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他们不说，方衍早就忘了这回事，现在一提起来，方衍心知自己的水平，不免有些尴尬和恼火。

陆青衡：“哥，要不要一起复习？”

方衍破罐子破摔：“不要！”

从头到尾，学习就不在他的计划之内。人生重在“体验”，他已经高居上位太久，下凡当个学渣也是体验的一种。

方衍给自己进行了一番心理建设，干脆开始玩手机，玩了一整天。不得不说，手机是了解现在凡间最好的渠道之一，在小弟们的带领下，他下载了抖音、欢乐斗地主、消消乐等app，一不小心沉迷游戏，一个字的课都没有听进去。

游戏使人心情舒畅，方衍白天便没怎么找陆青衡茬。放学后，两人回到家，方衍草草吃了几口饭，又一头扎进游戏，俨然成了一位新晋的网瘾少年。

陆青衡：“……”

大概是昨夜的谈心稍微拉近两人的距离，今天方衍没有故意为难他，不让他吃饭，但也没有陪他吃，全程都是低头族。

见方衍抱着手机躲进房间，陆青衡沉默了一会儿，放下碗筷，走进厨房。

“阿姨，有没有新鲜土豆？”陆青衡说，“我打算做点吃的。”

方衍房间里，欢乐的音乐回荡在空气中。

”叫地主！”

“不要！”

“抢地主！”

“不加倍！”

方衍正和小弟们玩的不亦乐乎，门外忽然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方衍：我什么都没有听到。

“哥，”陆青衡在门外说，“我给你送点宵夜。”

方衍本想继续无视他，但陆青衡一说是宵夜，方衍立即蠢蠢欲动，忍不住开启百分之一的法力，动用嗅觉，捕捉到从门缝里传来的香气。

因隔着一扇门，那香气十分微弱，但方衍却能想象出食物的美味，勾的他馋虫大动，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

一局草草结束，方衍跑去开门。

不出意料，陆青衡还站在门口，端着盘子，倚着墙，静静地等着他。

“哥，我看你晚饭没什么胃口，给你炸了一点薯条。”陆青衡把餐盘和盘托一齐递给方衍，笑了笑，“趁热更好吃。”

方衍盯着陆青衡看了三秒，又垂眼，瞄了一眼热气腾腾，配有三种酱汁的薯条，理智告诉他，一切美食都是敌人的陷阱，是敌人想要瓦解的意志制造出的糖衣炮弹……可他的胃里面的每一个细胞都在疯狂地叫嚣，明明刚才不饿，闻到薯条的香味，却饿到难以忍受。

“好吧。”方衍倔强地不肯言谢，快速抽过盘子与盘拖，躲进房间，咔咔地吃起来。

番茄酱酸甜开胃，甜辣酱滋味混合，海鲜酱醇厚浓郁……一不留神，整盘薯条都被方衍啃光了，方衍拿起盘子晃了晃，这才发现用来垫盘子的盘拖，是几本眼熟的练习册。

方衍：哦吼。

不得不说，陆青衡这辈子变成凡人之后，比之前会做人许多，现在由于所谓的“亲兄弟”身份，总想得到他的认可，变着花样讨他欢心。

他也确实踩中了方衍的点。方衍原本打算直接不做作业，但有送上门的答案，不抄白不抄。他翻开陆青衡的作业本，首先被陆青衡清正隽逸又不失遒劲的字迹秀了一脸，然后发觉，除了每道题的答案，陆青衡还在题目旁边用蝇头小楷详细地附上了每一小问的解题步骤和思路方法。

不得不说，十分用心。像是知道自己哥哥成绩差，不肯学习，明知劝不动，只好用另一种方法去引导和帮助他。

方衍：“……”

眼前这一幕，再度巧合地与千年前重合。当年他和陆青衡私下签订“互帮互助”的协议后，陆青衡总是给他放水，且放水技术高超，在他自己表现太另类被天衍宗的掌门长老发现之前，没有人察觉到陆青衡的小动作。

同时，陆青衡又不是完全放任他野蛮生长、肆意妄为。天衍宗能成为当年修真界十大门派之首，自然有其卓越之处。遇到值得学习的功法，他也会用自己的方式告知方衍，督促他学习。

他像是天然就会“掩饰”与“伪装”，不动声色地躲过天衍宗无处不在的眼线，去达成自己真正的目标。如果不是方衍过刚易折、提前暴露，或许他们的友情还能维持很久……

处理完作业后，方衍洗漱睡觉。

刚躺上床，掖好被子，他忽然感到一阵阴风从床边刮过。

方衍唰地坐起身，开启现存的法力。灵力仿佛一张看不见的大网，以卧室为中心，飞速向别墅外铺展开。

一秒后，方衍又砰一声躺回床上。

白期待了。

不过一缕魔息，微弱紊乱，不值一提。

当然，所谓“不值一提”针对的是方衍和被贬下凡之前的陆青衡。现在的陆青衡不过一介凡人，被魔气缠上，少则精神萎靡、浑身乏力，多则诱发绝症，危及生命。

方衍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想，是从哪哪来的小魔，这么不怕死？

难道是掐准了他不会管陆青衡，特意来会会变成凡人的慈元道君？

与方衍想的一致，那缕魔息从别墅外钻进屋内，小心翼翼地爬上楼梯，路过方衍门口时浑身颤抖，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随后沿着门缝，悄悄地钻进了陆青衡的屋子。

方衍感知到，它围着陆青衡转了几圈，力量莫名增强数倍，似乎准备揭下伪装，狠狠地教训陆青衡。

方衍：“……”

方衍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睡着。但魔息的一举一动都实时传递给他，不仅驱逐了他的困意，还令人越来越清醒。

方衍在床上打个滚，支起胳膊，叹了一口气。

要不要管？

当作什么都不知道，看陆青衡遭受“报应”，还是把陆青衡当成凡人一样保护，不违背自己的原则？

罢了，方衍想，本君才不是要帮他。他出手主要是为了自己，毕竟如果陆青衡出了什么事，所有人都会以为是他做的，他才不想背这口黑锅！

何况，他这几天蹭吃蹭喝，确实欠了现在的陆青衡一点人情。趁此机会还掉，他才好实施后续的计划。

打定主意，方衍嗖地跳下床，穿上拖鞋，打开房门，蹑手蹑脚地朝陆青衡的卧室走去。

夜里很静，走廊上亮着幽暗的壁灯，每一声细小的响动都被无限放大。

哪怕不动用法力，方衍都能听见陆青衡房间中传来不断翻滚的声音。

他停留在门前，陆青衡略显急促的呼吸穿透房门，仿佛就在他的耳侧。

方衍皱了皱眉，试图推开门，意外地发现房门没有上锁。

“咔哒。 ”

方衍走进去。

大概是累极了，陆青衡已经停止翻滚。一片昏暗中，只能瞥见一个瘦高的身影斜躺在床上，似乎陷入梦魇，呼吸粗重，胸口上下起伏。

方衍悄无声息地向陆青衡走去，在他的床边坐下。他皱皱眉，嫌弃地捏起陆青衡的手腕，首先探测了一下他的脉搏。

心跳很快，浑身是汗，所幸无大碍，大概是被什么东西吓到了。

能吓到陆青衡的是什么？

童年的创伤？同学的排挤？

方衍想象不到，毕竟从前的陆青衡无所畏惧。

那魔气虽然浅薄，但很了解凡人的弱点，从陆青衡的天灵盖钻入他的内腑之中。

陆青衡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发青，额头滚落豆大的汗珠，整个人似梦似醒，焦躁不已。

“喂。”方衍连手指都懒动，一呼一吸间，那缕魔息就被他粉碎了。他单腿半跪在床边，伸出手，在陆青衡面前挥了挥，扇起一阵轻风。陆青衡忽然似有所感，一把抓住方衍的手腕，用力往里一拉。

“砰。”方衍都不知道他哪来的力气，加上他的姿势本就重心不稳，瞬间倒在床上，被一具炙热的怀抱用力抱住。

陆青衡使尽浑身力气锁住方衍，力气之大，执念之强，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

他紧紧地把方衍箍的自己怀中，手臂青筋暴起。方衍一愣，条件反射要推开他，他却在方衍离开之前，手臂一松，颤抖地睁开眼睛。

对视的一刹那，方衍愣住了。

那双平素总是温和带笑的眼睛，遍布血丝，狰狞发红，似乎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哥，我做噩梦了。”陆青衡盯着愣住的方衍，唇角下撇，心里陡然生出真实的委屈。

他盯着方衍，一滴泪毫无征兆地落下。

方衍当场心脏骤停。

“额……你，你没必要这样吧。”方衍满头黑线，浑身僵硬地想，做个噩梦怎么还能做哭呢？丢不丢人啊陆青衡，说出去是会成为三界笑柄的！

可陆青衡不以为意。

要想拉近和方衍的距离，做戏就得做全。他是真的封锁了自己的一切力量，作为完完全全地普通人，做了这么一个“噩梦”。

“看到我的弱点了么？狠狠地刺激我，不要手下留情。”

留下这句话后，陆青衡封印自己的记忆，彻底化作一个凡人。

徒留梦魔战战兢兢……妈的他好难啊，一个两个都惹不起TvT

“你疯了？卧槽，哭什么啊？！”方衍几乎是手足无措地看着陆青衡落泪，在方衍说出那句话后，陆青衡倔强地憋回眼泪，眼眶红彤彤的，肩膀还在克制地起伏。

方衍忍不住问：“……你到底梦到了什么？”

陆青衡顿了顿，低哑道：“一团黑漆漆的东西。”

啊？

方衍无法想象，光是一团“黑漆漆的东西”就能把曾经的慈元道君吓哭……简直比太阳打西边出来还不可思议。

“这有什么好怕的？”方衍道，“你太弱了吧！”

陆青衡垂下眼，不出声。

他确实濒临疯狂，在梦境中脆弱的不堪一击。

他梦到的，说出来某人也不会相信。

是伤痕累累的少年，是怨恨决绝的眼神，是独自千年的等待，每一次满怀愧疚地接近，都被硬生生阻拦在外。

是这么多年……你离我远去的背影。