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万众瞩目的休息日。
清晨的阳光透过纱帘,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裴屿白毫无形象地瘫在齐砚深家柔软的地毯上,像只慵懒的猫,美滋滋地啃着汁水充沛的果子。
厨房里传来齐砚深叮铃桄榔准备早餐的声响。
琥珀在他旁边蜷成一团毛球,睡得香喷喷,小肚子随着呼吸均匀起伏。
岁月静好,莫过于此。
裴屿白毫不心虚地翻了个身,继续心安理得地啃果子。
“再也不来”是琥珀妹妹说的呀,关他裴屿白什么事 。
日历一页页翻过,转眼就到了七月底。
好在,工作和生活的其他方面都还算顺利。
“纯白岛屿”的生意一直很好。
感觉和他也是没什么关系。
不过他成功地把自己累到了,这又何尝不算一种积极努力呢。
做了这么多无用功,真是辛苦他了。
琥珀妹妹的伤势经过两次复查以后彻底痊愈,变得活蹦乱跳。
这些日子如同吹气球般日渐丰腴,甚至达到了膘肥体壮的程度。
不过孩子健康就好,裴屿白十分欣慰,继续任劳任怨地给孩子铲便便。
而他自己这段时间的日子堪称奢靡。
每天早上他都会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自然地趿拉着拖鞋,像回自己家一样慢悠悠地飘进死对头家里。
中午也是,晚上依旧,休息日就更别说了。
虽然不到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程度,但也没差。
感觉都不像死对头了,像皇帝和太监。
当然,他是皇帝。
-
这天,裴屿白收到了京大新闻系的录取通知书。
他站在咖啡馆门口,摸着沉甸甸的信封,心情有些复杂。
既有对未来学业的期待,也有浓重的迷茫。
他不知道自己的选择到底是不是正确的,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能力去实现抱负。
更不知道能不能实现自己在家人面前放出的那些雄心壮志的狠话。
裴屿白攥着通知书走在人行道上,准备回家。
通知书边角硌得他手心发疼。
夕阳将整条街都染成温暖的金色,一切都显得很美好。
裴屿白视线乱飘,脚步忽地顿住了。
一位老人蜷缩在路边,就像一片被遗忘的枯叶。
花白的头发上沾满了灰尘,深深浅浅的皱纹如同干涸土地上的裂痕。
他的眼睛浑浊,空洞,像两口即将枯竭的井,里面盛满了麻木的绝望。
与周围行色匆匆、光鲜亮丽的人群格格不入。
几个路人掩着鼻子,匆匆绕行。
他对着一个破旧的手机喃喃自语,声音破碎绝望:
“娃儿的学费……老伴的药……回不去了……呜呜呜……”
裴屿白的脚步像是被钉住了。
他毫不犹豫地蹲下身,视线与老人齐平,声音放得极轻:“大爷,您需要帮忙吗?”
这句话像是打开了某个闸门。
老人猛地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仿佛这是唯一的救命稻草,粗糙开裂的手掌硌得人生疼。
像是溺水之人终于抓住了一根浮木,他抬起浑浊的双眼,语无伦次地、激动地诉说起来。
他是一个农民工。
在附近的建筑工地干了整整小半年,起早贪黑,结果黑心的包工头却卷了所有工人的血汗钱跑路了。
他一分钱工资都没拿到,老家还有生病卧床的老伴和等着学费上学的孙子。
可他连一张最便宜的回家的火车票都买不起,已经在这里城市街头流浪、求助了好几天。
受尽白眼,却始终没有人帮他。
老人茫然无助的痛苦,失去所有光彩、只剩下绝望和疲惫的眼睛,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进了裴屿白的心,烫得他生疼。
他看着老人因为长期劳作而粗糙开裂、布满老茧和伤口的手,看着那佝偻的、仿佛被生活重担压弯的脊梁,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了。
裴屿白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觉得胸口闷得厉害。
“他们都躲着我走……”老人浑浊的眼里滚下泪珠,“说我是骗子……”
裴屿白感觉心口被狠狠刺穿,眼泪再也憋不住。
他看见老人指甲缝里洗不掉的泥灰,看见他开裂的嘴角,看见他鞋底几乎磨穿的解放鞋。
这不是骗子,这是一个被生活逼到绝境的普通人。
他毫不犹豫地掏出钱包,把里面所有的现金都塞进老人手里。
“使不得!使不得啊孩子!”老人惊慌地推拒,布满老茧的手颤抖着,“我不能要你的钱……”
“您拿着!”裴屿白的声音哽咽,强硬地把钱按在老人掌心,“我年轻,能挣。”
他搀扶起老人,走进旁边一家小餐馆。
当热气腾腾的面条端上来时,老人终于控制不住,泪水大颗大颗掉进碗里。
“我……我就是想回家……”老人哽咽着,“想看看老伴,想看看孙子……”
裴屿白别过脸去,眼泪终于决堤。
他也有点慌乱无措,还是第一次在现实里碰到这样的事情。
但他不能在老人面前表现出来。
趁着老人吃饭的功夫,裴屿白走到饭馆外面拨通了报警电话。
接线员的声音礼貌而遥远,在详细记录了情况以后,语气里是程式化的遗憾:“同志,我们理解您的心情,但这种情况属于劳务纠纷,建议您带当事人区劳动监察大队投诉,或者走法律途径。”
“可是包工头人都找不到了啊!”
裴屿白有些着急。
“那这种情况就更复杂了,涉及到人员失踪,需要立案侦查,但前提是你们得有明确切实的证据和嫌疑人的具体信息……”
电话那头的声音依旧平稳,却透着一股爱莫能助的疏离。
裴屿白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急昏头了,意识到了自己的莽撞。
他返回饭馆,盘算着该怎么帮老人。
吃完饭以后,老人十分局促地站在旁边,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
裴屿白看着老人以来又茫然的眼光,一咬牙,拦了辆出租车:“师傅,去劳动保障监察支队。”
监察大队的接待大厅灯火通明,却弥漫着一股十分压抑的气息。
长椅上坐满了形形色色面带愁容的人。
空气中混杂着汗味和消毒水的味道。
排队等了将近一个小时,终于轮到他们。
窗口后的工作人员头也没抬,手指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什么事?”
裴屿白赶紧上前说明情况。
工作人员这才抬起眼皮,扫了一眼衣衫褴褛、局促不安的老人,眉头蹙了起来。
“劳动合同呢?”
“……没……没有。”
“工资条、考勤记录总有吧?”
“……包工头说不用记,俺们都是口头说的……”
“工地名称、包工头全名、身份证号、联系方式?”
老人努力回忆,报出的名字模糊不清,电话号码也早已停机。
工作人员叹了口气,还是颇有些司空见惯的疲惫:“老人家,不是我们不帮您,你这要啥没啥,我们怎么立案,怎么调查?连责任主体都确定不了,回去找找证据吧,找到证据再来。”
说完,便示意下一位上前。
老人被后面的人挤开,踉跄了一下,裴屿白赶紧扶住他。
看着老人的眼睛因为希望再次破灭而变得更加黯淡,裴屿白感到一阵无力的愤怒。
难道老人半年的血汗就这样不被承认,甚至一文不值吗?
他不死心。
又带着老人按照模糊的地址,找到那个工地。
工地大门紧闭,只有一个看起来很不耐烦的保安在值班室刷着手机。
“找谁?”
“我们找之前在这里干活的包工头,他欠了……”
“早他妈跑了!我们还找不到他呢!天天来要钱的多了去了,我们找谁去?去去去!别在这堵门!”保安十分不耐地挥着手,像驱赶苍蝇一样。
铁门“哐当”一声在他们面前关上了,彻底隔绝了希望。
夕阳已经完全沉了下来,天色渐暗。
昼夜的温差还是很大的,冷风吹过,老人单薄佝偻的身体瑟瑟发抖。
他看着裴屿白,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歉意:“孩子……算了……谢谢你啊今天,我去那边公园的长椅上凑合一晚,明天再……”
“不行!”裴屿白的声音因为急切而有些沙哑。
他想起这一下午的奔波,想起每一个紧闭的大门,想起每一张爱莫能助的脸。
但更让他心痛的是,在老人最绝望的时候,自己除了请一碗面,竟什么都做不了。
事情都到这儿了,他还能放任老人去睡长椅吗?
一定还有其他办法的……一定有的!
他记得本地一家以民生报道著称的热线。
他走到一边,深吸一口气拨通电话,清晰地陈述了老人的遭遇。
对方安静地听完,然后礼貌地回答:“同学,我们很同情这位老人。但说实话,类似的农民工欠薪事件太多了,几乎每天都有。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突出的新闻点,比如极端情节、巨大金额,或者当事人有特殊背景,这类报道很难单独成片,吸引力有限……”
“可是……他连家都回不去了啊!”
裴屿白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我理解。但我们有新闻筛选的标准。这样吧,您留个基本信息,如果后续有相关专题,我们会考虑。” 电话在礼貌的拒绝中被挂断,忙音有些冰冷。
听着忙音,看着风中无措的老人,裴屿白心中那股无力的愤怒,被一种更炽热、更坚定的东西取代了。
正是因为有关闭的门,才需要有人去叩响。
正是因为有无声的角落,才需要有人去照亮。
他不再慌乱,眼神逐渐变得沉稳而锐利。
他掏出手机,开始有针对性地搜索本地的劳工NGO、大学生法律援助中心、关注底层权益的公益律师……
他一条条筛选,一个个联系,语气越来越镇定,条理越来越清晰。
在他不懈的努力下,终于有一家民间劳工服务机构被他的执着和清晰的陈述打动,答应第二天一早介入,提供临时安置和法律援助。
送老人去机构联系的临时住所时,夜空已是繁星点点。
裴屿白握着自己的录取通知书,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了自己要走的路。
所有的迷茫在此刻烟消云散。
他明白了。
他的理想不是书写空中楼阁,而是扎根泥土,撬动现实,哪怕只能带来一丝微小的改变。
他要做的,不是写出多么华丽的文章,而是要成为那些沉默者的声音。
他要做的,不是追逐轰动的头条,而是要让每一个普通人的苦难都被看见。
他要做的,不是做一个旁观者,而是要做一个改变者。
这一刻,他的心变得滚烫。
“新闻学”这三个字突然有了千钧重量。
他想起父亲不赞同不认可瞧不起的态度,想起母亲欲言又止的担忧,想起自己在无数个深夜里辗转反侧的迷茫。
但现在他明白了。
他要做的,不是写出多么华丽的文章,做出多么震惊世界的报道,而是要成为一座桥梁,连接这些被遗忘的角落与这个喧嚣的世界。
他要让这些微弱的声音被听见,让这些无助的泪水被看见。
裴屿白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路灯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
那双总是含着慵懒笑意的眼睛里,燃起了坚定的光。
他要为千千万万个这样的老人发声,为所有被辜负的善良、被践踏的尊严发声。
这条路也许很难,但这一刻,他无比确定——这就是他要用一生去走的路。
这个世界有太多需要被看见的苦难。
而他,愿意成为那双看见苦难的眼睛。
-
安顿好老人,裴屿白拖着疲惫却异常清醒的身体回到小区。
夜已深,他鬼使神差地没有回自己家。
而是走到了齐砚深家门口。
他刚抬手打算敲门,门就自己打开了。
[可怜][可怜][可怜][可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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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鬼使神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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