注意到男人不善的脸色，翻身靠着墙壁坐起来，感慨，“还好下面有你那个发光的三角形，差点就找不到路了。”

“你说‘差点找不到路了’？”

苏星抹了一把脸，没发现方载羲这句话语气有什么不同。

“那么黑我怎么找路。”他咳两下，“这水潭表面看着很平静，结果下面有好几股水流要冲我走。对了，你有一个绿色三角形就被冲走了。”

“什么？你不明白吗？谁会为了追个东西跳进什么底细都不清楚的水潭里？”

方载羲忍无可忍，可他依旧按捺住怒火，冲着某人说道，“这很危险，你就差点被冲走了！你怎么能跳下去？”

“可我不是没事吗？”面对男人突如其来的诘问，苏星莫名其妙，“声音那么大干嘛，我又不是听不到。”

“这是听到的问题吗？你知不知道地下水有多危险，这个变异体有多危险？”

“有什么危险的，地下水怎么了，我又不是一般人，这些能伤害我吗？”

“那是因为你现在上来了，如果你真的出事，还能说这些话吗？”男人的语气不好，甚至带着愤怒，苏星也终于听出来。

一来一回的对话让人感到烦躁，他盯着方载羲，不屑地嗤了一声，“不是你让变异体跑掉了，我把它追回来怎么了？你应该好好谢谢我，一次两次失手，你在玩吗？”

毫无意义的指摘只会推开双方的距离，方载羲绝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可他就是感情用事了。

空气一时安静下来，方载羲不再说话，苏星也不再关注男人，他将浸湿的刘海拨至脑侧。

或许是气管里的水还未排尽的缘故，他无可避免地咳嗽，时不时的声音，在寂静封闭的空间格外突兀。

方载羲一个人整理洞厅，加固对变异体的束缚，清理洞厅的垃圾，采样。

这空出来的时间像是给二人留下的缓冲时间，无可磨蹭之时，也到了再度收拾心态面对某人的时刻。

“需要手帕吗？”

男人蹲下，这是他身上可能唯一能在这时起到帮助的物品，苏星只是睨了一眼，挥手拍开方载羲的手臂。

“我不需要。”

方载羲神色不变，将手帕收好。

“刚才我的声音是大了点。”

他注视着苏星的双眼，“因为我确实不知道水潭的情况，所以才没打算追上去。像你说的，那下面很黑，还有很多暗流，一不小心便会被水流卷到其他地方，到时想要上来就十分困难。”

“我不知道你的想法，突然的情况让我措手不及，所以我才那样质问了你，我很抱歉。”

男人的声音真挚而诚恳，面对这样的情况，苏星觉得还挺稀奇。左右也不是一件大事，他抱臂，问道，“所以你想说什么？”

方载羲张嘴，他想了又想，开口：“我想说的是，再遇到这种情况，首先还是应该把自己的安全放在第一位。”

“我当然知道。”苏星眼睛也不眨，“我很安全。”

这样子完全就是不知道，而这其中的道理，恐怕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

于是方载羲换了个话题。

“其实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把它捉回来的。”

这很好回答了，也是苏星觉得最精彩的地方。

青年上下扫了一眼男人，清了清嗓子，“它不是想靠近我吗，我一跳下去，招招手，它就围过来了。你说衣服防水，我趁它过来扒我身上时，把衣服一脱一拉，包住，活捉。”

“你被攻击了？”

方载羲格外急切，面上一闪而过慌乱的神情，甚至还想伸手过来，被某人轻松躲开。

苏星见人这样，直接笑出声，“哈，怎么会！”

他摊手，只见一枚清毒素的弹壳安静躺在手心，“你这子弹还在喷药呢，我捡了几颗，等它过来就给它一下，怎么可能真让它咬我。”

“也不确定它是个什么玩意儿。这种东西，就要早点捉住，早点解决。”

明明很少见他笑，更何况是在这样的场景，这样的情况。

难以言喻现在究竟是什么心情，方载羲盯着弹壳，又看向青年的眼睛。

顶上的探照灯依旧明亮，炽白的光落下，浓密的睫毛为双眼投下一片阴影，他的眼眸就藏匿在这片黑影当中，纯洁，澄澈，却是如此地，摄人心魄。

方载羲是应该感激他。感谢他将逃走的变异体**抓回来，为这场看似“失败”的追捕行动画上圆满的句号。

可有无论失败还是成功，“失败”的后果也理应由自己承担，而不是为了未知的危险，赌上他的未来，他的生命，即便像他说的，他“不是一般人”。

更何况，这是一场由沟通不到位与计划不透明产生的“失败”。归根结底，自己才是造成这个局面的主要责任人，苛责落到他身上是一场错误。

“......天气很冷，”方载羲脱下身上的外套，“你衣服都打湿了，先披上外套。”

听男人这么一说，似乎确实有点冷。

起初没觉得，浑身湿透后，偶尔某个地方有微风吹来，很微小的风，冷得能让牙齿打战，苏星接过他递来的衣服，不错，的确很暖和。

“手帕给你。”方载羲再次伸手，“你歇一歇，如果可以了，我们就返回地面。”

这回没有挥开手帕，苏星瞄了一眼干净的帕子，将它拿起。

“不歇，现在就走。”

用手帕擦了擦头发，直到整张手帕被水打湿，青年将帕子还回去，“把变异体安顿好，小心它跑掉了。”

“......好。”

原路返回，不再像是面对未知充满疑虑，而是满载而归般的喜悦，这场漫长的道路一下变得短暂。

当天空的光芒刺进狭小的洞口，苏星终于从地底爬了出来，站在坚硬干燥的湖床上。

他的发尖已经不再滴水，只是依旧湿润，卷卷的短发贴在脸颊旁，三月末温度不高，洞穴外面的风更大，温度似乎也更低，风一吹，寒气侵袭，苏星打了个喷嚏。

“你没事吧？”方载羲问道。

露娜它俩正好跑过来，苏星伸手摸狼，头也没抬，“没事啊。能有什么事。”

冷风阵阵，方载羲望着肤色苍白的青年，他仿佛一直都是这样，不怕冷不怕热，甚至不怕痛。

这太不对了。

“回去吧。”方载羲走近，将苏星身上的外套合上，“太冷了，你先跟我回去换身衣服。时间也不早了，我去准备晚餐。”

原本某人还想着，随便生堆火把衣服烤干就行。如男人所说，时间不早了，晚上的食物还没有着落，他自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行啊。”苏星眼睛都亮了几度，“快走吧，天要黑了，我要饿死了。”

这是真的，苏星觉得自己现在能吃下一头熊，虽然他还没在这里见过熊，可在水下待了那么久，又是游又是制服变异体的，消耗的能量实在巨大，他真的要饿死了。

方载羲没有说话，只是将欢欢招至跟前。

“你骑着欢欢回去，这是最快的。”

骑狼？这还是有点新奇。

欢欢俯下身，露出光洁平整的背部。苏星双臂抱住左欢与右欢的脖子，狼毛扎脸，不过它的身体暖融融的，还能闻到某股淡淡的味道——双头狼的味道，说不上好闻，但并不让人讨厌。

“一定抓稳了，我跟在你后面。”

苏星侧头，方载羲表情平淡，很寻常的状态，可不知为何，他就是感觉这人在压抑着什么。

“我知道。”苏星回答。

应该和自己没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