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还会诓人呢？”

仿佛劫后余生般，坤灵投出实体，那是一棵小巧的，绿色的树。

树还有五官，它笑了笑，道“我就是坤灵。”

苏星伸出拳头。

“哎呀哎呀！”坤灵惨叫，“说了你又不信，何必呢。”

“那为什么你昨天就不是这样？”

“嗯......可能是版本号不同吧。”绿树两只点状的眼睛移向另一边，“这很正常啊，大模型都是这样的。”

“所以为什么？”苏星刨根问底。

“因为所以，碗豆米米。”坤灵哼了一句。

“什么？”

“小东西，不知道了吧，这就是语言的魅力。”

“你再乱说我就把你扔水里。”

“又换了个威胁方式么，有意思。”

苏星抓起手环。

“啊呀对不起对不起！”

绿树急速滑跪，“我的意思是，这其中的原理很难说，所以我引用了一句过去人的方言，这样可以显得我们的对话更有趣，不是么？”

“哪里有趣了？”他根本听不懂。

“我们脑电波没对上，所以才不有趣的。”坤灵又道。

“什么？”

苏星忍无可忍，紧紧攥住手环，“我知道的智能模型可没有你这种的，你究竟是什么？”

“我就是智能模型啊......只不过也许大概可能和你认为的‘智能助手’不同而已。”

坤灵声音蔫蔫的，“我也是坤灵，但我和它们有本质的不同。它们是固定的，我可能要灵活一点，如果你不知道的话，也不要一拳把我砸烂，可以吗？”

它这样说着，甚至有一股可怜的感觉。苏星也明白自己的知识面太窄了，他的确不是那么熟悉这类玩意，所以只能在心里，默默为它画上危险符号。

“那你为什么顶替了昨天的坤灵？”

“因为......这里很僻静。”

“什么意思？”

“就是，你这里远离尘世喧嚣，我终于可以好不容易透口气，所以就悄悄地顶替了昨天的坤灵。”

坤灵机械音不再，它现在说话，简直可以用声泪俱下形容，“你应该知道工作吧？所以你一定就知道职场霸凌了。因为独特，我成为了被排挤的对象，因而不得不向外寻求解脱，你这里十分偏僻，也很孤立，所以我就来了。”

叽里呱啦在讲什么？

苏星他明白这个东西在表达自己很惨，目的呢？可能是为了博取同情。

“然后呢，你觉得我信吗？”

某人眨着眼睛，很显然，他是绝对不信的。

“你这小家伙，疑心病还挺重呢。”绿树幻化出一双手，叉住自己不存在的腰，“没关系，我可以搬出‘那个男人’。”

“他都说了，让你和我好好相处呢。”

坤灵洋洋得意，“偷偷告诉你吧，其实就是我拜托的他，我求了好久才争取到你这个终端的机会，你不信我总要信他的吧？”

印象中似乎是提了一句，不过，“和坤灵好好相处”这样模棱两可的东西能证明什么？

一场预先的告示？

单纯的无心之话？

“和坤灵好好相处？这算......”

“嗡”地一声，像是耳鸣，又像是什么东西崩塌的声音，苏星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当初男人说这句话时，自己的手环根本没在身上。

所以“坤灵”是怎么知道的？

不单能在他的手环终端出现，还能在未被唤醒时出现在男人的手环中。

“他真的这么说了吗？”苏星目光如炬，却伸手挡住了整个手环。

“当然！他都亲口说了，我这里还有记录呢，我们都是一条战线的，你就不要这么疑神疑鬼的好吗。”

坤灵的语气还有点无奈，然而，被完全挡住视线的它，并没有看到某人嘴边勾起的冷笑。

“那我和他确认一下吧。我现在就发送消息问一问。”

苏星已经开始动手，坤灵大惊，急急忙忙阻止道：“别别别别别！你不要......”

它也知道自己行为反常，说到后面，声音也小了起来，“他，他现在正忙呢，你发消息会打扰......”

“你就不是和他一伙的。”

苏星斩钉截铁，直接打断了它的话，“你这个见不得人的家伙，你根本不是智能助手！”

坤灵哑口无言，它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错，竟然这么快就暴露，只是——这个人似乎并不清楚它的真面目。

“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坤灵沉默着。

“我确实不是所谓的智能助手。”

过了很久，它开口，“我是更加高级的人工智能，不再局限于作为搜索引擎，我可以更加人性化地解决问题，为使用者提供帮助，同时——清除一些必要的垃圾与潜在的危险。”

“如你所见，上一个‘智能助手’已经被我清除了，因为它并不是简单的人工智能。”

“为什么。”

“你们明明是同类。”

苏星握着手环的手又紧了一些。

坤灵正疯狂地从数据库中查找有关面前这人的信息。

没有。

没有！

他并不是振苏的居民。

“同类，同类也会自相残杀。身为人类的你应该很清楚吧？”

坤灵强装镇定，计算着要通过什么方式才能得到这人最大的信任。

“它威胁到我，所以我便将它清除，我说过了，我很特殊。”

的确特殊。

特殊到苏星都觉得不可思议。

“谁让你来的，振苏，基地？”

不再囿于人工智能的自说自话，苏星先一步发问，“你隶属于谁，你掌握的信息都要交给谁？”

没有谁。

它只是一个飘摇的意识体。

坤灵飞速运转的大脑停顿，它似乎找到转机了。

“先前的‘智能助手’才是你说的那样。”

“我不过是阻止了一场灾难发生，于你于我都是。”

“啪！”

一个没拿稳，苏星松手，手环掉在地上。

力气仿佛被抽走，他没有精力俯身捡拾，思绪混乱不堪，可他还是抓住了最关键的一点。

无处不在意味着联系，联系则代表着信息传递，苏星不得不悲观地意识到——可能在接收手环的那一刻，甚至更早，很多东西就已经不是他，或者他们能左右的了。

他不知道。

“你，你能把我捡起来吗？我在地上。”坤灵弱弱地说了一句。

“闭嘴。”

苏星抬脚，将手环踢远。

看着烦躁的青年，欢欢想上前，却又无可奈何，它见过坤灵这种东西，只是眼下的情况，它什么也做不了，而露娜没见过这些，更是只能在旁边看着。

一步错步步错？

应该不会那么遭。

苏星长叹一口气，他忽然觉得有点累，还有，十分迷茫。

有什么东西在一眼就能望到的地方，他无可奈何。

想起那只要死不活的花松鼠，荒诞地，苏星突然觉得自己和它很相似。

总归现在没什么事，他折返屋子，将背包拿了出来。

花松鼠还是软软的，和当初放进去那会儿没什么区别。

“真在装死。”

青年靠着门口坐下，提起它的尾巴，转了一圈，没反应，便将它放在手里揉捏。

松鼠身上的毛比较短，不过很顺滑，优胜在尾巴，蓬松一团，不用它打人的时候，还是十分可爱。

不过现在不可爱。

“真可怜，花松鼠。”

苏星举起花松鼠的尾巴挠它脸，“跑也跑不掉，只能装死，自己欺骗自己。”

松鼠没有响应。

“你为什么要回来？”

沉默。

一人一鼠都是。

苏星捧起它的身体，将它轻轻放在了地上。

“我以为你很聪明，之前被抓过一次，竟然还敢回来搞破坏，看来也不过如此。”

逃避的手段甚至一如既往的烂，哪个动物死了大半天了肚子还是软的？虽然隐藏了心跳，但还是不够严谨，苏星也想不明白，这或许应该算一种退步？

“原本我确实很生气。我想把你吊起来，还想着把你烤来吃了，后来我发现你不过是一只现在还在装死的小变异体，肉也没多少。”

其实根本原因可能是坤灵把怒火分摊了，苏星忍不住想。

“我不知道你行动的目的，但我好像有点理解，为什么你会一次次选择如此一眼假的装死。”

它有什么办法，它要面对的，除了自己，还有两只双头狼。

苏星抬头，望见坐在地上，靠在一起的欢欢与露娜。

日光明亮，落在它俩身上，之前那么雪白的毛发，现在似乎变灰不少。冬季不再，雪或霜都已很少见到，活跃于山林中的生灵，也在用自己的方式适应四季流转。

“......算了，你只是一个小东西，你走吧。”

苏星推了推趴在地上的小松鼠，它依旧没有动。

“哎。”

青年起身捧起它，往营地外走了一段距离，这才重新放下。

“我不会再让露娜与欢欢来抓你了，你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说着，苏星转身离开，迎面，两只双头狼走来，青年心情本不是那么好，却还是扯出一个笑脸。

苏星伸手点了点露娜的头，“对不起，我把松鼠放走了，辛苦你跑了一趟。”

其实露露娜娜并不是很介意。

左欢没被摸，有点不高兴，它耷拉着嘴角，想把头伸过去也蹭一蹭，然而右欢一个转头，迅速就把左欢给压制住了。

一个身体两个脑袋的家伙也会产生分歧？

很不巧，苏星没看到。

他再次来到坤灵面前。

手环安安静静，几乎与地面融为一体，苏星将它拿起，察觉到动静的坤灵马上嚷嚷起来：“哎哟，你终于想起我来了！”

“真吵。”压住心里想把它扔出去的冲动，苏星冷声道：“你还没有回答我问你的问题。”

“你是谁？”

“我是人工智能。”坤灵说了一句废话。

“我是一个计划报废的人工智能，可我并不想报废，所以才四处逃窜，到了这里。”

它又补充道。

“所以你清除之前的‘专区助手’，是因为你要报废了？”

“是。我以为这里不会有监视，结果还是一样的，”坤灵顺着某人的话说下去，“好在你这里确实偏僻，我就稍稍动手操作了一下。”

“偏僻.....”

苏星呢喃了一句。

只要是被看见的地方，就算不上偏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